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结帐出了酒楼,走了两间铺子的距离,再穿越街道,就是锦衣坊了。
韩凌月不但帮阎文旭挑了几身衣服,还帮他选了几块布,也不知道他要在文成侯府住多久,入秋的衣服还是得先准备起来,不过时间充足,只要买布料就行了。
阎文旭的衣着一向由李嬷嬷打点,这会儿韩凌月不管挑什么衣服布料,他都点头说好,心里想着待会儿要去茶馆听说书,因此很快就买完,并交代锦衣坊送到文成侯府。
「韩姊姊,馥茗楼的说书可好听了,说得是我爹一战扬名西夷的故事。」阎文旭心急的扯着韩凌月往外走,没想到就跟冲进来的小人儿撞个正着。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缘分啊?
韩凌月忍不住抬头望天,再看看相隔数十步之遥的英国公世子夫人——她明显惊呆了,不过,那双眼睛紧紧瞅着小家伙,怎么看都觉得他们之间有猫腻……这样的形容好像不太妥当,可是直觉告诉她,他们绝对有问题——
他们当然是指阎明巍和这位世子夫人,而小家伙很有可能是这位世子夫人的儿子……她讨厌这种感觉,为何转眼之间自己就成了小三?
「我们又见面了!」卢靖阳欢喜的跳起来拍手。
「薰香炉。」阎文旭充满了无奈,怎么快忘记的事又一次被提醒呢?
「我不是薰香炉,我是卢靖阳。」
「好吧,卢靖阳。」
「你呢?」
「阎文旭。」
「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你来京城游玩,还是住在京城?」
「来好一阵子了,我住在这儿。」
「你吃过城东的凉皮儿吗?可好吃了。」
「京城有凉皮儿?」
「这是当然,大周哪个城镇比得上京城,江州有的,京城怎么会没有……」
韩凌月的思绪终于从英国公世子夫人身上抽回,发现两个孩子旁若无人的聊起来,大有越聊越起劲的趋势,连忙出声打断,「小家伙,我们该走了,不是要去馥茗楼听说书吗?」
阎文旭转身两眼亮晶晶的看着她,「我要去城东吃凉皮儿。」
韩凌月低头看着他的肚子一眼,「你那颗肚子还塞得下凉皮儿吗?」
阎文旭不自觉的缩小腹,「当然没问题。」
「若你觉得你爹一战扬名西夷的故事比不上凉皮儿,我们可以去吃凉皮儿没关系。」
阎文旭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半晌后他又精神一震,「我们去吃凉皮儿。」
这会儿换韩凌月傻了,「为何?」
「我爹最讨厌人家拿他当故事,我还是吃凉皮儿好了。」阎文旭说得好像很莫可奈何,完全是身不由己。
韩凌月唇角一抽。厉害啊,为了吃,脑子转得可真快。好吧,这次她就成全他好了,「走吧,我们去城东吃凉皮儿。」
阎文旭吆喝一声,紧紧拉住韩凌月的手,催着她快一点。
「喂,阎文旭,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哪儿?」卢靖阳挥着手又叫又跳。
「英雄莫问出处,有缘自会相逢。」阎文旭很潇洒的举手回道。
韩凌月踉跄了一下,英雄莫问出处……那块黑炭究竟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纪安宁回过神,连忙上前牵住儿子的手,「走了,娘还有事要忙。」
纪安宁的大丫鬟玲珑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
玲珑看着窝在贵妃榻上的主子——整个人呆呆傻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由得叹了口气,默默将几案上的餐点收进食盒,悄悄退出房间。
