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楚非很忙碌,她忙着喂公孙凛喝药,但是她自个儿却滴水未沾,不吃不喝不睡,整整守在公孙凛的床边一整天。
入夜后,公孙咏提议要轮流守护,但楚非不肯,怎么劝她都不听。
她固执地要亲自看顾他,公孙咏拗不过她,只好放弃,交代她若真是撑不住了一定要来隔壁厢房唤他。
公孙咏走后,楚非坐在床旁守着,她全无睡意,专心致志地看着公孙凛,忽地,公孙凛微微呛咳了一下,楚非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看见墨黑色的液体从公孙凛的嘴角溢出,紧接着,又是一声呛咳,公孙凛吐出更多的液体。
楚非看了,心凉了半截,明白那是白天喂食进去的药汁,她原本以为公孙凛已经可以吞得下药了,结果这会儿全吐了出来,看得她又颓然又焦急,赶紧帮他在止吐的穴道上扎针。
她忧心如焚地看着公孙凛比白天时更加苍白的唇色,心里好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该扎的穴道她都扎了,该吃的汤药也都喂他吃了,但是公孙凛却仍毫无起色。
再一次,楚非把希望寄托给老天爷,她打开窗子,面向着夜空,在床旁跪下,哭泣着说:「我曾经以为自己的医术上乘,以为可以无所不治,以为够资格享有『小医圣』的称号,我错了,是我不够谦卑,我愿抛下所有一切,我可以不要享有盛名,但是,请让我救活他,若是没有了他,我将悲恸至死。要不,这样好了,我愿意谦卑地跪求到天亮,求求祢,让他平安度过这一关好吗?」说到最后,她心神慌乱地失去了主张与理智,居然傻气地开始跟老天爷谈起条件来了。
她重复说着祈求的话,执意跪着不起身,半个时辰过去了,脚踝传来剧烈的疼痛,她这才想起自己早上扭伤脚踝的事,遂掀开裤脚,发现那扭伤的脚踝因为没有立即处理的关系,早已瘀青肿胀了。
她苦笑着,还以为自己已经心痛到不会去感受到肉体的痛了,不过,楚非仍持续跪着,刻意不去理会那剧烈疼痛的脚踝。一个时辰过去后,连膝盖也跟着刺痛了起来。
楚非咬牙忍着,她很清楚跟公孙凛所面临的生死关头比起来,她的痛算不上什么。
就这样,她执意长跪不起,尽管双脚已经酸麻到发颤,脚踝也胀痛到发热,她还是不起身。
终于,她跪到双脚甚至连痛的知觉都没了。
公孙咏在卯时过来采看,他一进门,瞧见楚非披头散发,一动也不动地跪在床边,他焦急地过去察看,才发现她的双眼肿胀殷红,脸上满布泪痕。
「楚非!你这是干什么?难道大哥他……」他心惊,昨晚离去前大哥的状况明明尚可,怎么今天就让他瞧见楚非这么灰暗惨澹的画面?莫非……
他急忙伸手探了公孙凛的鼻息,还好……仍有呼息。
他吓出一身冷汗,问她:「你这样跪着做啥?」
楚非累极,脸色苍白憔悴,眼神空洞,气若游丝地道:「他把我喂进去的药全吐了出来,所以我祈求老天爷,别对他那么残忍。我跪着求祂,请祂高抬贵手放过公孙凛,我求了它一整晚了,它应该听见了吧?」
「你……你疯了?这样跪了一整夜?快点起来!」
他拉她手肘,硬是将楚非从地上拉起,但是楚非的身子才刚被拉直,就因为双脚无力,立刻跌坐回地上。
「你没事吧?」
楚非摇摇头。「没事,你赶快去煎药,我要喂他喝药了。」
她敲打着僵硬的大腿,心里仍记挂着要喂公孙凛喝药。
