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洪人马与御医团队要出发前往温州的这一天,公孙凛依约没去送别,他待在公孙府,坐在那座曾经与楚非夜谈的凉亭里,回想着当时他是怎么在这儿告诉楚非他有、心仪的女子……
回忆让他的心乱纷纷的,坐立难安、静不下来,于是他出了门,上好友御史大人的府里去。
御史大人卢青睿陪公孙凛下着棋,越下越觉得公孙凛不对劲。
「怎么?有心事?」
「没有。」
「可是你的注意力压根儿不在棋盘上,从开始下棋到现在,你的眼睛已经往外头看了五次了,到底在看什么?瞧你!若不是心不在焉,这盘棋你早该赢了。」
「我只是在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公孙凛语气闷闷的,盯着棋盘直发愣。
卢青睿看了看外头。「依这天色看来,约莫是未时了。」
公孙凛听着,脸色郁郁。
他当然也看得出已经未时了,就是因为这样,他的心才会更加慌乱不定,他知道楚非他们一行人会先在皇城里接受圣上的送行宴,然后在未时搭乘马车出发,而这出发离开的时辰已到。
他人没在场,但是脑子却能想像楚非背着医箱爬上马车的画面;想着马车应该已经过了京城的城门口,现在正往边界走去;想着楚非坐在马车里,小小的身子随着马车颠簸摇晃的样子。
一想到这么长途的旅程,可有得她难受的,他的胸口就一阵闷痛,眉心拢起,面罩寒霜。
「公孙兄?」卢青睿伸出食指敲了敲棋盘,唤回失神的公孙凛。「你这么关心时辰,是不是有什么事急着要去办?如果真的那么急,要不……」
公孙凛忽地抬头看向卢青睿,一脸坚毅。「借我一匹马。」
「嗄?好啊!可是你……」
「我要最快的那匹。」
「当然!」卢青睿被他急迫的语气吓到,速速吩咐下人去备马,然后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究竟什么事可以让向来冷静的公孙凛这么失常?
公孙凛没空逗留,也无暇解说。「我先告辞了。」语毕,便急急出了门外,飞跃上马,往城门的方向急奔而去。
当公孙凛驾着快马赶到时,往温州的队伍刚出了城门,于是,他策马往一旁地势较高的山坡上去,由上而下,目送着车队离去。既然楚非说当面送行会让她哭,那么他私下来送她总行吧!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行进的队伍,突然,队伍里最后面那辆马车的车帘子被掀开,露出了楚非的小脸,公孙凛看到了,心头揪疼着,但是脸上却释怀地笑了。
或许是心有灵犀的关系吧!楚非正好抬起头,望向山坡这边来。忽地,她一脸震惊,怎么也没料到竟然会看到公孙凛,她先是傻眼张口,然后也跟着笑了出来。
楚非的人虽然往温州前进,但是她的心却留在京城里,留在某一个人的身上。当她发现那个人当真依约没有出现时,这才懊恼着,气自己何必逞强要他别来送行呢?
她好想见他一面啊!哪怕只是一眼都好。
她原本是忧愁着,黯然神伤地拉开帘子透气,却在不经意瞧见骑在马背上的公孙凛时,勾起嘴角笑了。
公孙凛看着楚非,心里头五味杂陈,与她深情对望着。
楚非强忍着不哭,只是,她仍不够坚强,虽然脸上挂着微笑,但是眼眶里却泪光闪闪。
他们就这样凝眸诉情,直到再也看不见彼此的身影后,楚非这才把布帘子拉上,她曲身坐着,将头埋在膝盖上,痛哭出声。
公孙凛收回远眺的视线,又在原地待了半晌,然后才拉缰扯马,掉头离去。
回到公孙府后,公孙凛把自己关在房里,他颓然地躺回床上,突然,床梁上头的一个小布囊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什么时候他的床梁上挂着这布囊?他怎么都没注意到呢?
