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却不见得会持续甜美。
犹如以往,陈士勋会在送她上补习班之后才回家,通常他到家的时候,屋子里了不起就弟弟一个人在家,父母、大哥三个人差不多忙,没到九点是别想看见他们踏进家门。
只是那一天,他一进门便定住了,客厅里除了自己的父母之外,他们的对面还坐着一对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女。
女的,看来像是学校里那种万年不苟言笑的魔鬼教师;男的,则像是瘦弱版的肯德基老爷爷,陈士勋直觉认为那也是对夫妻。
嗯,搞不好是来协商离婚官司也说不定,父母亲都是律师,偶尔委托人到家里来谈官司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陈士勋简单向自己的父母以及陌生的客人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作势走向自己的卧房。
“士勋,”他老子却把他给叫住,“你过来,坐着。有些事情要问你。”
他一听,这口气不太妙。
真糟糕,该不会是哪个学弟的爸妈吧?八成在学校打架赢不过他,只好搬出父母来这里告状。
啧,真是一群没用的鳖三。
他轻吐了口气,抬手以指爬了爬发丝,不耐烦地坐到了沙发上,道:“问吧。不要拖太久,等一下我还要出门。”只要别求他去向学弟下跪道歉就好,那干脆杀了他比较快。
“这两位是刘同学的爸妈。”
那又怎样?“喔。”淡应了声,他低下头,却好像联想到了什么。
等等,该不会是……
“哪个刘同学?”他紧接着问。
陈母目光犀利地睨了他一眼,冷冷道;“还能是哪个?就最近跟你约会的那一个。”
瞬间,他怀疑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几秒后,他强压下不安的情绪,勉强佯装冷静。
“怎么了吗?”其实,从对方那难看的脸色来推断,他大概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
大伙儿共五个人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刘同学”的母亲开了金口。
“我就直说了吧。”她深呼吸,微微下垂的嘴角透露出她的苛薄,“我们希望你不要再跟巧薇来往了。”
果然是这样。
陈士勋静了几秒,叹了口气,“你们也这样子命令过巧薇了吗?还是你们只是单方面来要求我当坏人?”
“你?!”刘母脸一垮。
“士勋!”倒是自己的父亲抢先出声制止,“讲话要有分寸,他们怎么样都算是你的长辈。”
闻言,陈士勋闭上了嘴。
刘母却显得咄咄逼人,眼神瞟向他处,酸道:“你也知道我们家巧薇前途一片看好,现在又是最重要的时期,我可不希望她被你这种不良!”
“好了啦,老婆,”旁边的刘父扯了扯她的手,露出了难为情的样子,“用不着这样子说话。”
“干么?我说的哪里有错吗?”刘母回头瞪了丈夫一眼,又继续道:“我辛辛苦苦栽培巧薇到现在,怎么可能让她跟了一个没前途的男人?”
名为“屈辱”的一箭直穿心口,陈士勋听了,火气直涌而上。“什么叫做没一”他作势就要起身,却即时被父亲给拉住。
“你安静坐着就好!”陈父下了命令,随后转向刘母,“刘太太,你的诉求已经够清楚了,接下来有关管教的事,我和内人会自行处理。”言下之意就是送客。
刘母静了几秒,拿起皮包夹在腋下,微微抬高了下巴。
“那就希望你们说到做到。”
语毕,那两个人像阵旋风似地离开了,留下一团凌乱的情绪与氛围。
陈家三个人坐在客厅里,谁都没急着说话,或许也不知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吧。
“……你们答应了什么?”半晌,陈士勋决定率先打破沉默。
陈家夫妻静了静。
“你以后别再跟人家的女儿见面了。”陈母垂眸淡淡应道。
“为什么?”虽然是这么问,但他却很清楚答案是什么。世俗的眼光不正是如此吗?身上的制服就像是名片上的头衔,巧薇的父母亲甚至一点也不打算了解他,直接就赐他死刑。
“士勋。”陈父突然唤了他的名。“下学期,我送你去德国,你给我拿个法学硕士回来。”
“不要。”他断然拒绝。
“我不是在问你意见。”
这让陈士勋一时满腔怒火,却也掺杂着不甘心的情绪在里头。
他忿忿道:“我真的不懂,就因为两个陌生人来这里说个几句话,你就要把你儿子踢去德国?”