公孙咏叹了口气,不忍看楚非这般憔悴狼狈的模样,于是取了药包,转往灶房走去。
公孙咏走后,楚非匍匐地爬上床,坐在床沿,她伸手抚着公孙凛的脸颊,讨好地对他说:「好了,我已经跟老天爷打好商量了,你等会儿可要好好喝药喔,别再让我操心了。」
半晌后,公孙咏端药进来,看着楚非对着大哥喃喃自语的这一幕,觉得她几乎痴狂了,他默默地把药碗交给楚非,然后退到门边,鼻酸难过着。
楚非捧着药碗,一如昨天,很有耐心,小口小口地喂食公孙凛,耗了好久的时间,等他终于喝完药后,她将碗放在一旁,咚的一声,又再度在床旁跪下。
「楚非!」公孙咏讶喊:「你又跪?」
楚非转头看着公孙咏,一脸执着。「我跪着求他别把药给吐出来。」
「你……」他无语了。觉得大哥真是好福分,碰上一个这么执着于他的女人,而他也更加在心中认定了楚非这个大嫂。
或许是楚非的诚心与痴傻感动了老天吧!打从楚非长跪了一夜之后,公孙凛的状况虽然没有神速进展,但是至少已经不再吐出汤药了。
这是一个好现象,至少,这能让他的身子不再衰弱下去。
为了让他的体力复原得快些,除了定时喂食药汁之外,楚非还要公孙咏去熬些米汤过来,每一次她都极有耐心,缓缓地喂着他喝下,喝完了米汤之后又喂他喝药,而每次喂完药之后,她一定跪地求神。
楚非一心三思只想着要让公孙凛快点复原,全没计较自己哪时吃了、哪时喝了、哪时睡了,就连自个儿的脚伤也都放着不管。
原以为只要公孙凛维持目前的状况,别再继续恶化下去,那么要他苏醒过来便不是难事,只是得再等些时候。
孰料,在他受伤后的第三天,公孙凛的身子却突然发热,楚非拆开他腰腹的缠布察看伤口,发现伤口边缘有点儿发红化脓,她眼睛热痛,内疚感又起。她仔细地将伤口清乾净,重新撒上药粉,又用乾净的布条缠绕好,并且拧了湿布,将公孙凛的身子擦洗一遍,好让他的身体能快点散热。
忙完之后她去抓了新的药材,多添加了化脓消瘀的几味药让公孙咏去煎药。
同样的,这一整天她忙着喂药、喂米汤,还要观察公孙凛的发热情况,就连夜里她也不敢闭眼睡去,就算真的虚累到不行,她也只是趴在床沿稍稍打个盹,醒来后,第一件事一定是马上伸手采向公孙凛的额头,察看他是否已经退烧。
第四天晚上,公孙凛终于退烧了。楚非帮他的伤口重新换药,虽然伤口还是有点发红,但已经没有化脓了,她撒了新的金创药粉和消炎药粉,包好伤口后,她跪坐在床旁,看着他轻浅起伏的胸膛,她的双手缠握着公孙凛的手,拉至脸颊旁摩挲着,感受他手掌的厚实与粗糙。
「公孙凛……」楚非轻声喊着他,明知他不一定听得见,仍然傻气地对他说话。「我这个人很任性的,我心里一旦认定了什么人,就是非要跟着他不可。我喜欢你,想要跟着你、陪你终老,你的人在哪儿我便在哪儿,你爱看我恢复女儿身,我便天天打扮得鲜艳亮丽让你瞧,可是先决条件是,你必须快点醒来才能看到啊!你……别让我等太久好吗?」
她眼眶氤氲地看着公孙凛依然紧闭的眼眸,心里好生难受,她垂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囊,打开,取出里头一束用红棉线缠绕着的发丝放在手掌心上。
想当初,她在离别前向公孙凛索讨来一束发丝,然后也割下自己的发丝,将两人的发混匀后再分别缠绕成两束,一束她随身带着,另一束则留给公孙凛当纪念。
看着那束发,楚非突然想起她写给公孙凛的留言。
不知道公孙凛当时看了留言之后是什么感觉呢?
