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十分，整层楼的人都齐聚在办公室靠近大门口的小空地开会，李芊莘双手环胸，耳里听着各类组别轮流报告，但她其实不怎么专心，她只是满足的看着大型白板上，荣登主管阶业绩月冠军的是她，这样就够了。

　　这代表着她这个月除了有佣金、代数奖金之外，还有冠军奖金，她正需要啊。

　　“主管月冠军怎么是她啊？”

　　当竞赛组正充满活力并大声报告各Team目前AAP的点数状况时，李芊莘听到细小的不满之声，她不再神游，小小声的清清喉咙，振作精神。

　　“我还以为一定是我耶，真泄气！”

　　“唉唷，你也不错啊，有第二名耶，哪像我，来这么久连排行榜的边都构不上。”

　　第二名……第二名是谁呢？啊，是一个刚进公司半年就已经升上主任的一名职业妇女，名叫周玉嫱。

　　听她的区经理说，她是非常有企图心又聪明的女人，之前为了小孩甘愿当四年的家庭主妇，现在小孩上幼稚园中班了，才开始出来工作，她很有自己的想法，而且是决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的好强个性。

　　难怪她会不满，听说她一进公司，就拿下新人月冠军，还没升上主任时，也拿过一次个人的月冠军，而升上主任之后，也发下豪语要夺下主管阶的月冠军与团队的月冠军，而且立志两年之内要升上襄理。

　　“她也真奇怪。”周玉嫱撇嘴道。“都已经是坐上区经理的老鸟了，有必要跟我们这些新生代小主管抢月冠军吗？她就算当月没有佣金收入，但她底下的组员们也让她有一定的代数奖金收入啊，真不知道她在抢什么。”

　　“你不知道，大家都说那个女人是个工作狂，而且我听我们经理说，她不但坚持一天五访，还常常在公司待到半夜才下班耶，所以都三十二岁了，不但嫁不出去，听说连男朋友都没有。”说起八卦就兴致勃勃是人类的通病。

　　“真可悲啊！”

　　周玉嫱取笑地说着，听在林晓婷耳里超级刺耳，她想狠狠瞪向斜后方，却被身旁的李芊莘阻止。

　　“晓婷，开会要专心。”

　　“经理！”林晓婷小小声地尖叫着十分不平。

　　李芊莘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十点半，会议结束了，李芊莘走回自己的位置，却碰上小杨，那个将色狼财务经理介绍给她的人。

　　“李经理，怎么样，那Case你还满意吧？”小杨贼笑着。“那赖先生一定帮你赚到不少业绩，瞧你，马上就当上冠军了，我看你一年里至少会拿到三次冠军，真不愧是老鹰！”

　　老鹰是保险业界对于Top  Sales的称呼，在其他人眼中，拚命三娘的李芊莘也勉强构上老鹰的边。

　　“你早就知道他是那种人吗？”李芊莘原本要找他算帐的，但业务员本来就是来来去去，在办公室的时间不多，一直遇不到他。

　　再加上她为了业绩，这阵子几乎都在拜访客户，比平常还要积极，用尽她所有气力，就是为了月冠军的奖金，她忙得晕头转向，早忘了小杨那恶劣的行径，没想到，他现在自己居然送上门来讨骂，那就别怪她了。

　　“那种人？什么意思？难道是他在‘那方面’要求比较多吗？”小杨继续讪笑，他从来都不认为李芊莘的位置是努力得来的，而是靠女人的手段获得。“哎呀，这我哪知道啊，不过，为了业绩你就多少配合一下嘛，反正你一直都这样不是吗？”

　　肮脏的人，永远只会用肮脏的想法看自己和别人，小杨就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样？”李芊莘双手叉腰，晶亮的大眼怒瞪着他。“我的业绩都是我辛苦奔波努力来的，我认真而且为客户着想，只规画适合他们的保单，不强迫推销高佣金的商品，现在的人不是笨蛋，他们是相信我的专业与真诚，我才能在业界渐渐建立起口碑，我的保户甚至都愿意帮我介绍客户，这样的我，在你眼中又是怎么样的人呢？”

　　“你……”小杨在众人面前被削，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我想，在你眼中，我的业缋都是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不然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三十二岁就当上区经理，对吧？所以，你才会介绍那种只想吃女人豆腐的烂客户给我。”李芊莘继续说着，不仅是对小杨的怒气，更将刚刚周玉嫱那句“可悲”所产生的怨气顺势发在他身上。

