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未亮,他便起身了,她服侍他梳洗好,将备好的干粮和行囊交给他。
临行前,他对她叮咛。“在家乖乖的等我回来,嗯?”
她乖巧的点头,也不停的叮咛他。“你路上小心,好好照顾自己,别让我挂心哪。”
这是两人头一回分开这么久,以往相公进城,最多三、五天不在家,这次却长达一个月,虽说一个月很快就过了,但她就是不舍。
一阵叮嘱后,她站在围篱门口送相公出门,就像天下所有的小妻子那般,流露出依依不舍。
百里熙每走几步,便回头对她挥手,将她脸上不舍的神情收在眼里,但时辰不容耽搁,他心想,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时再回来接她就好。于是他把心一狠,不再回头,大步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被树林遮住,再也看不见了,巫沐琴那依依不舍的神情才收起,转身走回屋里。
趁相公不在的这一个月,她决定回万花谷一趟,其实她正愁着不知该用什么理由离开一阵子,现在倒省事了,相公不在,她连理由都不用想了。
这趟回万花谷,正好回去打点一下,一个月后,她再把相公迎回去。
她相信,相公一定会喜欢万花谷的,那儿美如仙境,又远离江湖纷争,他们可以在万花谷选一处地方盖自家的茅草屋,他喜欢种田就继续种田,想打猎就打猎。
在万花谷里,大家各司其职,各展所才,没有世俗的繁文缛节,只有合情不合情、有理没有理的分别而已,只要不害人,不违背谷训,大伙儿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可以恣意遨游。
思及此,巫沐琴笑了,她还真是想念万花谷的家了,同时对自己和相公两人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
她直接走向柴房,柴房里放的是柴、除蚊的干艾草以及器具和杂物,她拨动一块松动的石板,石板下有个空间,里头放了一个木箱子,她的东西就藏在里头。
她拿出木箱,这箱子里装了易容工具,她将药水涂在脸上,过了一会儿,她的脸蛋开始产生变化。
原本略微圆润的脸蛋开始收小,略宽的鼻子也变窄变挺,再来是眼角的弧度,本是垂下的眼角缓缓提高,让她略小的眼睛变大,神采也不同了。
原本易容之后的相貌是小家碧玉型,顶多算得上秀气,这样让她装傻时才能看起来呆萌傻气,现在涂上药水,她的相貌也开始恢复了真容。
同样的眼鼻口,因为形状和比例的不同,让一张脸变得不平凡,原本三分的美貌瞬间转为倾城绝艳。
这药物易容法是祖师婆身边一位擅长药草的手下所研制出来的,它能改变脸形和五官的形状,一般人易容都会在脸上贴面具,那是最下乘的方法,容易被识破,也伤肌肤,祖师婆爱美,又规定谷主必须是美人,怎么可能教徒弟使用这种伤肤又效果不长的易容术?
她睁开眼,拿起一方铜镜,镜中映出了久违的真容,接着她把一身素衫长裤卸下,换上另一件女子衣裳,摇身一变,不再是那看起来呆萌的村姑,而是貌美如仙却又带着三分妖娆的倾城美人。
她将村姑的衣服和易容工具藏回石板下,上头盖上杂物,接着站起身步出柴房,轻功一点,飞出十几丈,飘逸如仙的身影在林间穿梭。
她一路施展轻功,特意避开村人,能察觉到她的只有林中鸟儿,因为她的飞跃,引起数只惊鸟飞离。
身后忽闻风动,她警性升起,回头望去,却见白衣飘飞,一人紧追在后,此人的轻功在她之上,将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也让她看清了对方的真面目。
丹淮清?
她诧异,收起丹田之气,轻盈落在树梢上,犹如飞鸟停落,重量轻如羽毛。
丹淮清也停落在树梢上,身形如竹,步稳如山,与她对视。
巫沐琴扬唇一笑。“许久不见了,丹大侠,你该不会在这山区守株待兔了半年吧?”
