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参见长公主。”
一进房门,银衫便对着坐在椅中的李歆瑶按照礼数施礼,免得被长公主钻得空子找麻烦。虽然高师爷说会马上派人去通知楼天临这件事,但她心中不免直打鼓。
在这里,长公主何等尊贵,象征的是权力,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若要她死,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连理由都不必,要是长公主有心这么做,等不及楼天临回来救她,她就已经死了。
李歆瑶也不赐银衫坐下,哼了一声道:“你放心,本公主才不会笨的对你怎么样,省得你对天临哥哥告状,本公主找你来不过是跟你讲讲话,你可不要对天临哥哥加油添醋,不然我可饶不了你!”银衫低眉顺眼地道:“民女明白。”
在楼天临没有回来之前,为了自保她会卑微些的,逞一时之快没什么好处,受苦的只会是自己。
“你明白就好。”对于自己坐着、孟银衫站着的这情势,李歆瑶感到相当满意,来大半天了,这才有稍稍扳回一城的感觉。
“本公主也不跟你拐弯抹角了。”李歆瑶撇嘴道:“本公主看你和天临哥哥走得太近,看了心里不舒服,所以,由此刻开始你离天临哥哥远些……不,你不许再出现在天临哥哥的面前,即便是他去找你,你也不许见他,听明白了吗?”
好直接啊……虽然她还没时间向楼天临求证,但长公主显然视她为情敌,长公主跟楼天临究竟什么关系?银衫暗暗叹了口气。“请长公主恕罪,民女不能答应做不到的事。”
虽然她想尽量顺从长公主的要求,可这件事她做不到,若是答应了,岂不是以后都不能见楼天临了?她竟然敢反抗?李歆瑶重重拍了下桌子,口气也冷冽起来,“你是说,你要继续缠着天临哥哥吗?”银衫避重就轻地道:“长公主,民女没有纠缠任何人,民女只是按本分做事。”
“大胆!”李歆瑶拿起一只茶杯往地上一扔,下巴一扬。“你知道本公主是什么人吗?本公主是长乐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妹妹,本公主的母亲是贤太妃,太上皇后也极为疼宠本公主,更不用说太上皇更是打从本公主襁褓时便疼爱至今,本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以为你能与本公主作对?”
银衫被那扔到她脚边碎裂的杯子吓了一跳,她稳了稳心神,仍是力求镇定的低眉说道:“民女不知长公主为何要对民女说这些,民女觉得长公主所言似乎与民女没半点关系。”
她实在疑惑,既然长公主是万人疼,为何追个小小七品县令追到这里来?难道她口中那些疼她的皇上、太上皇、太上皇后等人会同意她下嫁给七品县令?
“好啊!你要跟本公主打迷糊仗是吧?”李歆瑶微眯了眼,轻蔑地看着她。“你知道天临哥哥是什么人吗?他可不是你能高攀得起的人,你也太不自量力了,竟然妄想待在天临哥哥身边,要知道,你可是连给天临哥哥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银衫心中一凛。她也想知道楼天临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长公主追到这里来?她抬起头看着李歆瑶。“敢问长公主,楼大人是何人?”
“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难怪胆子那么大敢缠着天临哥哥了。”李歆瑶恍然大悟道,对银衫的厌恶倒是消了几分。
不知者无罪嘛,就因为不知道才敢妄想,才以为自己配得上,若是知道了,肯定吓得屁滚尿流、逃到天边去,再也不敢靠近她的天临哥哥。
越想越是稳妥,她便用与有荣焉的语气,清脆的说道:“天临哥哥乃是当朝内阁首辅楼阁老的嫡亲长孙,户部楼尚书的嫡长子,皇后娘娘的胞兄,亦为皇上朱笔钦点的状元郎,年纪轻轻便官拜御史台令史,前途不可限量,会到这里来任县令不过是我皇兄特派的密令,他不久就会返回京城与本公主成亲……哦,本公主忘了说最重要的一点,天临哥哥乃是本公主的准驸马,是本公主的男人,这样你还要缠着天临哥哥吗?”
