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淇淇跳离流理台两步,紧盯着水龙头哗哗响的洗碗槽。
一抹高大的影子立刻闪至厨房门口。
“怎么了?”阴岳警觉地问。
“你的洗碗槽里有一只这么大、这么大的蟑螂!”淇淇花容失色,两根手指比出超过五公分的距离。
“我知道,今天早上就看到了。”阴岳冷静地点头。
“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大的蟑……”她顿了顿。“你说它今天早上就在那里了?”
“嗯。”
“那你为什么不把它打死?”
“如果敢打,我早就打了。”阴岳合情合理地指出。
“……”淇淇有一种召唤“Orz”先生的冲动。
难怪从刚刚他就一直站在厨房外面没有走进来。现在想想,好像今晚他就一直都没有走进厨房了。
“你不会怕蟑螂吧?”阴岳维持冷静的大将之风。
“……还好,讨厌比怕多一点。”
“嗯,那就交给你了。”
阴大人谨慎地倒退几步,然后快速离开现场。
“……”阴大人怕蟑螂。
淇淇叹完气,决定还是自救实际一点。
自从开始在他家出出入入之后,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幻灭是成长的开始”。
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算家事无能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阴大人事事都要抢第一名的头衔,包括“家事无能”的这一项。
她第一次进到他家的时候,洗衣机盖子一打开,差点被熏死。他把不用送洗的衣服泡在里面,一泡就是一个多星期,然后就把整件事忘了。一缸子水全泡到出味,她都很怀疑就算重新洗过,那堆衣服还能不能穿。
他平常能如此衣冠楚楚,只能多谢台湾洗衣店与成衣店的蓬勃发展。
这男人真的是超、级、邋、遢!
不只邋遢,还非常懒。他会得胃病真的不是没原因的。
淇淇也不指望他自己会煮,不过买买外食总会吧?
不!他大爷说,下班时间到处都在塞车,还要特地停下来买晚餐太麻烦了,他懒。
回到家里,冰箱里没东西吃是正常的,因为去逛街购物也很麻烦,所以他通常泡杯麦片或咖啡就打发了。
以他这种惰性,能平安活到这么大岁数实在是祖宗积德!
因为如此,本来只是偶发的一次送猪脚,变成了常态性的管家婆,然后淇淇就发现闲暇时耗在他家的时间越来越多,家事技能也越来越进步……
慢着!
她脑中有个什么东西闪过去,好像跟做家事有关。
好像是谁说了什么。
嗯……是谁呢?
算了!想不起来。
淇淇甩甩头,认命的去杀蟑螂。
她的煮饭技巧还是不太行的,所以大部分菜色依然靠母亲大人捐输,她负责加热和炒盘青菜就好。
三菜一汤一锅白饭轻松上了桌。
淇淇一边收拾流理台,一边呼唤:“你进来拿碗筷!”
外面的电视关小声了一些,几分钟后,某个男人出现在厨房门口,一脸谨慎。
“蟑、螂、死、了。”淇淇受不了地抚着额头。
阴岳松口气,隔了十几个小时,终于再度踏入这片久违的失土。
踏进来第一件事是先打开冰箱,拿了罐冰啤酒,打开喝一口。
淇淇无言盯着他舒畅的神情。
“谢谢你!”他恳切地致意。
“……”
真是好幻灭啊!
连阴大人都有这么胆小懦弱的时候,淇淇突然觉得自己好坚强。
可能是他的幻灭样看多了,淇淇已经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他“敬畏有加”。现在,在公司里他依然是万人之上的大龙头,回到家,换她当女王。
两个人在餐桌上安静但自在地吃着饭。
“你吃吃看这个。这是宜兰最有名的那家鸭掌,我今天才收到的。”淇淇愉快地夹了一筷给他。
“谁送的鸭掌给你?”阴岳微一抬眉,吃掉那筷鸭掌。
“马经理。”淇淇嘻嘻一笑。
“她的人心一路收买到你那里去?”阴岳似笑非笑。
“嗳,被某人公报私仇吃了这么大亏,总该学会一点教训。”淇淇老气横秋地说。
“公报私仇?谁?”阴大人从容不迫地问。
“还说呢!你这样教明琇,都不怕公关部的稿子真的被耽误到?”她摇摇手指。
现在倒来教训他?不知是谁没多前才被欺负得泪涟涟!
