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发现他们的是周婶,眼神略带深意的瞄过韩重华,她一手接住睡得正沉的乔雅音,抱着她走入乔家的院子,累得双脚直打颤的乔立春也让儿子先去休息,她弄好晚膳再叫他们兄妹俩起床吃饭。
看懂周婶眼神的韩重华没把猎物放下,他朝乔立春打了个手势,表示晚点再从相邻的围墙送过来,她悄然点头,他便脚步沉稳回到隔壁的韩家,他弟弟韩重阳连忙迎出来,接下他背后的箩筐。
蓦地,韩重阳被筐里的沉重吓了一跳,差点拿不住,一般的药草哪有这么重,装了石头不成。
“别看,有些是别人的。”韩重华出声阻止打算翻开一看的弟弟。
“别人的?”为什么大哥的箩筐里会有别人的东西,他不是上山辨药草,怎么还会碰到人?
“别问。”问多了要解释起来也麻烦大哥说别问他就真不问了,勤快地到厨房烧热水给兄长淋浴,洗去一身的尘土与疲惫。这边是别问,那边是问得正起劲。周婶逼供似的连珠炮快把乔立春逼疯了。
“丫头呀!你怎么跟韩家小子走在一块,他未娶:你没夫家,这传出去不太好听。”可不能胡来,她得替她娘盯紧她,免得做出错事。
“顺路在路上碰见,他看我带两个孩子很辛苦,便说帮我分伹一下,反正快到家了。”
她谎话编得很顺溜。
“喔,是这样呀,我还以为……呵呵呵!是我想差了,你俩外表看来登对,两人又都无伴……”后来这么一想,摄合在一起也不错,就差个媒人了。
“周婶,我累了,想先睡觉。”她没想到上山打个猎会这么累,这具身体的资质太差了,还得再锻炼。
“行行行,你睡吧!我看你眼皮子快睁不开了。对了,我烤了几张饼放在厨房,一会儿饿了记得去吃……”这孩子呀!苦成这般还硬撑。
头一沾枕的乔立春根本听不见周婶在咕哝什么,她拉起被褥盖住自己和儿女,母子三人同睡一张抗床,酣然而睡的打呼声轻轻扬起,三张相似的面容睡得正沉“失、失火啦!”
一阵浓烟飘出,带着一股焦香味。
“哪里失火了?!”
听着弟弟的惊呼声,在屋内净面的韩重华丢下布巾连忙出屋一瞧,有火就难免有人受伤,有伤患就需要大夫。
虽然他的医馆还没着落,可是他已经在陆续看诊,附近几个村子的人若有个脑热、头痛便会找上他,他诊得仔细,用药实在,收费又不昂贵,因此来找他看病的人还不少。
所以他仍会定期上山辨药,有时自己去,有时会带上弟弟,几个空屋都装满了各式各样哂干的药草,连院子也堆了一堆,一入韩家就是通鼻的药草香。
“隔壁。”
“什么?隔壁!你怎么不早说。”韩重华一把抄起放在墙边的水桶,盛满了水便单手撑着围墙,一跃而过到乔家的院子,一个不慎还踩死了种在围墙下正要开花的南瓜藤。
可他顾不得太多了,打火要紧,人命关头之际岂能犹豫,慢了一步就是一条人命,马虎不得。
看到黑烟打哪冒出,他提桶一泼……“啊!该死的,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往我身上泼水,想害我受冻吗?”呼!又热又冷,浑身湿答答。
唉!这声音……“立春妹妹,是你在里面吗?”
都失火了,她还在里头干什么?
“我……咳!咳……你和我……有仇……”一开口就被浓烟呛到的乔立春连咳数声,一边挥着烟一边从厨房走出来,眼神略带杀气。
“你……”呃!她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样。
“我什么我,我好好的在厨房煎鱼,你干么莫名其妙的朝我泼桶水,我全身都湿了。”黏呼呼地直难受。
“煎……煎鱼?!”什么鱼能煎成这样。韩重华傻眼。
“没看过人煎鱼呀!你那是什么表情。”不过烟大了些,鱼有点焦,锅子……好像黑了。
反正洗洗刷刷就干净了,不怕锅黑。
“看过,但没看过煎到冒烟的,你是怎么煎的?”能把厨房搞得像大火烧过,浓烟直往外窜。
“大火,鱼往锅里去,煎到金黄,翻面,再煎。”周婶是这么说的,她照着步骤做,没错。
“油呢?你有下姜片爆香吗?”他听着觉得有些怪异。
往脸一抹的乔立春怔住。“油、姜片,那要做什么?”
韩重华一听,脑门像被锤子捶了一下,当下顿地睁大眼。“你不知道煎鱼要下油?”有这么离谱的事吗?