他取下那布囊,打开,发现里头有一束捆好的发丝与一张纸。
他摊开那张纸,上头写着——
结发一辈子、恩爱雨不疑;
欢娱在今夕,燕婉及良时。
硬是要了你的一束发,是想将我的发与你的发撮合在一起,一半放在你那儿、一半拽在我怀里带着,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公孙凛看完后,将纸摺好收妥,然后拿起那一束发,紧紧压贴在胸口,感觉自己的、心狂痛不已……
*
三个月后
时值冬至,冬至后三天便是公孙凛的生辰。
平时鲜少在京城公孙府里露面的公孙家成员,难得从其他县城里赶来齐聚一堂,为的就是向公孙凛祝贺。
原本家人团聚、生辰寿诞应该是一件令人心神快活之事,可偏偏此时公孙凛的脸色却是异常铁青、森寒吓人。
「敏儿,你要不要去问问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喜欢我们来就说一声嘛!干么摆一张臭脸给自家人看?」
明明公孙凛就站在面前,公孙咏还是很不怕死地大声嚷嚷着,表面上像是说给公孙敏听,实际上则是呛明了给大哥听。
公孙凛听到了,但完全不予回应,他的眉峰还是拧着,不改烦躁之色。
公孙敏美眸一转,示意公孙咏噤声闭嘴,然后温柔地帮公孙凛捧来了一杯热茶,并在他身旁坐下。
「大哥有心事?」她的声音温婉柔美,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
「没有。」公孙凛仅是简单地回答。
「可是大哥的眼睛一直往外头瞧,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到来似的。」她观察得很仔细,同时也很意外,是什么事能让大哥如此引颈企盼?
「没事,只是在等……一封该出现,却迟迟未到的信函。」公孙凛搁在桌上的手握了又松,这是他在做决定时惯有的动作。
「哦?很重要的信?」公孙敏敏锐地察觉到那肯定是一封相当重要的信函。
门外忽然有小厮来报。「大人,驿站那边我都仔细查过了,确实没有从温州那边运送过来的文件。」
公孙凛闻言,忿然以拳击桌,他霍然起身,一张脸寒如冰霜。
「大哥?」公孙咏与公孙敏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公孙凛当机立断,要那名小厮前去备妥两匹马,然后转身对公孙咏说:「你跟我一起走,敏儿则是留在这。」公孙凛简单地交代了几句,便往外走去。
「大哥,你要带着二哥上哪儿去?」公孙敏追上去问。
「温州。」公孙凛面色凝重,说出即将前往的地方,一个他不得不亲自去一趟的地方。楚非的信函已经迟了许多天了,当初约定好十天一封家书,而楚非也很听话地按时写信报平安,可这次却迟了两天未收到信,就连当初他特意安排在楚非身旁帮忙照应的人也都没有回报。
于是,他立即派人前往温州查探,但是派去的人至今还没回报她的消息,这教他不急躁忧心都难。
公孙敏讶道:「温州?那一趟路程来回最快也要三天耶!而且,再过两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京城里的官员们都会前来为你祝贺,你会因此错过庆寿宴啊!」
公孙凛微微顿了顿,正当公孙敏以为大哥会因为她的话而打消前去温州的念头时,公孙凛却转过身,对公孙咏说道:「动作快点!」随即迈开步伐,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公孙咏跟着公孙凛跑向门口,在经过公孙敏时还不忘得意地眨眼炫耀。「嘿嘿……只有我才能跟喔!」
望着大哥和二哥离去的背影,公孙敏感到既疑惑又担心,只能眨了眨翦水双瞳,希望他们一切安好。
*
公孙凛和公孙咏骑着马在温州的街道上,询问了当地民众医馆的位置后,公孙凛立即策马前去,他要看看这个扰乱他心湖的小妮子究竟在忙什么?忙得连和他约定好的事都忘了!
他们在一间挂着「义诊」木牌的民房前停了下来。
这间民房很简陋,大门是敞开的,里头挤了不少人,瞧那些简陋朴实的装扮多半是当地居民,人群中,他看见了从宫里派来的四名御医和一个令他挂念的娇小背影。
「大哥,咱们来这儿做什么?」公孙咏很不解,为何大哥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来到这里?他好奇地瞧了瞧那木区,是要来看病吗?可是京城里多的是医术精湛的大夫,何必专程赶路来这儿找大夫呢?