「夫人又不吃了吗?」齐嬷嬷正好走过来,见她双手提着食盒,便知道怎么一回事。
玲珑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齐嬷嬷示意她将食盒交给一旁的婆子,让大伙儿分着吃,随后带着玲珑走下台阶,来到院子的凉亭。
「昨日你不是陪夫人去锦衣坊看帐吗?」平日陪世子夫人出门的都是齐嬷嬷,可是齐嬷嬷前些天扭伤了脚,暂时出不了门,因此由玲珑陪着夫人出门。
「是,我们在锦衣坊待了一会儿就离开。」
「可还有去其他地方?」
「没有,夫人在锦衣坊时有些心不在焉,虽然盯着帐册,可是久久没有翻页,吓坏了掌柜,还以为哪儿出了问题,夫人后来说她身子不适,便匆匆回府,小公子为此还跟夫人闹脾气,夫人原本答应带小公子去游湖的。」
略一思忖,齐嬷嬷就找到问题了,「夫人进锦衣坊之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玲珑轻拍了下脑袋瓜,「我怎么将这件事情忘了呢?」
「什么事?」
「嬷嬷,我们遇见了一个长得很像世子爷的小公子。」
齐嬷嬷眉头一皱,「他是不是姓阎?」
玲珑惊讶的瞪大眼睛,「嬷嬷也认识那个阎小公子吗?」
「我们在江州时,他跟小公子闹了点不愉快。」
「可是,我瞧小公子好像很高兴见到他。」
「小孩子嘛,不打不相识。」齐嬷嬷拍了拍玲珑的肩膀,「你去小厨房一趟,亲自盯着厨房给夫人做一盅莲子银耳粥。」
「夫人说她没胃口。」
「你放心,有我在,夫人不吃,我亲手喂她吃。」
玲珑用力点点头,连忙转身去了小厨房。
静默了半晌,齐嬷嬷心事重重的转身走向屋子,完全没注意到有个人从角落的树后走出来,手持扫帚,尾随着她,待她进了屋子,悄悄贴着窗子,假装认真扫着地,同时左看右看,再三确认没有人注意到她躲在这儿偷听。
*
韩凌月难得亲自下厨,因为阎文旭坚持吃她出品的黄焖鸡,说她不要只会出一张嘴,说起来很容易,但是不是真那么一回事,那就很难说了,这当然是激将法,往常她会一笑置之,可是想到他的母亲有可能近在眼前,却无法相认,她很心疼,于是决定满足他,穿上围裙,洗手作羹汤。
黄焖鸡的主要食材是鸡腿肉,配上香菇、木耳等物制作,不过今日她舍弃了香菇和木耳,更能凸显鸡肉本身的味道。
热锅凉油爆香葱、蒜、八角等,放入剁开、焯过水的鸡块入锅煽炒,之后加入米酒,直到鸡肉发黄后加入白糖、盐、酱油等,翻炒片刻后,加入鸡块一半的水炖煮,待水干后放入尖辣椒,大火翻炒出锅。
「这是什么香味?」某人探头而入,见到正高举筷子的阎文旭,立马冲了进来,抢过他手上的筷子,然后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一点也不嫌烫口的边咀嚼边点头表示好吃。
阎文旭傻了,韩凌月更是瞠目结舌,外男为何可以进入她的院子?
「有白米饭吗?」抬头见小厨房的人都惊呆了,阎明巍索性自个儿找白米饭,有了白米饭,接着找碗添饭,再大剌剌地坐下来享用,总之,动作非常流畅。
「这是我的黄焖鸡。」阎文旭首先回过神,扑过去抢筷子,自个儿好不容易争取的美食怎能落入他人之口,即便这个人是他爹。
阎明巍手上的东西怎么可能教人夺走,可是身为一个父亲,拿一块鸡肉塞住儿子的嘴巴还是可以的。
阎文旭有得吃,也不想抢筷子了,挨着爹吃完一块鸡肉,教爹喂一口饭,再吃下一块鸡肉。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凌月终于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今日回来瞧瞧,小家伙在这儿可有当个好孩子。」阎明巍可不好意思承认想看她,先是没坦白自个儿的身分,接着将小家伙往这儿一丢,她怎么可能不气炸了?
