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突然一阵拍翅声响起。
红木嵌白磨花的琉璃格子窗飞进小小的纸人,一半的身躯有被水浸泡过的痕迹,时高时低飞得艰辛,左摇右晃地好像快要掉落在地,手一般的宽袖奋力的拍打再跃起。
「甲一?」
听到主人的呼唤,小纸人像突然活过来了,扑地飞向展开的柔白嫩掌,安心地落下。
「这是什么?」明明没有嘴巴却像在说话,比手划脚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还能感受到它的愤怒。
「术魂。」曲款儿不无骄傲的说道。
她试了好几回才养出只听命她一人的术魂,它们没有生命,很单纯,一次只能专心一意的做一件事。
「你新练成的术式?」她还有什么不会的。
「快半年了,这是甲一,还有甲二到甲十。」之后是乙一、乙二、乙三、丙五、丙六、丙七,她要训练百年术魂军团,做为她开山立派的根基,由术魂守山,铜墙铁壁,不被邀请的不速之客无从进入。
「你让它做了什么,为何它看起来这么累?」三寸高的纸人腰是弯的,后背微驼。
曲款儿略显心疼地抚抚疲累不堪的术魂。「先让我问问它查到什么……嗯,很黑,被攻击,以水为刃,人称玄公子,二十五上下……姓玄?还是名字中有玄?」
玄冥。
脑海中突然跳出令曲款儿心惊的名字,她八风吹不动的神情微微一变,心中一阵激动,不解为什么单单只是这两个字,她心口便微微抽疼。
难道她和他有什么关联?
「怎么了?你的表情不太对劲。」宫仲秋移步来到她身侧,一手扶住她玉肘。
「我……」尚未确定前,她不想吓到人。「没什么,甲一说那人很神秘,它只看到他的背影,刚要靠近就被发现,那人一扬手,一道水柱朝它一射,它根本闪避不及。」
纸最怕两样东西,一是水,二是火。
「纸人真的会说话?」这倒是稀奇了。
曲款儿将受伤的纸人收回袖中,秀发一扬如瀑散落。「二师兄,你可以走了。」
赶人了?他嘴角轻扬,信步走回榉木雕海棠花纹架子床,一躺,神情闲适的两脚交叠平放,背往后一靠。
「不早了,快上来躺一会儿,很快天就亮了,没睡饱的你火气很大。」
饿和睡是她情绪起伏的两大主因,没吃饱,她会冷着脸瞪人,瞪得所有人面露惧意,若睡到一半被吵醒,这一天谁都别想太好过,稍有一丝声响,立即一记眼刀射过去。
瞧!宫仲秋对她的脾性多了解,每一片顺鳞、逆鳞在哪里都一清二楚,他不能拿下她还有谁办得到。
「二师兄,你未免太自在了。」凭什么她的床要和他分享,左青瑶可不是为了她而来。
老说她是惹祸精,他招来的桃花也不少。「款儿师妹,你怕和我同床而眠吗?」他笑得和煦,俊美非常。
妖孽。她一啐。「不要用激将法,我不吃这一套。」
「你睡左边还是右边?」他含笑扬唇。
「外侧。」一回答,她便懊恼话说得太快。
他太奸诈了,用话钓她。
宫仲秋无讶也无异议的移位。「姑娘家夜里多有不便,我能体谅。」
「体谅什么?」她最想做的是踢他下床。
「频尿。」他暗指她屎尿多,睡外侧好及时找到恭桶。
闻言,曲款儿有些想杀人。「睡过去一点,不要占位,我不喜欢被人困住的感觉。」
不喜欢被人困住……莹莹珠光中,黑眸了悟地一闪,他知道该怎么困、住、她。「款儿,你都穿这么多衣物入睡吗?不觉得浑身被绑住,不太能喘得过气?」
「不、觉、得。」她为什么要在男人面前脱衣服,她喜欢合衣而眠不成吗?他管得太宽了。
「那就希望你有个好眠,我向来体热,不习惯又是衫,又是袍的热得难受。」先脱哪一件呢?
一阵窸窸窣窣的宽衣声,听得想故作无视的曲款儿很烦躁。
「你有完没完,到底要脱几件?」她的耳朵快受不了了。
笑声低得像在轻喃。「别急,最后一件了,小师妹等得心慌了?慢慢来,我裤腰带快解开了。」
「你解裤腰带干么?」他怎么把左青瑶的无赖学得十成十,或者这才是他隐藏不显的本性。
曲款儿觉得她的身子一直热起来,属于男子的气息不断飘近,她以为有现代魂的她不介意与男人同床,那在她原来的那一世实属平常,男女同处一室不一定非要发生那种事。
可是她的身体却不受控制,敏锐地感受到床的另一侧传来的温度,一阵阵散发着阳刚的气味。
「腰带上的螭龙青玉腰扣硌到腰肉了。」一说完,他丢出月白色中衣,身上只着一件单衣。
「你……」好,他玩上瘾了,想踩她的底线,她陪他玩。「躺在你床上静候情郎归来的左青瑶是否一丝不挂?」
宫仲秋眯起眼。「款儿,我此时的定力不是很好。」
「所以?」她媚眼轻送。
「不要勾引我。」他定力真的很差,尤其是此情此景,莹白珠光下,她美得让人全无招架之力。
「我勾引你?!」他在说什么鬼话。
「而我乐于被勾引。」他握住她想甩开的手,覆上他的昂起,细微的喘息声由口中逸出。
曲款儿再也不敢动,内心暗骂:变态、暴露狂,该死的妖孽!