　　“说不定你心里还在埋怨自己怎么不是女人，不然那客户的业绩你就可以吃下，不需要介绍给我了，若真能如此，那这个月的主管阶冠军就非你莫属了，是吗？”

　　“喂！你越说越过分了！”小杨听到几位女同事的惊呼声，感到面子挂不住，又被她连珠炮似的痛骂，火气也上来了。“我？我哪知道他会吃你豆腐啊！我好心介绍客户给你，你居然还骂我故意介绍烂客户，你不知感激就算了，这样说也太过分了吧！”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自己接，还要我去？”她知道没有必要闹得这么僵，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把积压在内心里所有的不满都宣拽出来，所以，就算越来越多同事往他们这里看，她依然不想罢手。

　　“因为赖先生说要女业务跟他谈啊！”小杨理直气壮的道。

　　“那为什么不介绍你们自己区的女同事，反而要找我？”这是什么可笑的理由。

　　“那是因为你单身而且又长得漂……”发现自己说溜了嘴，小杨急忙住口，清清喉咙继续狡辩，“咳！总之，我不知道他是会吃女人豆腐的那种人，就算有，也不能算在我头上！”

　　“当然，他的恶行不能算在你头上。”李芊莘不屑嗤笑。“但你明知道他是那种人，却依然介绍给我，就是你的不对，你的人格有问题！”

　　“什么叫我的人格有问题？！”小杨被骂得理智全失，激动回吼，“你这个没男人要的工作狂！先管管你自己吧，说我人格有问题，你怎么不说你性格有缺陷，所以就算长得漂亮，公司的男同事也没人想追你，你一定不知道，大家私底下都在说，你为达业绩不择手段，搞不好是个人尽可夫……”

　　“够了！”小杨的直属上司江镇志风闻之后，马上赶了过来。“李经理，可以了，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去楼上会议室说，别打扰大家工作的心情。”

　　“你刚刚说什么？”李芊莘双手握拳，全身微微颤抖，咬牙切齿地问着。

　　“小杨！”江镇志怒瞪警告着，不准他再多说一个字。

　　“江经理，你让他说！”李芊莘第一次受到这么大的侮辱，她鼻头酸楚，大大的眼睛渐渐蒙上薄雾，她用力抿嘴，试图阻止自已流泪。

　　“李经理，你又何必……”江镇志只想阻止这场闹剧。

　　“都在干么？”一道严肃的声音打破尴尬的气息。“今天大家都没有Case谈吗？全窝在办公室干么？孵小鸡啊！还是大家的AAP都达标了，开心可以相约一起去澳洲玩，所以不扫店头、也不摆摊了？”才几句话，就让所有人鸟兽散。

　　“芊莘啊，你昨晚又熬夜规画保单啊？眼睛红通通的，小心身体啊。”叶坤发缓缓走近他们三人。

　　“没有啦……”李芊莘藉着揉眼睛的动作，快速的擦掉蓄积在眼中的泪水。

　　“镇志啊，好好带领底下的组员，做我们这一行的，真诚是基本，道义更重要，别让人说业务员都是只为业绩不择手段的烂人，好好教育一下啊。”叶坤发眼睛看着江镇志，但话却是说给小杨听的。

　　“坤哥，我懂，我会好好教的。”江镇志虽然跟叶坤发差不多年纪，但对叶坤发的话却很听从。

　　因为在这一个通讯处里，除了处经理之外，叶坤发是最资深的，说话的分量自然不一般。

　　看着小杨被江镇志抟走，李芊莘垂下挺直的肩膀，她刚刚的尖锐与不退让瞬间烟消云散，留下对人性的挫败与对自己人生的茫然。

　　“很累吗？”叶坤发疼惜的问着。

　　他带过的人何其多啊，但最让他挂心的就是芊莘了。

　　她本来就是个坚强得让人心疼的孩子，这些年过去了，她还是不能休息，永远被钱逼着往前走，再坚强的巨人也会有倒下的时候，更何况是她这样的小女子？李芊莘摇头苦笑。“老样子。”

　　“还需要我帮忙吗？”他一直都愿意在金钱上帮助她，因为不希望她被钱逼进绝路，做出伤害自己名誉的事情，而这有骨气的丫头也从没让他失望过，甚至每一次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快快将钱还给他，即便他一次都没有催促过。