她眨着眼,一脸“不是如此吗”的神情。“没人教过我呀,周婶只叮嘱我鱼要记得翻面。”
“所以你翻了?”女人不是天生善厨吗?况且她能把一条鱼烤得焦黄透香,为什么不会煎鱼?
“是呀,可是鱼皮黏住了,我用锅铲铲了很久才铲起碎碎的焦皮,我放在嘴里一尝是苦的。”鱼居然是苦的,真奇怪,周婶煎的时候明明很脆香,鱼肉滑嫩,一抿就化开了,浓香在口腔中久久不散。
当然是苦的,都焦掉了。“你在钱家从来不下厨吗?”
“钱家有厨子。”以前的乔立春有没有下过厨她不知晓,但现在的她对厨事一窍不通,连生火都学了好久才学会。
她会煮白米饭,因为军队里要埋锅造饭,也会烤几种当做干粮的饼,方便行军时携带,除此之外她没进过厨房,也没拿过锅铲,煮个汤都会下错调料。
听到她的话,韩重华整个呆住了。“你不会做饭?”
“谁说不会,我煮的饭可香了。”没有沙子的白米饭,她一顿能扒三碗,好吃到她都想哭。
一旁装老成的乔弘书手负在身后走过来。“我娘她只是不会烧菜而已,自从她生病好了之后就忘光光了。”
以前他娘可会做菜了,她会做糖醋肉和醋溜鱼片,还有好多他叫不出菜名的菜,都非常好吃。
生病好了以后……她是生多重的病,连原本的厨艺也给忘了,他还想搭伙呢!韩重华不禁问道:“那你们这些时日都吃些什么?”
用这种菜色荼毒孩子,他们还能活着真是万幸。
“吃饭。”
“吃饭?”好怪异的回答,听听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娘给我们一人盛一碗白饭,然后将腌过的鱼和肉烤热,切成一片片放在白饭上,娘说有鱼有肉,我们太幸福了。”他喜欢吃饭配咸肉,咸咸的有肉味,越嚼越有味。
闻言,韩重华脸皮一抽,不敢置信地看向理直气壮的女人。“菜呢?你不炒几盘青菜吗?”
“我……”她说不出口炒出的菜是黑的,又苦又涩难以入口,她看了一眼就把它倒了。
没人说吃饭一定要配菜,肉也不错,还不用撒盐巴。
“我娘煮过野菜汤,可是野菜烂糊糊的,夹都夹不起来,只好用汤勺舀,菜汤的味道喝起来怪怪的,有点甜。”因为是娘辛苦煮的,所以他捧场地喝了半碗,妹妹喝两口就不喝了。
“乔立春呀乔立春,你简直是……”
她连自个儿都照顾不好,如何顾好两个孩子。
此时的韩重华是心痛,心痛她为难自己,要当一个好娘亲不是容易的事,她要学的还很多。
“不会烧菜又怎么了,能吃饱饭就能活下去。”她本能的防御顶嘴,他们一家三口可没饿着了。
“但你得替孩子想想,长期只吃肉不吃菜,他们的身子会变差,动不动就生病,严重点还会四肢无力。”什么都吃才会长得健壮,百病不侵,神清气爽,康康泰泰的。
“这是大夫的话?”如果是,那就真该注意了。
“是,我是大夫,我说的话绝对没错。”他不能任由她把孩子的胃搞坏,留下病灶。
韩重华没想到有一天他会觉得他家的“猪食”美味无比,和乔家的饭菜一比,那简直是珍馐。
外表贤良的乔立春厨艺竟不如两个大男人,这事说来也悬疑,她未嫁时听说也是厨房一把好手,不然父女俩吃什么?
大概也真只能说重病害人啊!