「你在看什么?」
「看人睡觉。」
「睡觉有什么好看的。」无趣。
「睡的是两个人。」
「喔,两个……什么,两个?!」这……好令人好奇啊,定是有大事发生了。
每个人都有所成长,唯有万年师爷元逢春不长进,他既不求升官发财,也不想人品学识更上一层楼,更是遇到危险往后避,前有好处赶紧捞,他就是个败家子,走狗遛马样样精,随时有空暇家长里短,探查别人的私密他义不容辞,老家的未婚妻等到大龄了还不肯回去成亲,空耗人家的青春。
若说宫仲秋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腹黑男,那他便是名副其实的奸佞小人,狼与狈合作无间的期满世人眼睛,沽名钓誉。
「哎呀!好痛,跳不上去,主人的床怎么变得那么高?」是牠腿短吗?
「你傻呀!小乖乖,也不瞧瞧你现在是兽形,一张小凳子对你来说都是崇山峻岭,何况是半人高的架子床,你变成小孩子的模样就构得着了。」快,好让他看看戏这猜是骗小孩……呃!骗灵貂的话,貂的本身小巧灵活,善钻,再高的树都爬得上去,一张床的高度哪难得倒。
麦子不高兴地朝外一瞪。「你自己来爬爬看,根本有一堵墙挡住,撞得我好痛。」小爪子成拳状,揉着发疼的貂首。
「好啊,艳若牡丹的大美人……」元逢春搓了搓手。
蓦地,他打了个冷颤,感觉两道冷冽的箭光朝他额头一射,冷汗莫名地冒出来。
明明是朗朗大晴日,鬼魅猖狂不了,他无端的寒意钻骨为的是哪一桩?
一人一貂相对望,一个在屋内跳,一个在屋外朝内趴在窗户上,不住地向里头眺望,可是这一对难兄难妹什么也看不到,两双好奇和焦虑的眼睛只瞧见被褥下隆起的两座小山丘。
先强调,不是同盖一床被子,而是两条被褥,各盖各的。
「师爷,你在看什么?」一道偏冷的声音从元逢春身后响起,不是刻意的冷,而是本质如此。
「看大美人海棠春睡。」春光无限好,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楚,教人万般遗憾又扼腕。
「主人下了禁制,从外头无法一览全貌,以防宵小窥视。」师爷不会在偷看吧?
元逢春不免埋怨某人戒心太重,多看一眼也不会少块肉。「你家主人未免小气了点,美丽风景就该与人分享……呃……」他猛地抬起头,有些尴尬的看着秀姑。
「这句话你若有胆对主人说,你往后的伙食我全包了。」人活着争一口气,他是有色无胆,鬼都比他争气。
呋!当他有九颗胆吗?再给他一百零八颗也不敢冒犯女罗刹,他承认他没胆。
「要进去吗?!」秀姑问。
元逢春一听,两颗眼珠子亮得很,他还装客套,温文儒雅的柔声问:「可以吗?秀姑姐姐。」
鬼的容貌通常提留在死亡的那一刻,当然也能自行变老变小,可是心灰意冷的秀姑早断了对尘世浮华的留恋,心如止水为鬼婢伺候收留她的曲款儿,愿以鬼身追随左右。
不过在曲款儿灵丹妙符的喂养下,她的面容有少许变化,原本二十来岁少妇蜡黄容颜摇身一变,宛如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看来比元逢春还要年轻几岁。
要不是秀姑头上梳着妇人髻,喊声妹妹也不丢脸,她越「活」越年少,貌若春兰,清新雅致。
她一脸好笑的点头。「有何不可,奴婢正要给主人送餐,这个时辰主人也该饿了,她最不禁饿。」
一想到那丫头一饿肚子就找人撒气的凶悍样,不自觉缩颈藏肩的元逢春寒颤骤生,蹑足而行。「秀姑姐姐你先行,在下帮你端……呃!在下细胳臂、细腿,怕是帮不上忙。」
看似纤弱若柳的秀姑两手端七大盘早膳,每一盘都满到尖成小山,她不觉重,姿态游刃有余,走得沉稳。
若换成元逢春怕是端了两盘就气喘吁吁,难怪他连忙打退堂鼓,很是装模作样的自曝其短,不做太劳力的活。
师爷用的是脑子,是文弱书生。
「主人,来膳了,你要床上用还是下床梳洗后再用膳,奴婢帮你拧巾子净面……」秀姑无平仄起伏的声音忽然打住,冷冷的面容罕见的浮现惊慌。
一只男人的大手拉开落了一半的床幔,修长润指优雅地撩挂床头边的浮雕银勾。
纱幔后露出的那张面孔令秀姑差点叫出声,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若无其事的摆餐,神色如常。
「给我来挑帕子净净手,你家主人昨晚折腾得紧,累得没法起身。」真是愉快的一天啊!
「是的,大人。」秀姑温顺的送上净手巾。
她眼观鼻、鼻观心,目光低视,无视他话中令人想歪的暧昧,而宫仲秋的用意便在此。
弄假成真。
「弄点滋补的汤汤水水来,她现在需要的是养足气血的炖品,你也是女人,该用什么为你主人补身不用我多言。」过了今天,事情就解决了吧?同时棋局的第一子落得恰到好处,一箭双雕。
秀姑一顿,面色困惑。「是的,大人,你……」真的不怕死吗?依她对主人的了解,他的麻烦不小。
果然,下一刻,某人就发飙了。
「是什么是,随便两、三句话就唬住你了吗?他是天生烂肚肠的黑心人,口蜜腹剑,佛口蛇心,他的话能信猪都能当皇后了。」一个个都是傻的呀!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
殊不知曲款儿一言成真,日后新后姓朱,史称朱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