凭着从大皇子身上扯下的玉牌出了西夷关,只是一马驮着两人毕竟跑不快,没多久就被收到消息的守城军士追上,打斗之惨烈自然不在话下,苏子卿可是带着几个见骨的伤口这才回到东瑞国境。
苏定邦见到死掉的儿子归来,已然高兴不已,又见他生擒了西夷的大皇子,更加欣喜,命快马回京报信,数十日后,重兵押解的西夷大皇子也入京,苏子卿虽然因为重伤在边关养伤,但皇帝大喜之下,圣旨跟各种赏赐先行到了苏家,左领军卫将军晋升为一品车骑将军,另赐黄金万两。
苏夫人喜出望外,子卿没死,子卿回来了。
替苏定邦带口信的小兵说,小将军伤势很重,恐怕得养上几个月,苏夫人哭着想:那有什么关系,重点是子卿还活着。
半年?不管几年她都会等。
苏夫人接了圣旨,便命嬷嬷今日每人发一锭金子,沾沾喜气,又安排了要上昭然寺谢佛,还要办法会,施粥救济,感谢上天把苏子卿还给她。
京城众家纷纷恭喜,一时间沉寂已久的镇西将军府又热闹起来,苏夫人很累,但累得很高兴,她这辈子最高兴的便是这几天,以为死去的儿子又回来了,还立了大功,给她争光。
忙完这一阵子,苏夫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子卿现在已经是车骑将军,可是正一品,正妻却只是商人庶子的庶女,这身分也差太多了,想想便打算给个一百两银子,先把那闵九娘休回去。
在苏夫人的想法里,闵九娘当然得离开,商人低贱,闵九娘的身分怎么配得起自己儿子,她不能让自己儿子被人耻笑,她得休了闵九娘,等子卿身体康健归来,给他娶个名门贵女,夫妻和和美美生下孩子,自己就等着含饴弄孙。
却没想到闵九娘边听边哭,一直求她,说自己谨守三从四德,苏夫人若给苏子卿娶高门平妻,名门贵妾,她一定会跟妹妹们好好相处,就算妹妹们先圆房也没关系,她知道自己身分低,也不会去立妻妾的规矩,只希望能在镇西将军府有个地方睡觉,有个地方吃饭就好了。
苏夫人虽然听她讲得可怜,但内心却觉得就是这样才不行,哪个当家太太这样端不上台面,明明是正妻,却像小老鼠似的没用,子卿看了肯定也不喜欢,到时候万一比较宠那些平妻贵妾,被参上一本宠妾灭妻怎么办,他们镇西将军府可是高门中的高门,绝对不能给人看笑话。
于是苏夫人又跟闵九娘说,你是做不来的,当家太太要做多少事情,你会看帐本吗,知道怎么收帐?还有办宴会时,二三十家的女眷一起来,你知道怎么安排座位?宰相的大媳妇跟从九品官的正房夫人,那个要安排进主桌?菜怎么点,你知道哪些夫人来自哪里,每桌上总要有一两道家乡菜,你做得到?还有,一品夫人是得常常进宫给皇后请安的,你敢进皇宫吗?
闵九娘脸一阵红一阵白,摇摇头又点点头,央求着说,婆婆,别休了我,我爹只是庶子,弟弟又还小,媳妇真没地方去,不然您让我当夫君的妾室吧,我就搬到后头的小房间住,平常不会出来的。
苏夫人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不行,闵九娘的身分太低太低了,商人的女儿,就算当通房都不行,他们苏家的媳妇那个不是门当户对,就连大丫头都要会读书写字,当初以为子卿殉国,娶她进门那是没办法的选择,可既然儿子命大,婚事自然得重新安排,镇西将军是一品,车骑将军也是一品,这一品父子可是东瑞国头一遭,怎么能要闵九娘这样的媳妇。
于是不管闵九娘怎么恳求,苏夫人都是摇头,摇头,再摇头,直说了一个多时辰,真累死她了。
苏夫人觉得自己就是太好心了,不然把她扔出去就好,还跟她在这里说什么道理啊,于是站起身子,斩钉截铁的说:“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们苏家都不是你能待的地方,给你一天时间收拾,你明早不自己走出去,我就把你扔出去。”
等她说完,闵九娘就一头撞在柱子上,额上鲜血直流,口鼻也溢出不少,真吓死她了——
***
闵天雪知道自己穿越了。
她并不是睁开眼睛就知道并接受这个事实,而是经历了数天的内心挣扎与痛苦,这才相信自己真穿了,穿到这个一头撞死的闵九娘身上。
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啊——车祸。
也不是有谁撞她,是她自己心神不定撞到电线杆,可恶的赵国胜!