　　“不用啦。”李芊莘努力挤出笑容，这一次为了大哥的事情，她又再次跟叶坤发借了三十万，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了。

　　不想为了钱破坏彼此的信任与感情，所以在借贷这方面，她一直都很小心翼翼，力图尽快还钱，细心维持友情。

　　“是吗？”叶坤发不想强迫她示弱，干脆转个话题，说说冷笑话。“我老婆一直在念你，说你已经三十二岁了还没有男朋友，还追问我公司有没有不错的人选，我说几乎没有，但有一个还不错，可惜已经死会了，结果我老婆就斜眼瞪着我问说，那个男人是不是我？我惊讶地看着她说，对呀，你怎么一下就猜到了，真聪明。”

　　“哈哈，你真的很爱逗月姊耶。”李芊莘笑了，真心地笑了开来，心中更加羡慕他们夫妻感情好。“你们别为我担心了，感情这种事强求不来的，就算真的有，对我来说也不是一件好事呀。”

　　有了过去两次的交往经验，她怕了，所以并不想碰触爱情。

　　“丫头，别这么悲观！”叶坤发不喜欢她这绝望的论断。“上帝照顾爱惜每一个人，祂会为你量身订做专属于你，并且疼惜你的丈夫，只是时间还没到而已，因为上帝的美意，我们渺小的人类不会知道确定的时间，唯有相信与耐心等待，才能等来最终的那人，明白吗？”

　　“好吧。”李芊莘真的不敢再奢望，但她不愿意反驳向来疼惜她的叶坤发，所以乖巧又俏皮地回答说：“那我继续等等看喽。”

　　有人疼惜的感觉，真的很好。

　　“博斐克建筑室内设计事务所”位于台北市敦化南路上的商业大楼中，虽然是仅开业十年，规模只有十人的中小型公司，但在业界也算小有名气。

　　博斐克的作品多样化，有高科技厂房、公司大楼、医院、小学’私立大学等建筑物，另外当然也包含装修、室内设计的成屋案子。

　　博斐克所出的作品都兼具品质与质感，让顾客非常满意，渐渐传出口碑，这都要归功于老板徐竞风，他对施工的坚持与建材的要求，还有大股东罗智钧，也是博斐克的首席建筑师，对于设计作品的美感品味，才造就如今的名声。

　　此刻，罗智钧双脚大张、双手抱胸，不以为然的俯视坐在他正前方的家伙。

　　“罗哥……不，罗建筑师！”身为小组长的小江，满脸的惊恐与为难。“你不要这样看我啦！很可怕。”

　　“罗建筑师？你这样叫我才可怕吧，因为你只有在出大包的时候才会这样喊我！”罗智钧不以为然的哼了声。“你说我可怕吗？我看是学长这个老板更可怕吧，不然你怎么会连愚种人情小案子都接？你说谁？你阿姨的儿子的同学的姊夫拜托你的？扯真远啊！我们公司是要倒了吗？啧！这样说好像又太严重了，那我换个说法好了。”

　　小江的左小腿因为车祸意外正打着石膏，虽然没有骨折，但因为骨头轻微裂开，医生建议上石膏，而身体也因为车祸时的紧绷正酸痛着。

　　“罗哥，我……”只是，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男人，比起车祸引起的身体疼痛，他的头更痛！“闭嘴！”罗智钧此刻正怒火中烧，小江会出车祸，只因为他该死的接了一个公司根本不需要接的人情小Case。“我们公司电费缴不出来了吗？还是没钱买卫生纸了？”他不爽地看着小江的头像波浪鼓般猛摇。“都不是？那就是你太闲了嘛，啊？”

　　“对不起……”小江被骂得不敢正眼看他。

　　“干么跟我说对不起？”罗智钧越骂越起劲，越骂越大声，整层办公室都听得见他的声音。“你应该要跟生养你的父母说，因为你没有好好看顾自己的身体，居然出车祸了，你应该要跟你的妻儿说，因为他们只能泪眼汪汪的担心你，啊对，你确实要跟我说对不起，因为该死的，我必须接你的烂摊子！”

　　徐竞风才一出电梯，就听见罗智钧在吼小江，同一时间，同一个楼层内另一家公司的员工也走了出来准备搭电梯，两人尴尬地点头不意。

　　“罗智钧，你小声点行不行！其他三家公司都可以听得见你的怒吼声了。”徐竞风快步走进自己公司大门，他一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间聚集在他的身上，连罗智钧也转身看着他，而小江更是一脸欲哭无泪的可怜兮兮模样，等待他救援。“是我答应小江接的。”