“可我也尽心了,这煮饭烧菜真不是人干的,我都烫出好几道燎泡了。”比一刀砍下敌人的脑袋还困难。
“什么,你伤了手?”一听她受伤,忧色一浮的韩重华立即医者魂上身,二话不说的掏起她的手一瞧。
不严重,但也需要上点药,手背和指头烫出几个水泡,左右手都有切菜切到手的痕迹,叫人忧心忡忡的小刀口。
隔着围墙,韩重华让弟弟将他的药箱递过墙,打开药箱取出一瓶青色小瓷瓶,浅绿色的膏状物有股青草香气,他倒出米粒大小的膏药先在手心匀开,再——涂抹在她原本细嫩白晰的小手上。
看得出这些时日做了些粗话,手指间出现淡淡的薄茧,凝白的肤色少了水嫩,多了劳动过后的粗织。
“喂!你们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轻喝,让两人同时怔了一下,不约而同看向推门而入的中年男子,以及随后入内的周婢。
“啊,是村长呀,乔家妹子受了点伤,我在给她上药,好歹是个大夫,这点小事是举手之劳。”韩重华神色自若的摇摇手上的瓷瓶,表示他正在为伤患处理伤口面上不豫的村长瞪着眼。“这又是怎么回事?大老远就瞧见了。”
他指的是厨房冒烟。
“烧火不慎,用到湿柴火了,火没烧起来直冒烟。你也晓得乔家没男人,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能拾什么柴,看到路边有倒树就将就着用,也没来得及晒干就急着用村长,人家家里没个顶梁柱,你就睁一眼闭一眼,别为难人。
这才是睁眼说瞎话吧!白的都能说成黑的。乔立春暗暗佩服邻居的能言善道,让难缠的村长少找她麻烦。
当初她要搬回周家村是受了些小小阻碍——根据我朝律法,村子里的空屋若超过五年无主入住,加上原主未加以打理任其荒废,村子能将此屋收为公产,再低价转卖他人。
而村长看上这间屋子很久了,巴不得乔家人全死在外头别回来。他有五个儿子,家里的屋子不够住了,若全娶了妻再生下小孙子,十几口人住在一起就不够了。
所以他也在找新住处,打算先占为快“借住”乔家屋子,等五年期满再从中动点手,将乔家顺利转到他名下。
谁知就在他刚有动作时,乔家和离的小女儿回来了,还带着一双儿女在村人的帮助下重整家园,坏了他的好事。
说起来他能不气不恼吗?
“女人家就是办不好事,老是生事,都老大不小了,再找个男人嫁了吧!你要没物件就找大山家的,她娘家有几个外甥还没娶老婆。”人要嫁了,屋子就空出来了。
觉得这主意不错的村长笑了,面色变得和善许多。
眼眸一冷的乔立春笑意不达眼底的轻启樱唇。“村长来找我有什么事,我家那几亩地要还我了吗?”
一说到还地,村长的脸色微变。“呃!呵呵……大壮说等田里的粮食收了就还,为了这两年你没收租,他们家收完稻后会替你松一遍土,撒些麦种。”
大壮是村长的侄子,乔夫子死后,他那三亩地就没人耕种了,刚好这块地紧邻大壮家的田,他问都不问就拿来种,春天下稻种,秋收后再种小麦、玉米,收成所得尽归己有,连一粒米也没送给镇上的乔家闺女。
刚回村子的乔立春也不晓得有这回事,她连家里的房契放哪儿也不知道,还是一日在给儿女铺床时发规炕头边有个暗柜,她撬开一看,赫然是房契、地契还有十几两碎银,以及父亲留给儿子的信。
可惜长子乔立秋已失踪多年,到处找不到他的人,村里的人都当他死了,所以乔夫子一死,乔家的一切都该归公。
可是乔立春回来了,这如意算盘便拨不动了,她直接拿着地契找上村长,要求他代为处理。
一开始村长有些不情愿,说了些损人的风凉话,伹在乔立春冷厉的目光下,他莫名地生出惧意,这才找上大壮家商谈。
这家子也绝了,只说还地,未谈及两年的租子。
不过乔立春也不在意他们给不给银子,她只要地,有了地后就能种植,她勤奋一点就不怕没饭吃了。
“两亩种麦,一亩撒上油菜花籽吧!我好收了菜籽榨油,油铺子的油太贵了,快吃不起。”她力求自给自足,不求人。
因为孩子还小,乔立春不想离开他们太久,她又要上山又要下地的,若还要往镇上买些油盐等杂物得耗上不少时间,她宁可挪出空闲来陪陪两个乖巧的孩子。
再说仍是那句老话——她也不想碰上前夫,平安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有上千口人,可也不知是不是应了冤家路窄这句话,她三次入镇都不巧遇上他,他还假仁假义的上前问她日子过得好不好、缺不缺花用,要不要他周济周济。
看到那副恶心的嘴脸,她真想踹翻他,他还装什么深情,真要有心就掏出千儿百两的银子,用实质的方式表示关心,而不是口头上说得好听。
乔立春心想,她也该把野物送到县城卖,以后她打的猎物会越来越多,平安镇太小了。
村长假意思忖了一下。“好,我会跟大壮提一提,反正不费事,不过你也要注意注意,瞧你这模样成何体统。”
丢人现眼的样子也敢出来见人。
“我怎样了?”她摸摸头发,没乱,就是衣服湿了。
“你呀,还像个女人吗?去找面镜子照照。”村长嫌弃的甩袖子离开,连多看一眼都嫌刺眼。
我又怎么了,不就煎坏了条鱼,值得大惊小怪嘛?觉得脸痒的乔立春举起手一挠面。
“娘,脸黑。”乔弘书干净的手拉拉娘亲的裙子。
脸黑?
摸着脸,乔立春往装水的水缸一瞧,一张木炭似的黑脸映入眼中,她大叫一声捂着脸,往屋内跑去。
一会儿她又提了一桶水入屋内,留在院子里的一大一小男人相视一眼,认命的为她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