「你先去找一间客栈落脚,顺便订两间房,我待会儿就去跟你会合。」公孙凛跳下马车,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公孙咏,要他先去打点住处。
「太好了,终于有床睡了。」公孙咏放松地吁了一口气。
这两天他们不停地赶路,为了缩短路程时间,晚上都随便在郊外或是破庙窝上一夜,然后隔天天还没亮,就又继续赶路,这一切都只为了能早一日赶到温州。
现下大哥叫他去找客栈,可见他已经找到那个让他们马不停蹄赶路的罪魁祸首了吧?!哼!什么人啊?这么大的面子,他还真想亲眼目睹一番,然后再回去形容给公孙敏听。
感觉到公孙咏没有立即行动,公孙凛头也不回地问:「还不走?」
「大哥,我很好奇,看一眼再走。」
公孙凛回头瞥了他一眼。「要看,以后有的是机会,快去!」
「喔!」闻言,公孙咏转身走人,一点都不罗唆,因为他知道大哥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当公孙凛一踏入那间民房,屋内的病患及御医皆停下了动作,那些病患傻愣地看着他,一方面是因为他一身华服的,显得格外突兀;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傲视群伦的尊贵气度与卓绝出众的仪表让人移不开目光。而那四名御医则是因为认出他是公孙大人而愕然着。
唯一不受他影响的人便是那个正蹲在地上,低头帮病患处理腿伤的娇小身子。
所有人都察觉到他的出现了,可偏偏就是那个让他魂牵梦萦了好久的人居然不抬头看他。
很好!她是忘了跟他之间的约定了吗?不写家书就算了,竟然还对他视若无睹!
公孙凛默不作声地走到楚非身旁。她依旧是男子装扮,但是一身简陋的粗布,与她在宫里时所展现出来的儒雅飘逸不太一样,现在的她看起来年纪更小了些,像个乳臭未乾的小子。
那名正在让楚非处理伤口的病患早在公孙凛一进门时就已瞠目,而如今这名贵气公子又来到他身旁,让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吓得浑身一颤。
感觉到病患的不对劲,楚非没抬头,开口安慰道:「张大伯,要委屈你再忍一忍了,这伤口不刮乾净是不成的。」
见对方完全没有回应,楚非这才惊觉四周的气氛变得诡异。
是发生了什么事呢?正思索着,忽见眼前一抹衣袂飘扬,那衣料看起来相当上乘,不像温州这地方的百姓会有的穿着,她疑惑地抬头往上看,猛一瞧便对上公孙凛犀利如鹰隼的眼眸。
楚非当场傻住,瞠目结舌地说不出话来。
公孙凛弯下腰,俊朗的容颜逼近她眼前,瞧见她消瘦不少的脸蛋,公孙凛胸口抽痛着。
「怎么?不认得自己的夫婿了?」他贴近她的耳畔,细声耳语。
楚非闻言,脸蛋顿时胀红。
「其他大夫可以先接手这工作吗?」公孙凛指了指那名张大伯的腿伤。
「嗯。」楚非颔首。
「很好!」公孙凛满意地点点头。「跟我走。」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楚非跟在公孙凛身后走出了民房。
*
来到客栈,公孙凛先与公孙咏会合,公孙咏瞧见自家大哥的身后跟着一名男子,他很好奇,一脸疑惑地打量着楚非。
就是为了这个人,让他和大哥连夜赶路?什么人啊?这么重要?居然可以让大哥抛下京城,连生辰都不过,便心急如焚地赶来温州这儿。
等等!公孙咏僵住,忽然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眼熟,他不就是中秋夜那天被大哥救起的落水的少年吗?他记得他叫什么来着?对了,他想起来了,他叫楚非。不过怪了,大哥怎么会和他牵扯在一起呢?而且更诡异的是,瞧大哥跟他互动的情形看来,他们好像很……很熟。
公孙凛不理会他采究的眼光,迳自问:「我的房间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