“踢去?”陈父轻蔑地笑了一声,“我问你,你是玩玩而已,还是真的爱那个女孩子?”
“我是认真的。”他连想也没想,直接回答。
“那他们就不是陌生人!”陈父拉高了声量,重重地拍桌怒道:“以前我管过你吗?这十八年来,哪一次我不是随着你的意思?你想做什么,我完全尊重你的选择,可是最后呢?就是让别人找上门来狠狠羞辱了我们三个!”
这话堵得陈士勋哑口无言。
或许是见他有些动摇,陈父继续说道:“我的儿子会配不上人家吗?我一点都不这么认为。”
陈士勋闷哼了声,别过头去。
他从小就特别叛逆,愈是迎合别人的事情,他就愈不去做,天生反骨,仿佛谁也拦不住他挑战这个世界。
“士勋,我了解你的性子,”陈父拍了拍他的大腿,睇着他的侧脸,语气放缓,柔声道:“如果你真的很不甘心的话,那就听我的安排,以后回来让别人刮目相看。”
“是啊,”陈母急着帮腔,“我知道你很气,可是我比你更气,没有任何一个母亲愿意让别人这样侮辱自己的儿子。”
听了,他没好气地嗤笑一声,“明明就是你们自己站着让别人欺负。”
这两个人打官司打了半辈子,还怕跟人比唇舌吗?最好他是会相信。
陈父笑了笑。“如果你真的喜欢那个女孩子,你就更应该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她。不然,我想那个女生也只是你另一个风花雪月的对象而已。”
“她不是。”
他断然否定,听在自己的耳里却觉得万般愚蠢。他居然为了爱她而必须离开她?这是哪出八点档?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吗?
没有。
父亲说的对,现在的他,的确配不上巧薇。
提分手的时候,刘巧薇没有生气、没有掉泪,只是错愕地看着他,那双眼神好像是困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看得陈士勋的胸口好闷,好疼。
他试着在脑中杜撰各式各样的分手理由,然而,当真正面对她的时候,他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因为她的眼神是如此信任他。
他是多么想说出事情的经过,可是如此一来,他与她家人的对立势必会造成她的为难;另一方面,这种打小报告当抓耙子的事情他也不想做。
“为什么?”终于,刘巧薇回神,强作镇定地问出口。
陈士勋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投降般地避开了她的注视,哑声道:“我要转学了。”
这也算是一部分的真话吧?
闻言,刘巧薇眉头一紧,高三上学期都快结束了,哪有人在这个时候转学?不过,那不是她首要关心的事。
“转学就转学,又不一定要分手。”
“我要转去很远的地方。”
“多远?”
“德国。”
她顿了顿。听起来虽然有点唬烂,但她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
“那写信总可以吧?我也可以去打工赚零用钱,每个星期打国际电话给你,然后每半年飞去看你一次。”
“你别闹了。”
她现在是考大学的关键时期,他怎么可能会让她这么做?更何况,她的母亲下了明确指令,要他完完全全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我没有闹,我是说真的。”她的眼底没有笑意。
“我不要你这样。”
“那我还有什么选择?”
他无言以对,却已经给了答案。
“好吧。”死缠烂打的事情她做不来,“我知道了。”语毕,她断然转身就要走。
“等——”他出于本能般伸手拉住她。
她回头,冷情地望着他的眼。
“……对不起。”
“不必了。”她甩开了他的手,掉头离去。
曾经,她听班上的同学说过,男人在上了床之后就会立刻变得绝情冷漠,她本来是嗤之以鼻,未料此刻她却亲自尝到了这苦涩的滋味。
她的心,好痛,痛到她每呼吸一次都像是被人拿着刀子在胸口割划,她狂乱、无措,却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出她拎紧书包,疾步拚命走着,脑海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安慰她I没问题的,他会追上来,他待会儿就会追上来。
可是他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
那一天,她跷了补习班的课,躲到附近的公圔,痛哭了一整个晚上。
她怎么会傻到以为自己在他眼里是特别的?说到底,他追求她也不过只是一时的新鲜感而已,更何况她居然还曾经倒贴、主动献身……
思及此,泪水又潸然落下。
从那天开始,陈士勋当真再也没有出现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可他留在她心里的东西却依然在那儿,永远都抹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