「你说呢?」韩凌月的声音跟眼神一样冷。
「小家伙一向知道轻重,不想住敬国公府,当然要乖乖听你的话。」阎明巍完全无视她的冷漠,还赞许的看了儿子一眼,能够让这丫头亲自下厨,真是了不起。可是小家伙很忙,没闲功夫回应,为了多吃几块肉,他决定另外找筷子,顺道给自个儿添碗白米饭。
「他迟早要住敬国公府,不习惯也要习惯。」
阎明巍点头表示同意,可是一点都不担心,「只要有你,他会习惯。」
韩凌月皮笑肉不笑的挑起眉,「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他的厚爱?」
阎明巍一脸无辜的咧嘴笑,「他就是这么任性,我还能如何?」
「你不是他的父亲吗?」
「当父亲的就能管得了儿女吗?」
「你管不了他吗?」韩凌月看向他手上的筷子。
「这是抢来的。」
韩凌月唇角一抽,抢来的还可以说得如此堂而皇之,真是脸皮厚得无可救药。
阎明巍正准备再夹一块鸡肉,却发现整盆黄炽鸡都不见了,不由得一脸懵。
韩凌月见了,忍俊不住的笑出声。
若不是她,小家伙有本事从他眼皮子底下将东西偷渡出去吗?阎明巍觉得好哀怨,可是见到她的笑容又很欢喜,「真高兴我能取悦你。」
韩凌月不自在的敛住笑容,「你以为打马虎眼,我就会忘了你故意隐瞒的事吗?」
阎明巍忍不住喊冤,「我从来没有隐瞒你的意思。」
「不是你有意隐瞒我,而是我没问你,是吗?」
「是啊……不是,你身边的嬷嬷应该认识我,想着她会告诉你,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阎明巍很识相的立马改口,关于秦嬷嬷认出他的事,他早就看出来了,不过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过去,秦嬷嬷是个有眼色的,当然知道要假装不认得。
「如此说来,我不知道你的身分,岂不是错在秦嬷嬷?」
「我应该在西北,却出现在江州,秦嬷嬷很可能是担心我有任务在身,所以才不敢在你面前多言。」
先将责任推给秦嬷嬷,再帮秦嬷嬷找理由卸责,说来说去,他们都没有错,若她还计较个没完,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韩凌月狠瞪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摆了摆手,示意这件事情就此揭过。
阎明巍舔了一下唇瓣,想起刚刚那个鸡肉的滋味,「我肚子还很饿。」
韩凌月眼睛一眯,他不说自己都忘了,「慢着,你好像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可以进来这儿?」
「韩老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既然我们是未婚夫妻了,私下见个面无妨。」阎明巍绝不会承认自个儿的态度过于强硬,逼得老夫人不得不妥协。
「这是后院。」
「后院又如何?我哪儿都没去,除了老夫人那儿,就来你这儿而已。」
韩凌月嗤笑一声,「大总管领路,难道还会带着你四处乱窜吗?」
若是他真的想上哪儿瞧瞧,大总管还能拦得住他?不过直闯人家的后院确实不宜,这会儿他很识相的认错,还补上一句,「除了你,我对文成侯府一点兴趣也没有。」
脸顿时就红了,韩凌月觉得自己被撩了。
「出了京营,我就直接来这儿了,我肚子好饿,你给我做点吃的吧。」阎明巍可怜兮兮的摸着肚子。
「……我为何要给你做吃的?」虽然不再计较他的隐瞒,可是教她轻而易举就这么算了,难免憋屈,这会儿怎么可以因为一时心软就给他做吃的呢?