丹淮清生得俊美斯文,如翩翩君子,出尘脱俗,看似文雅如书生,但巫沐琴却知道,这人的性子可不如他外表那般温润,师父说过,表相会骗人,看人要看内在。
她从丹淮清布下的阵法中,便知此人狠辣聪明、个性冷冽,不过她不怕他,因为鹰护法搜集的消息中,有关于丹淮清的亦是巨细靡遗,原因无他,只因他俊美。
丹淮清是现今武林当中年轻一代的高手,他生性独来独往,面对江湖上的纷争庸扰,自有他一套处世原则和做法,只不过他不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根据魔护法的线报,丹淮清做过的事,明的、暗的,两相对照,她全记在脑子里,所以她目前对这个人的印象虽然正派,但他的做派却又挺邪门的。
简单一句话,他不受世俗礼法的束缚,天地运转的规则都在他胸壑当中。
所以这个丹淮清其实跟她是同类人,只不过她来自被视为邪门歪道的万花谷,而他则是出自南原的名门正派世家。
她不逃,而是微笑地看着他,阳光将她的长发映照得亮丽无比,山风卷起发丝,丝丝缕缕飘在身后,增添了几分仙气。
丹淮清冷冷的盯着她,虽然他布下阵法,却始终抓不到她,如今半年不见她的面貌,她似乎更美了,比上回初见她时多了几分媚骨天成的女人味,但就算女人再美,倘若不合他意,他是不会被表相的肤浅所迷惑的。
“女匪,到了这地步,你还想逃往哪里?”
巫沐琴一脸无辜。“丹大侠误会了,我可没有逃哪,你在山中布下的阵法虽然厉害,但要困住我,得再加点火候呢。”
丹淮清眯起眼。“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
“喔?何以见得?”
“因为你并不确定我是坏人,就像你并不确定司徒将军是有罪的。”
丹淮清眼中的精芒闪了闪,盯着她,薄唇也勾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就算我不杀你,也没打算放过你。”
“可不可以改日再过招?我家中有老小,急着回去团聚呢。”
他唇角的笑意扩大。“不行。”话落,他打出的掌风已经袭来。
这就是丹淮清,他要抓你,哪管你是男人女人或老人小孩,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出手了,还是狠辣的招式。
巫沐琴急忙一闪,劲风所至,身后的树干应声而断,乖乖,她要是没躲开,此刻已经被腰斩了。
“你明明说不杀我的!”她生气,怪他不守信用。
“因为我知道你躲得开。”他布在山中的阵法被她玩过好几次,虽然困不住她,却也多少测出了她一些底。
“你的武功路数不属于中原各大门派,应是关外之人,但不像是北夷,也不像苗族和南越,那就只剩东岛和西山了。”
这人一边打架还可以一边聊天,一心二用,除了扰乱对方心神,也是想探知对方的反应。
可惜他找错人了,她对他的事知道得比他想象的更多。
“你讨厌吃辣,喜欢甜食,你不吃螃蟹,讨厌虾子,因为剥壳太麻烦。”
一心二用谁不会?她也可以边打边谈笑。
丹淮清神色忽冷,眼神转成了威胁。“你调查我?”
“爱慕你的姑娘太多,随便打听都有。”
“喔?还有呢?”
“还有,我觉得你不适合穿白衣,你该穿黑衣,因为黑衣耐脏,而且跟你阴冷性子也很符合。”
他掌风迅捷,疾如风,快如电,瞬间幻化出百掌,令人看得眼花缭乱。
她知道目前他还不确定她的底,所以没用上真功夫,否则他若动了杀机,她肯定受伤,但再继续这么打下去,她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虽然手脚功夫打不过,嘴上功夫她可不输人,她把他四岁开始练武、六岁被罚跪、八岁和人打架、十岁去狼窝捕小狼的事一一说出来,有些私事甚至还不为外人知晓。
“你十五岁时,一位十岁的远亲表妹想偷亲你,人没亲到,反倒被你一脚直接踢进湖里。”
丹淮清惊讶,她怎么知道?这件事被身为族长的爹压了下来,只有少数仆人知道,但那些都是老仆人,且守口如瓶,所以他踢表妹下湖的事,不可能传出去。
他对女人有洁癖,不是他喜欢的姑娘想亲他,只会让他觉得恶心,即使那位表妹貌美如花,他也照踹不误。
当时爹知道后,气得关起门来责骂他,爹说虽然表妹不对,但她才十岁,做表哥的被亲一下有什么关系,他当时不服,还倔拗的回答——
“你对你爹说,不是只有女人有贞操,男人也有男人的贞节。”巫沐琴一字不漏的把他当时的话给说出来。
不能怪她记得如此清楚又印象深刻,想当初她从鹰护法的密文上看到这则小道消息时,还笑得人仰马翻。
一股劲力突然锁住她的喉,两人对招时周遭卷起激烈的气劲也在此刻静止,胜负已出,他浑身散发着阴寒的煞气,手掌掐住她的颈子,只要他施力,她的颈骨立刻碎掉。
“你如何得知?”他的质问带着阴冷的气息,他的面孔近在咫尺,墨眸如寒冰,瞪着她时仿佛阴曹地府的鬼王,等着向她索魂。
这就是他,他的脾气可不好,而惹上他的人,最好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不过巫沐琴不怕,小时候谷里的神算爷爷就说她命够硬,运中带福,凡事总能逢凶化吉。
“听说书人说的。”
“你派人监视我?”