她都已经说到这分上了,就不信孟银衫不知难而退。银衫愕然,一瞬间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下定决心要依靠的男人非但是皇亲国戚,还是长公主的驸马。她不信楼天临在玩弄她的感情,可堂堂长公主千里追来又要如何解释?身为皇室长公主,礼教肯定不会少,若没有一定的理由,长公主会来此寻夫吗?
“长公主……”绮儿欲言又止。
绮儿不断使眼色,李歆瑶自己心里也怕楼天临会忽然回来,便见好就收。“你出去吧,若再让本公主见到你和天临哥哥在一块儿,本公主绝饶不了你。”
银衫神情恍惚的走出去,她不想回家,不想面对她娘和白姨关心的询问,因那高师爷那么晚过去找她,还大惊小怪的说是长公主要找她,她娘和白姨都忧心忡忡,她若再失魂落魄的回去,她们免不了为她担心。
夜已深沉,她也无处可去,不知怎么搞的她不知不觉走进了书房,轻轻抚着桌案,累了便在搭着坐垫的太师椅中坐下。
为了写《童三宝闯天关》,她和楼天临曾在这里相处了几日,那时他们还不熟悉,但当日的点点滴滴都在她的心头。
虽然她还没听他的解释,可她心里明白,即便是没有长公主,他的身分,她要如何高攀得上?
长公主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的家人不会接受她这小村落里的农家女,这里依循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门当户对尤其重要。若是正妻,必定要门户相当,若是姨娘小妾,像他这样的高位也必定有所讲究,并非随便一个女子便可入他家门当他的小妾。
她即便因为是来自现代的魂魄而没有看轻自己又如何?这份因时空不同而产生的自信,旁人又不晓,旁人看她确实是匹配不上,若不是楼天临自己也很明白这点,又何以迟迟不把身分告诉她?把她带到京城之后,他到底打算如何安置她?他真能把她带到父母面前说要娶她吗?他要怎么面对官场上的同僚和友人?他能将她介绍
给那些人吗?若他真是准驸马,他是打算为了她和长公主退亲,还是照常和长公主成婚,将她收为侧室?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她真是,从前世到今生都不懂琢磨人心啊……
楼天临急得两眼发黑,匆匆由玉脉所在的玉岚山快马加鞭赶回来。
即便他的速度再快还是用了半个时辰,抵达县衙已不见银衫芳踪,他要见李歆瑶问她究竟跟银衫说了什么,没想到李歆瑶却装睡,让绮儿挡着。绮儿也一口咬定主子没有见过银衫,早早歇下了,若是他要硬闯闺房问个明白便要对长公主负责,他自然不会硬闯。
他到孟家找不到人,心急如焚,派出去的路明和徐壮也说找不到人,没有在银杏村的何小乔那里,也没有在巧绣庄岳老板那儿,找了个人仰马翻,不想最后却是在他的书房发现了她。
她趴在桌上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珠,他把她抱起来,抱到屏风后里间的软榻上,他的动作无比轻柔,却还是让她醒了过来。
“你真的吓死我了,以为你失踪了。”当高知海派去的人告诉他,长公主召见银衫时,他的脑子“轰!”的一下,十分懊恼自己没有事先预防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他应该早想到任性妄为的李歆瑶会做这样的事……不,要怪他,他应该先把关于自己的事告诉银衫,若他早点坦白,李歆瑶说什么话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感情了,如今他只怕银衫被李歆瑶的话给动摇,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他骗了她,她该有多生气,他怕自己挽不回她的心。
“这是哪?”银衫愣愣的看着悬在上方的他,屋里烛火微弱,陈设陌生,她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半梦半醒,如梦一般。
“书房的里间。”楼天临用拇指拭她的泪。“长公主跟你胡说什么了?让你哭成这样?”
银衫任他动作,但双眸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但愿长公主是胡说。”
楼天临在心中暗暗喊糟,他飞快握住了她的手。“都是我的错,她说了什么?”
“县令不过是你奉皇上之命来查事的身分,实际上你是御史台令史,你爹是户部尚书,你祖父是内阁首辅,你还是皇后的兄长……这么说来,当今圣上还是你妹夫了。”
他急道:“衫儿,没能先告诉你是我不对,我找不到适合机会,这些事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说出口。”她原本还抱着一线希望是长公主胡诌的,如今希望破灭了。“所以,这些都是真的?”