“你们误到了吗?”
“当然没有。”她立刻表明立场,“明琇会拖他们的稿子,我不会,所以现在公关部的稿子几乎都是我在写,不然你以为她干嘛送我土产?”
“那不就得了?没误到公事,就不关我的事。”阴大人捧着碗,优闲吃饭。
也就是说,这人即使要整人,也不会伤及公务就是了?
淇淇为之拜服。
刚吃完饭,还没来得及喝汤,他放在客厅的笔电突然响起MSN的呼叫讯息。淇淇知道应该是美国那边的公司有事找他,最近他好像都在忙这些事。
果然阴岳放下碗筷,直接回客厅处理公事。
淇淇咬着筷子,看看四周。
嗯,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她天天来他家煮饭,已经四个多月了呢!
淇淇一直记得有件事跟“煮饭”有关,而且很重要,无奈想了半天就是想不起来。
“到底是什么呢?”好苦恼!
一直想要记起某件事,它却偏偏不合作的感觉,就跟想打喷嚏却打不出来一样。
一如以往,她要是有问题就跑去烦他。
“喂。”淇淇捧着汤碗,咬着筷子,眼巴巴坐到他旁边去。
阴大人盯着笔电荧幕,一串串流利的英文从他的指间挥洒而出。趁对方还未回应的空档,旁边一根手指咚咚他腰际。
“喂。”
“我的名字叫‘喂’吗?”他依然眼也不抬。
“阴大人。”旁边那女人换上一脸谄媚地甜唤。“大人啊!我一直记得有件事情和‘煮饭’有关,可就是想不起来是哪件事,你帮我想想看,说不定你会想起来?”
几个月下来,阴岳早就习惯了她无厘头的思考方式,眼也不眨地接下话。
“是不是你们那群小女生又聚在一起聊什么?”他一面答,手指一面飞快在MSN上和对方交换意见。
“我们哪有小?”也不过小他五岁而已。不过好像真的跟某个死党的话有关。淇淇开始扳着手指数:“小紫、胖妹、明琇、小昭……嗯,好像是明琇……”
明琇说了什么呢?
她啜着汤,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天花板拚命想。阴岳也不理她,手下依然忙他自己的事。
是明琇没错!明琇好像说什么……做家事……
“啊!”她猛然弹起来。想起来了!
阴岳被她吓了一跳。
“怎么老是毛毛躁躁的?”他尚未数落完,却见她瞪大了眼盯着他,像看到鬼一样。“怎么?”
“完蛋了!中奖了,中奖了!”她把碗筷放下来大叫。
“既然我还没对你下手,合理推测,小孩的爹应该另有其人。”阴岳看她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慢条斯理开口。
“不是那个‘中奖’啦,是……是……”淇淇的脸蛋涨得通红,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整个人突然跳起来,往厨房里冲。
这下子阴岳也没心情处理公事了,慢吞吞地跟在她后头,高健长伟的身子倚在厨房门口。
她一个人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完全像一只无头苍蝇,嘴巴里念念有词的,隐约只听到什么“五条中三条”,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叩叩。
阴岳曲起指节敲了敲门框,里头的那只无头苍蝇终于把头归位,满面通红地瞪着他。
因为她脸红的样子实在很可爱,他先欣赏了几分钟才开口。
“到底是什么事?”
“就……”
这样直接讲很丢脸耶!尤其又跟他有关。
原来淇淇终于想起来半年前明琇的那一篇“日夜相处水到渠成”论。
明琇当时是怎么说的?
第一条是天天上楼一起办公,第二条是去男主角家做家事,第三条是人物专访,第四条是员工旅游,后来还补充了一个“世交之子”。
当初她还一条一条笑回去,可是世交之子是躲不掉了,天天上楼一起办公倒是还没有,只是上回她记着对孙总的承诺,真替他写了人物专访,也把那张他被辣椒呛到的照片放上去,现在……现在……
淇淇傻傻地看着他家厨房。
这不是在“做家事”吗?