脖子上的力量收紧,巫沐琴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也因为血液受阻而胀红。
丹淮清定定地盯住她,在他的手劲下,她的颈子显得特别纤细娇弱,而她胀红的脸色已经开始转白,她却还笑得出来,丝毫没有畏死的惧色,她是真不怕死,还是不怕他?
巫沐琴已经开始感到眼花,但她紧握拳头强忍着,即使呼吸困难也绝不挣扎,因为她笃定丹淮清不会杀她,除非他不想知道司徒然的下落。
“说书人不只说你,也说司徒将军的故事。”
她脸色逐渐苍白,双眼发黑,窒息的痛苦几乎要把人逼至绝境……
就在此时,他突然放开她,她身形一晃,差点站不住脚。
“咳咳咳——”她激烈地咳着,一手抚着自己的脖子,努力顺着气。
下一刻,他猛然伸指,朝她身上点了几个穴位,她感到全身一阵滞阻,丹田之气被封,使不出内力。
她的武功被他封住了!
巫沐琴眉头大皱,她笃定丹淮清不会杀她,却没想到他会封住她的武功,这下换她笑不出来,反倒是丹淮清在瞧见她惊变的神色后,嘴角扬起了嘲讽的弧度。
她抗议。“你武功这么高,难道还怕我跑掉?”
“这样我能省去麻烦,毕竟能在我阵法里逃过数次而不被困住的,你是第一人。”
“你的阵法有什么了不起,又不难。”
她的话令他微咨,接着沉下脸色,冷冷的瞪着她,巫沐琴已经没了适才的好心情,武功被封住,如同鸟儿少了翅膀,这感觉很不好!
她武功虽没他好,但她却是破阵法的高手,破阵有时不见得跟武功有关,它就像是斗智的游戏。
“司徒然在哪儿?”他冷声质问,不与她拐弯抹角。
“脚长在他身上,他去哪儿我怎么知道?”她哼道。
“他是你们劫走的,你会不知道?”充满寒气的威压又传来。
“我们是救他,不是劫走他,等到安全了,就把他放了。”她睥睨他一眼。
“刚才都说他是冤枉的了,我们干么抓他?不信的话,自己不会去查查?”
她揉着脖子,被他掐住的地方正火辣辣地疼痛着,十分不适。
他冰冷的目光落在她白晰颈项上的瘀痕,看在她有胆识的分上,他不予计较,沉声问:“你们劫了他,又放了他,不知情的人会以为他逃狱,这是害他。”
巫沐琴似是看笨蛋一样的斜眼睨他。“我们不劫他,难道看着他上断头台?活着才有机会申冤,死了就只能做冤魂,还遗臭万年。”
这女人的眼神让他很不爽,但是她说的话却挺合他的意,他再次决定不予计较。
“他就算被押送回京,也不见得会上断头台,若真想置他于死地,路上就会动手了,何必故弄玄虚又大费周章的押送他。”
巫沐琴一怔,正眼看他,忽而恍悟。“原来你一路跟着囚车,目的是暗中保护司徒将军啊。”
丹淮清亦是一楞,看她的目光不再有冷意,心想这女人的思路倒是转得挺快的,他的确是一路跟着押送车队暗中保护司徒然,以防有人在途中对司徒然下杀手。
巫沐琴见他不答,便当他是默认了,哈哈一笑。“既然如此,咱们可是同路人,只是想救司徒然的方法不同罢了。”
丹淮清冷哼。“那倒未必,有时候救人和害人只是一线之隔,至于是哪一种,等你到了京城,再向刑部大人说吧。”
她拧眉。“你要抓我进邢部?”
他微微一笑,笑得丰神俊朗,任何姑娘看了皆会为之倾醉,但看在巫沐琴眼中,却跟黄鼠狼拜年的笑脸是一样的,她听见他用磁性低哑的嗓音说“我守株待兔了半年,不扒掉兔子一层皮,岂不是白费了我半年的功夫?”
巫沐琴再也笑不出来了,她瞪着丹淮清,现下很肯定一件事,这人不只有洁癖,还很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