他点了点头,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沮丧。“是真的。”
他不应该让她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事,尤其是从李歆瑶口中,那丫头会用什么口气可想而知,那丫头素来野蛮,不把银衫踩得低低的又怎会甘心。
“我就问你一件事。”银衫的语气颇有些壮士断腕。
楼天临眼里更是急切。“你问,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她还肯与他说话,那就还有救。
银衫不由得想,若她与郭启轩对质,郭启轩会是如何态度?会像楼天临这般急切的想要求得她的原谅吗?她看得出来楼天临怕她不理他,他不知道的是,她更怕他会因为她知道了而来个破罐子破摔,索性坦承他就是准驸马,若是如此,她真的会无以为继……
“你快问吧。”楼天临一脸煎熬,蹙眉痛苦地道:“你这样看着我不说话,可知我一颗心卡在喉咙口,上不来下不去,让我很是不安。”
银衫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虽然她不懂得琢磨人心,可是他此刻这样的表现,如此心焦,如此难熬,是真心爱她才会有的表现吧……
她突然觉得好疲倦,缓了一下,找回声音道:“我只想知道你将我带回京城,原本打算如何对长公主交代?说我是你的小妾吗?还是,将我安置在外头做你的外室?”
楼天临皱眉。“等等,我为何要对长公主交代?我们不是需要交代彼此的关系,她说了什么?”银衫语气幽幽,“你们不是要成亲吗?”
楼天临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目光。“成亲?”
“长公主说,你是她的驸马。”
“我不是!”该死!那丫头居然敢如此造谣!他满脸怒气,气急败坏道:“你可以问路明、问徐壮,回京后你可以问你遇到的每一个人,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不是,我跟长公主除了姻亲,没有别的关系。”
银衫望着他气愤的俊脸,总觉得不对劲。“那么,长公主为何会来此地找你?又为何要给我难看?”
楼天临眉头蹙得死紧,有了前车之鉴,他最好把该说的一次说明白,免得日后她又得知长公主原是他家里的中意对象,到时心里又会不舒服了。
“长公主确实是我家里很满意的媳妇人选,不过我不满意也没点过头,更没有对她示好过,至于她为何会来,她要一厢情愿、要任性妄为那是她的事,我的立场没必要去管她。”
银衫愣然。
他的意思是,长公主是……花痴?一厢情愿的缠着一个男人就是花痴没错吧?见她还在迟疑,楼天临加重了语气,“若我说的有半句谎言,叫我受天打雷劈。”
他这是起毒誓了吗?银衫恍如梦中地怔了好一会儿才轻吐了一口气。“我可以相信你吗?”
楼天临紧紧执握着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语气坚定无比,“你可以,百分之百可以。现在可以,未来可以,一辈子都可以。”
银衫心头郁闷难消,深深叹息。“可是我后悔了,你的身分……长公主说的没错,你家人不会同意我。”
“我知道。”楼天临语气急切地道:“所以我已经做了万全准备,我的家人纵然不满意也非得接受你不可,你只要不退缩,跟着我就对了。”
银衫心头还没有半点底。“那么长公主……”
他是县令与他是皇亲国戚,代表着她日后要过的日子截然不同。他是县令,他们还能过两人的浓情小日子;他是皇亲国戚,还被长公主痴缠着,她想在京城过平静日子是万万不可能实现的。
楼天临想也不想地道:“无视她!”
银衫有些失笑,但却比任何时候还要认真地道:“你说的,我真的会无视她,很无视很无视……”
虽然长公主是她两世为人加起来见过最了不起的人物,可她不想浪费情绪在花痴长公主身上,也不想被长公主欺负,更不想因为阶级之分而无法还手。
前世就算是总统也不能强迫人民对他下跪,可在这里,就因为对方的身分是长公主,她这个平民老百姓就得无条件的对长公主下跪,承受长公主对她耍刁蛮,她心里真有各种不平啊!