　　“我知道，不然他哪有那个胆子，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接下这Case。”若不是他一直都坚持要接有品味的大Case，这间公司早就因为层出不穷的人情问题而倒闭了。

　　瞧，才瞒着他接Case，马上就出问题了，还让心慌意乱的小江在回公司的路上出了车祸，根本得不偿失，看他们以后还接不接这一类毫无保障的案子！赔钱做白工事小，让员工受伤事大，罗智钧不喜欢他守护的公司与员工，有丝毫的委屈与损伤。

　　“虽然小，但可以累积经验。”

　　“经验？”罗智钧不满意这种说法，他下巴努了努小江的石膏。“如果想要累积这种经验，那么请离职，外面一堆公司都可以让他累积这种经验。”

　　“罗哥？！不要……”小江倒抽口气。

　　虽然罗智钧平常很阳光，是个热情洋溢好相处的人，但工作时的他龟毛又机车，行事非常霸道，人前人后还两个样子……尽管这样，小江还是想在他身边学习，因为罗智钧的才华与美感是业界有目共睹的，甚至有大财团底下的建筑设计公司来挖角呢。

　　“我讨厌一遇到事就惊慌失措，还出车祸的家伙！”罗智钧瞪着小江。

　　小江一接收到他的怒目，马上又可怜兮兮的低垂着头，连其他人都看不下去了，对罗智钧反感。

　　徐竞风一副就事论事的态度。“总之，桃园那家臭臭锅店，你去了解一下后续赔偿的部分，小江没有跟对方签定合约，所以无法提出告诉，只有想办法找到另一个合伙人，细节你去了再说，别在公司耍脾气了，你瞧，大家都被你吓傻了，忘了工作。”

　　“毛还没长齐，学人家接什么案子！”没有执照就无法与业主签订合约，获得法律的保障，所以罗智钧一听更加恶狠狠地骂。

　　“木作都快退场了，别说木作进场的三成没拿到，你居然连一开始也只拿了对方一成，你是白痴吗？！啊！你还真是厉害啊,没钱还可以叫料和师傅，那水电、木作的师傅你找谁？除了跟公司合作室内装修最密切的廖师傅之外，其他都是大型建筑营造商和工程师，你应该没认识其他人了，所以你应该是找廖师傅吧？.”

　　“我……因为……”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但小江依然感到委屈，因为业主说急着开业，所以装潢进度越快越好，又是表弟帮忙介绍的Case,他的警戒心也降低了许多，再加上这是自己第一次接案子画设计图，很多事情都没有考虑到，一心只想着做出成绩来，才会到现在只拿了一成的款项。

　　“闭嘴，我不想听！”罗智钧现在只想骂到爽，一点也不想听他辩解。

　　“好了，你光是在这里骂他也于事无补啊，还是尽快到桃园了解状况，顺便联络一下另一位合伙人，看钱拿不拿得回来。”

　　“等一下，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这种小事要交给我处理？”罗智钧不满的叫道。“这应该是你的事啊！”当初说好了，徐竞风主要对外联系，他主要负责设计。

　　“因为那个龟毛的陈老头对你的设计图和已经在泥作的位置依然有非常大的意见，我还需要跟他沟通，另外那家高科技总公司大楼的三楼楼板已经好了，可以准备灌桨，我要去监工，还有那对新婚夫妻已经被你的3D设计图搞得火冒三丈，我也需要去安抚……说到这个，你真的很行！完全不需要靠嘴巴，光是一张设计图就可以让人火大，在这方面你真的是位奇才，奇才啊！”徐竞风瞪着他没好气地细数着。

　　“我也很想放着不理会，可是对方是一家工厂的小开，说不定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是老板，叫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干么！”

　　“啧！”虽然不满，但徐竞风那边更加棘手，他一点也不想碰，只好去帮小江擦屁股了。他恶狠狠地指着小江怒道：“你，从现在开始直到石膏拆掉，都不准到公司来，免得我看见你那碍眼的石膏就心烦，听到没有！”

　　“可是……”可以在家养伤当然好，可是医生说石膏至少要一个月以后才能拆掉，到时候薪水被扣光光，他们家就要喝西北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