原本以为最不可能的一条,竟然就这样应验,五条起码中三条!
“天哪,好恐怖!太准了……”她喃喃自语。
阴岳看她讲半天讲不出个什么来,也懒得站在那里瞎猜。
“对了,晓芯下个月请婚假,我需要一个人上来帮几天的忙……”
“啊——我不要听!叭啦叭啦叭啦,你不要跟我讲、你不要跟我讲!”她掩着耳朵速速出去。
千万不能再中第四条啊。
“好吧!”换个开心点的事。“那年底要增办的员工国内旅游……”
“哇哇哇哇哇!我不要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不要提任何跟公司旅游有关的事!”她耳朵掩得更紧,赶快冲到客厅去。
千万不能五条都中!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你到底在发什么癫?”阴岳没好气地道。
淇淇可怜兮兮站在客厅中央,两手交握胸前,两眼泪光闪闪,好像被谁欺负了一样。
“都、都是你啦!”
“我又怎么了?”
“你和明琇啦!”
“我和明琇更不可能怎样。”
“呜……”
小红帽怎么会是大野狼的对手?三两下,她那点底就被摸个一清二楚。
阴大人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似笑非笑地瞅着她。淇淇羞窘无地,只能低头问候地板。
蓦地,一双男性室内拖鞋的鞋尖抵着她的鞋尖,淇淇愣了一愣。
“怎么,配不上你?是谁说再配都可以凑成一打?”这句话,已经是直接呼进她的耳中。
微粉的耳壳霎时变成艳丽的红。阴岳一时情动,张口轻咬她的耳垂。
“那个……嗳,我要洗碗,洗完该回家了……”
“别回去了。”阴岳在她耳畔轻语。
她一怔,红艳的脸蛋抬起。
“今晚睡这里。”
淇淇心口怦怦地跳。
留她下来,当然不会只是睡觉而已。他想要她,她……也想要他。
到底是成年人了,想了一下,想不出有必要拒绝的理由。
“好啦。”她小声地说。
低沉的轻笑在她耳际漫开来。
“你先去收拾一下,我再一下子就好。”
“可是我没有带换洗衣物,明天还要上班。”她突然想到。
“明天一早我先载你回去换衣服,今晚你先穿我的T—shirt。”
处理完留宿问题,阴岳不再缠她,回头继续他未竟的工作。
淇淇看他又窝回电脑前面,咕哝两声,自己回厨房收拾碗筷。
哪有这么现实的?起码也等到了手再不珍惜吧?
碗盘刷到一半,她突然醒悟,赶紧做完就可以赶紧“休息”了吧?
斜身瞄一眼客厅里奋力打字的男人,好像可以渐渐抓到他的思路了。
厨房收拾完毕,她进房间拿衣服洗澡。
他的公富非常大,装潢一如他办公室的冷灰色调。这些日子以来,淇淇东加个椅垫,西插瓶花,渐渐的在这男性化的空间里添入一些女性的柔美。
近四十坪的屋子里只隔了两个房间,一间是主卧,一间是书房。她走进他的房间,从衣柜里抽出一件T恤。这几个月来他的衣服都是她在收的,她已经很熟门熟路。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隐约听见他在客厅里以英语跟人家通话。淇淇也不出去吵他,自己拉开薄毯爬上床,拿起遥控器打开床尾的平面电视。
她的脸颊浮起热水薰暖过的红晕,鼻间嗅着属于他的男性气息,盈润的眸光逐渐迷蒙。
好像应该很紧张的才对……可是很奇怪,她很期待,很兴奋,却一点都没有紧张害怕的感觉。
唉,她明白自己的心。她怕是喜欢上这个男人了。
不,不只是喜欢,可能比“喜欢”还多很多很多很多。
她喜爱他的一切。
他的稳定沉着,他的优稚如风,他的冷冽如刀。他笑起来的样子,他逗弄她的神情,他保护人的方式。
即使明明为她做了许多许多,他从来也只字未提。
融入他的生活是那样轻而易举的事情,仿佛两个人已经有了多年的默契,自然而然知道该如何相处。
好难想像,几个月前她还那么怕他,突然之间,她就在他的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