天啊!她真的真的好想跟公孙凛结发一辈子,如果他这次能平安度过这一劫,那么她愿意为他抛下所有一切,什么楚家医堂的名声、「小医圣」的称号、女扮男装的身分,她全都可以割舍,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哪怕是要她从此隐姓埋名,哪怕是要她只能躲在家里足不出户,她都无怨尤。
楚非一手握着那束发,另一手则是握紧公孙凛的手,她将下巴抵在床沿,说了一些以往两人相处时的回忆给公孙凛听,说着说着,她累了,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照顾让她疲倦不堪,她的眼睛不受控制地闭上,但是双手仍紧握着公孙凛的手,她没有爬上床也没有打地铺,就这样跪坐在床边,把脸颊靠在床铺上睡着了。
半夜,楚非被双腿酸麻的不舒服感觉给弄醒,她的脖子很酸、脚很麻。
楚非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揉一揉发麻的脚,但是正当她要把手从公孙凛的手掌里抽开时,一股很轻微的力量牵制住她的手。
楚非有点傻住,她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连忙看了看与公孙凛交缠的双手。
看了之后,她僵怔,随即泪如雨下。
不是错觉!
公孙凛握住了她的手!
一开始是她握住他的,但是现在却是他握住她的。
楚非万分惊喜,顾不得双腿酸麻没知觉,她连滚带爬地上了床,避开他的伤口,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颊,聚精会神地紧盯着他的眼帘。
「公孙凛?」她不确定地喊着,声音轻微细柔。
「你醒了对不对?你听得见我说话对不对?」
公孙凛完全没有反应。
楚非不放弃,又问:「没关系,慢慢来,我知道你刚刚握了我的手,你是想让我知道你没事了对不对?」
公孙凛仍然没有醒来,但是他的眼帘微乎其微地颤动了一下。
楚非看得很仔细,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公孙凛似乎是想用眨眼来表达他的意思,只是他还睁不开。
她心跳如擂鼓,紧张地喘着气,再问:「我看见了,你想眨眼对不对?不要急,放轻松,慢慢睁开。」她安慰着他,其实她才是那个最着急、最无法放松的人。
楚非屏气等着,心里忐忑不已。
半晌之后,公孙凛的眼帘动得更厉害了,终于,他的眼皮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然后全部打开,看向楚非。
「公孙凛?公孙凛……」楚非感动到激动痛哭,她抱住公孙凛,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她等这一刻等得好心慌、好害怕。
涣散的意识凝聚成形,公孙凛想起了昏厥前的影像,窜入公孙凛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楚非。
他看到她抱着他猛哭,心中好不舍。
他想喊出她的名字,告诉她没事了,但他的喉咙乾渴疼痛,喊不出声,只能蠕动着唇办。
楚非抬起头,看见他的举动,又哭又笑地捧着他的脸,在他的脸上边吻边说:「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她宽心了,公孙凛终于醒过来了,这让她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她忙着端水喂他喝,又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喝点米汤?
公孙凛摇了摇头,眼睛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她,他看到她的憔悴、看到她的脸颊消瘦、看到她眼底下的黑影,知道这些天她肯定吃足了苦头。
他想叫她别忙了,过来躺下休息,但是喉咙仍然痛缩,他勉强着,嘴巴只能发出细微沙哑的怪声。
楚非耳朵趋近仔细听,又看着他的唇形猜测。
「要我陪你?」
公孙凛点点头,眼角含笑。
楚非也笑了,她脱鞋上床,在他的身边躺下,侧身看着他,眼睛舍不得闭上。
公孙凛又动了动唇瓣,只能勉强说了一个字:「睡……」
「好!我睡就是了。」
楚非听话地闭上眼,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倏地睁眼,把手钻进被褥里,寻到公孙凛的手,十指交拙地握着之后,才又安心地闭上眼。
公孙凛看着,既觉得安慰又不舍。
他心爱的女人啊!这个牵着他的手,教他满心挂怀的女人,他真想一辈子不放开她,永远与她相伴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