她跟赵国胜是大学认识的,赵国胜是公认校草,样貌俊朗,家境优渥,科科第一,跟学生再不熟的教授也会在期中考后因为他的优异表现而认识他,如果有什么“最想谁当自己男朋友”之类的票选,通常就是赵国胜表现什么叫做天渊之别的时候,而这样条件好的校草没追校花,却来追她这朵小花。
赵国胜说,老了之后长得好不好看都一样了,皮相不重要。
他人挺好的,当然,指的是那时候。
赵国胜条件好,闵天雪有点自卑,但奇怪的是他懂她的自卑,也慢慢用宠爱的方式来治疗她的自卑,他会做很多电影情节才会出现的事情,例如给她排心型蜡烛,带她到晚上的海边点仙女棒,过年的时候他会给她红包,说她是他的老小孩,闵天雪不在乎红包,可是超级喜欢他摸着自己头发时的微笑。
人很奇怪,知道自己是被爱的,会慢慢有信心,好朋友都说她恋爱后不一样了,整个人闪亮亮的,笑起来特别美丽,看着照片,闵天雪也觉得自己真的比较好看,好像越被赵国胜爱着,就越有资格去爱他。
就这样过了好几年,等他当兵回来,跟她求婚了,那年,他二十五,她二十三。
当然,结婚前,他们有过一番谈话,他希望孩子等一等,等事业有成再生,闵天雪很是赞同,她希望孩子能得到最好的一切,最好是等到他的职位稳定,收入不错时她再怀孕,她可以留职停薪,她想当全职妈妈,他们的计画是她三十五岁左右再来生。
两人世界是很美好的,直到赵国胜开始忙了,早上两人都赶着上班没时间,而晚上总是到她睡眼惺忪他才回家,没什么,就是忙。
为了拚事业,肯定是忙的,只有星期天的时候两人可以一起吃上一顿饭,但更多时候会有电话来,厂商出不了货,或者货物卡在海关,对方坚持由他们出报关费用,赵国胜就得回公司,闵天雪可以理解,因为他的薪水高,责任自然大,做了主管就不可能有真正休假的日子。
然后有一天,她看新闻说有个太太因为申请新的户口名簿,这才知道老公有私生子,她觉得很荒谬,于是把这件事情讲给赵国胜听,没想到赵国胜脸一沉,冷冷说:“你知道就知道了,不用来试探我。”
闵天雪不太懂,直到她也去申请了新的户口名簿,这才发现他们户籍里多了两个孩子,一个快两岁,一个四个月大。
她突然想起两句话: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不是,应该是,世间好物不坚牢,誓言易散感情脆。
对此,赵国胜给她的理由是:我想要孩子。
闵天雪都快翻桌了,想要她可以生啊,这什么理由,自己外遇怎么反过来怪她不生孩子了,况且那是两人说好的啊,他们经济能力不好,这时候生下孩子是要怎么顾,当然是等一切稳定了,再来迎接小朋友才妥当。
而且她不能理解,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跟她提离婚,他已经“忙”了快三年,她忍受了他的忙三年,他早点提她还不用忍受这三年的无助与寂寞,还可以早点展开新人生。
对于她的质问,赵国胜曰:我不想伤害你。
闵天雪觉得自己或许从来不懂赵国胜,他怎么可以说出这么智障的话,当他跟另一个女人上床时就已经伤害她了,而把伤害减到最低的方式就是诚实,只有诚实才不会伤害她,而不是跟她约定三十五岁生孩子,却跟别人上床,然后义正词严的说我不想伤害你。
啊,这么会演,怎么不去报名奥斯卡,李奥纳多都输你。
闵天雪哭了好几天之后,一状告上法院,赵国胜却说,我知道你恨我,但是天雪,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我跟她已经结束了。
闵天雪只觉得问号满头,谁要跟你重新开始,我只想告你,告你,告死你。
她觉得自己以前大概是跟假的赵国胜恋爱,结婚后的他,才是真的他,自私自利,自以为是,想到自己居然跟这种人谈了五年的恋爱,三年的婚姻生涯,人生最美好的二十几岁都跟他在一起,她就觉得很呕,很不美,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没天真到以为真的能一生一世,但她觉得即便要分手,也该是好好的坐下来说,比如说“我有喜欢的女人了,我很抱歉”,“如果这是你考虑过后的决定,那我懂”,都当个好人,理智一点,有良心一点,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赵国胜骗了她整整三年,女人最青春漂亮的阶段中,有三年因为他的谎言而空转,想想觉得很不甘愿,但人生是没办法赔偿的,即便法官判他跟小三各赔给她六十万精神损失,她也没觉得好过,她的青春不止一百二十万。
从法院出来,她没有胜利的喜悦,只觉得想哭,她边哭边开车,然后——砰!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穿过来之后,说也奇怪,闵天雪真能“看”到闵九娘的人生,怎么出生,怎么长大,怎么努力讨好闵老太太跟嫡母闵三太太,怎么跟程姨娘撒娇,怎么期许弟弟闵学功要好好念书,将来好光宗耀祖。