「你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啊。」
「是,『未过门』。」
「未过门还是『妻子』啊。」
「……」遇到一个超级厚脸皮的人,她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不用特地为我做黄悯鸡,我可以吃面,简单一点……鸡丝凉面好了,听说很好吃,再配上几道凉拌小菜。」
「你以为鸡丝凉面很简单吗?」
「若是不简单,那吃别的也没关系,我只要有得吃就好了。」阎明巍越说越可怜,好像不满足他,就是虐待他。
韩凌月瞪着他半晌,最后还是转身去帮他做鸡丝凉面,庆幸原定晚上要吃凉面,食材早就备下,还有一些现成的凉拌小菜。
阎明巍见状欢喜的跟在她身边打转,虽然他有看没有懂,但是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来,她是如何看待此刻所做的这件事,如同他每日早起打拳操练一样,而这样的她很美很美,宛若一幅画,教他铭刻在心。
*
美美的饱餐一顿后,阎明巍就回了京营,没想到阎川已经在那儿等他。
「西北来了消息,有人在四处査探小主子的事。」阎川神情凝重,上次只是想知道小主子的身分,这次直接去了西北,这说明什么?小主子的身世已经引起某人注意,或者是某些人,因为无法确定前后两次是不是同一方的人马。
「英国公世子夫人吗?」阎明巍直觉反应道。
阎川摇了摇头,「不确定,英国公世子夫人回京之后就生病了,可以说是足不出户,小的还想那儿的人应该可以撤掉了。不过,我们的人还是可以确定是京城这边派去的人,这次与上次不同,他们行事很谨慎,看起来好像真的去西北做生意的样子,而且试图抹去尾巴,只是我们在西北深耕多年,想要査出对方打哪儿来的,还是不难。」
「香满楼在京城经营得如何?」香满楼名义上是酒楼,事实上收集消息的意义更大。
「香满楼在京城不过短短两年,比不上江州,更远远不及西北。」
「所以,我们想在京城打探消息就只能靠敬国公府,是吗?」阎明巍与哥哥年龄相差很大,且去西北之前,他成日在外头混,兄弟互动少,感情不深,他并不想求敬国公府。
「主子可以借用长公主的人。」
阎明巍立马否决,「借用我娘的人,我就不能隐瞒小家伙与我的关系,在不清楚小家伙为何遭到丢弃前,我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捡到他的过程。」
阎川可以理解,但是一直处在这种摸不着头绪的情况下,哪日危险上门了,他们可能都还没意识到,「主子,我们还是得主动出击。」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我们越在意人家调查小家伙,越能证明人家对小家伙的猜疑。」
「难道我们不能有所作为吗?」
阎明巍想了想,很无奈的道:「如今只能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小家伙。」
「主子,不如安排一个侍卫跟着小主子。」阎成提议道。暗卫再多,他们在保护上难免无法像明卫一样来得及时,而有时候生死就在一瞬间。
「小家伙如今住在文成侯府,李嬷嬷都不方便跟去了,更别说侍卫。」其实连小四都不太方便,可是小四只有八岁,勉强可以混过去。
「侍卫可以住在前院,小主子出门时再随侍一旁。」
「小家伙又不是日日出门,侍卫只能待在前院,没有多大的意义。」
阎成无话可说了,除非小主子回敬国公府,否则不宜安排侍卫跟着,可是送去敬国公府,又怕人家拿他的容貌作文章,小主子跟主子没有一处相似,就算孩子可能似母,不过闲言闲语多了,难保小主子不会对自个儿的身世起疑心。主子看起来在小主子身上投注的心思不多,但只要跟小主子的身世扯上关系,主子绝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攸关小主子的安危。
「暂时加派人手暗中保护就行了。」
阎川应声后退出帐棚。
阎明巍无意识的轻敲着几案,直觉告诉他,这次的事应该还是跟英国公夫人有关,不过根据他的了解,英国公府又没有丢失孩子,而英国公世子洁身自爱,连纳妾都不愿意,更别说偷偷养外室生孩子,可说小家伙像英国公世子,这又是为何呢?
「主子,夜间操练的时间快到了。」阎成伸手在阎明巍前面挥了挥。
阎明巍怔愣地回过神,甩去脑中的困惑,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大步走出帐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