银衫看起来像是要与李歆瑶正面对决,楼天临放心了,只要她不是一径的退缩就好,只要她不是撂下一句到此为止就好。
她虽然不会去强求,但遇事也不会一径的退让,这点从她当日敢收留他们几人又敢与孟家抗衡便可得知,只要她厘清了思绪,分清了事理,她便自有定见,旁人也难以动摇。
如此甚好,就是要如此性子,回京之后才不会三言两语叫他祖父或他娘给吓跑。他微微笑起来。“她不敢真拿你如何,你就尽管无视,我做你的靠山。”
楼天临为了勘察玉脉有几日都不在城里办公,银衫从他口中得知那玉脉不可估量,几乎望不到头,是座上等的玉矿,可比几座金矿加起来都值钱,对国库将是一大助益。
于是他日日贪黑起早的往玉岚山去,吴东裕与高知海知这是大事,朝廷肯定会论功行赏,因此都争先恐后的随伺在侧,李歆瑶也天天跟去玉岚山,倒叫银衫清心许多,她一边看紧了生产曲辕犁的进度,一边与岳十娘商量她要举家搬到京城一事。
“既然你已下了决心要去京城与你爹团圆,必然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姊姊就不挽留你了,只是这生意你可不能不做,你得要继续跟姊姊合作才行,谁让姊姊我如今没有你就不行。”岳十娘笑吟吟地说道。
前阵子银衫又画了几件名为比基尼的肚兜给她,让她发展女子温泉生意,说那五彩缤纷的比基尼就是专门要卖给温泉客人的,她看了又是一阵狂喜,仿佛看到银子从天上掉下来了。
“我就是想问问姊姊,我到了京城之后咱们要怎么继续合作?”银衫也不保留,直白道:“虽然大人让我依靠他,可我带着一大家子远到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还是得要有自己的财源才踏实。”
岳十娘豪气地道:“那是自然的,得有银子才有底气,才不会受制于人。”
“姊姊就是如此与众不同。”她是打从心里佩服岳十娘和这时代女子的思维都不同。
岳十娘像是预知会有分离的一天,早有准备,她取出一封信交给银衫。“你到了京城之后,便带着这信去找慕容商行的少夫人,往后你的分红只消到慕容家的万利钱庄去提取即可。详细的内容我会派刘掌柜一年进京一次与你对帐,若你有好点子便交由刘掌柜带回来,我若得闲也会去京城找你,若是你信得过我,咱们就用这方式继续合作。”
她也不知道楼大人让她做这件事有何用意,京里的钱庄那么多,他就指定了万利钱庄,还要让银衫去找那她也不认识的慕容家少夫人。
虽然不明白楼天临的用意,但她相信楼天临不会害银衫便答应了。
银衫不疑有他,二话不说收下了信。“多谢姊姊为我着想,那就这么说定了,姊姊若到京城定要去找我。”岳十娘海派地一笑。“自然了,我不找你还能找谁呢?你不让我去,我还不依呢。”
“来到这里,能结识姊姊是我最大的福气。”“来到这里”她指的是穿越来此,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意思了。“姊姊,我尚有一事要拜托你。”
岳十娘笑嘻嘻地捏了捏她的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银衫将自己是《童三宝闯天关》的创作者“胡了”之事说了,主要是她离开之后想让郑逢春来跟岳十娘结算她该得的利润,再并到她的巧绣庄分红里,一块儿从万利钱庄提领。
听完,岳十娘不可思议、啧啧称奇。“妹妹竟然是《童三宝闯天关》的作者胡了?既能写小说,还有什么能难倒妹妹的?”
虽然她不看闲书,但《童三宝闯天关》在县城里正火红,她手下几个伙计都爱看得很,因此她也有所耳闻,还以为胡了是个先生哩。
“姊姊笑话了,就是混口饭吃罢了。”银衫有些羞涩,毕竟她不是原创啊。
岳十娘亲自为两人斟了茶,眨了眨眼,嘿嘿一笑。“结算稿费的事交给我吧,对了,我听说县衙来了贵客。”
银衫弯起唇角,眉眼顿时有点紧。“姊姊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