闵家,真是想像不到的有钱,一个嫡小姐住的院落都像林家花园那样大,即便是庶出,她的院子也不小,有池塘,有凉亭,各种花卉让院子一年四季都有花香,两进的院子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当然,这不是闵老太太好心,而是闵家盖房子时就已经设计成这样了,闵九娘住的那个地方,曾经是个姑婆的屋子,后来空了很久,然后给了她。
闵天雪丝毫不怀疑,如果闵家有小院子,闵老太太会让三房的少爷跟小姐都住去小地方,只能庆幸闵家发家很久,只有华舍,没有小屋。
闵天雪觉得自己是懂闵九娘的。
嫁入苏家后的落寞惆怅,看到温氏有子的心生羡慕,直到她自尽的那一刻,那种悲伤绝望与无助,闵天雪也知道。
真是个傻丫头,虽然说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穿越啊,真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早知道会有今天,她会把组咒赵国胜的时间拿去学习做普拿疼,在古代,她要能做出普拿疼,那就已经是神医了,一技傍身,财源滚滚,只可惜人生没有早知道。
闵九娘是真的不想活了吧,都已经几天了,她的头还是好晕好痛,而且鼻子时不时还会有血流出来……
“小姐,婢子来。”一个青衫少女见她要抹鼻血,连忙拿出手绢给她按压,“小姐鼻子伤得不轻,不能太用力的。”
经过这几日,她已经知道了,眼前这个有小雀斑的叫做春花,跟另一个包子脸的秋月是亲姊妹,都是从闵家带来的贴身丫鬟,打小伺候,闵九娘身分不高,春花秋月却没任何怠慢,依然服侍得闵九娘妥妥当当,程姨娘就是知道两人忠心,这才去恳求主母闵三太太让两丫头陪嫁,闵三太太不是个坏心主母,见这庶女将来无望,不过就这点要求,自然允了。
还有齐嬷嬷,齐嬷嬷是奶娘,最疼这从小奶大的小姐,当初苏家派媒人上闵家提亲,齐嬷嬷仗着自己是府中老人,还去求了闵三太太,请闵三太太以嫡母的身分去拒绝,闵三太太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庶女就得罪婆婆,但闵天雪知道,这嬷嬷对闵九娘是真的好,闵九娘要出嫁,她自然要陪过来,此外,还有齐嬷嬷的儿子黄沐,儿媳湘琴——五个人,就是闵九娘全部的陪嫁了。
真的很扯,在东瑞国,就算一般商户的陪嫁也不止五个人,何况闵家还是皇商,库房能一次拿出二十万两给大孙子捐官,却不愿多给她一点,闵九娘是嫁给一个死人没错,但她是活人啊,三十六抬不值钱的嫁妆,五个陪嫁,让她在苏家要怎么活,她连打赏的银子都没有。
过门后,苏夫人也很惊讶,以闵家来说,至少也会有三房人才对,怎么才五个人,大概觉得实在是太少,又添了四个丫头跟两个嬷嬷过来。
丫头是好丫头,嬷嬷是好嬷嬷,只是人的感情真是很奇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受了这身体,还是因为看到闵九娘短短的一生,在感情上,闵天雪就真的跟齐嬷嬷还有春花秋月比较亲近,就像早上她想洗澡了,她只想让春花秋月服侍,不想让宝意宝如服侍,可以的话她是想自己洗啦,但她也知道,古代大户人家女眷如果自己洗澡,那说出去丫鬟会觉得是自己伺候不周到,她不想让两个小丫头认为自己不好,于是只能坦然面对了。
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总算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闵天雪觉得精神都好了不少,原本很痛的额头好像也没那样疼了——从铜镜中看到,真的整个都肿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消……
想了闵天雪的一生,也看了闵九娘的一生,她的意志从迷迷糊糊变得清清楚楚,真的穿了,真的回不去了,可恶,虽然赵国胜那么过分又该死,但她还是比较想跟他活在同一个世界,这边没水没电没手机,让她怎么过,她打到一半的游戏还想升级呢。
这时候,她前几天刚睁开眼睛时,春花秋月迅速扑向床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嚎着“小姐醒了”,这幅画面浮现在脑海里,让她不再继续懊恼下去。
醒了,醒了,各种意味的醒了,所以别哭,你们的小姐已经走了,我会替代她好好活下来,不只要活给苏夫人跟闵老太太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人看,更要活给程姨娘跟学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