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祈被安置在天母半山腰一间社区型的电梯大楼里,虽然有管理员,但因为是旧社区,管理室并非设置在入口处的中庭大厅,而是在大楼的另一处,所以当初跟踪夏孟苓的人才能尾随她到她住处的楼下。
这里是当初夏孟苓嫁给黎晓生时,黎晓生给她母亲的聘礼,后来夏母跟夏孟苓的妹妹夏可芯便住进了这里,也方便夏母就近回诊治疗。
后来夏母过世,夏可芯在黎晓生的安排下去了英国留学,这间屋子就只剩她有时回来小住,现在她更直接将楚祈安置在这里。
夏孟苓将车停在路边的停车格上,下了车,她抬头看了看大楼。
其实依照黎晓生的财力,给得起更好的地段、更好的豪宅,但是夏家不愿意,原本她们连这间约三十坪的房子都不愿意接受了,是黎晓生好说歹说才勉强住了下来,为的就是不想让人觉得夏家是在卖女儿。
想起过世的母亲,夏孟苓的神色微微一黯,但很快的又打起精神,挺直了背脊走进大楼。
她迳自坐上电梯,直达六楼,站在门前按下电铃。自从楚祈住在这后,她就不住这,便直接把钥匙给了楚祈,所以现在得等人来开门。
铃声响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开门,该不会还在睡觉吧?
夏孟苓看了看腕表,九点出头,也是时候该起床了才是。
她站在门前,举起手又按了好几下电铃,偏偏门内依然毫无动静。
该不会又昏倒了吧?
思及此,她连忙举起手急促的敲起门来。
就这样敲了好一会儿,大门终于打开了,探出一张满脸胡碴的狼狈脸庞。
夏孟苓怔了怔,拉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他一头黑发还湿漉漉的滴着水,身上的衣服则明显穿反了,裤子的拉链是拉了,但扣子没扣上。
「你在干么?」她尴尬的撇开视线,一颗心怦怦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洗沐。」偏偏这该死的衣服让他搞了半天还搞不定。
洗沐?「洗澡?」这人的用词真的很奇怪。
洗澡?「应该是。」他点点头。
「你是洗澡还是溺水?」头发还湿答答的猛滴水,害身上的衣服跟着湿了一大片,不说她还以为他刚跌进浴缸里。
楚祈耸耸肩,一脸无辜。他已经尽最大的努力打理自己了,但即便看了一整晚的电视,观察佣人的行为举止,他还是有很多无法理解的地方,更别说亲手做。
「你是小孩子吗?至少先把头发擦乾吧,还有衣服,怎么会连衣服跟裤子都穿不好。」她实在很难把他的行为模式跟他的外显年纪连想在一起。
「我一向不自己做这些事情。」他皱皱眉,不喜欢她那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他在大楚是何等尊贵的身分,打小就有丫鬟伺候不说,连喝口水都有人端到唇边,更别说打理自身了。
「你好手好脚的,不自己做这些事情,难不成还要人家伺候你?」那是什么回答?夏孟苓听了差点没吐血。
楚祈脸色一沉,他不是个会解释的人,只淡淡道:「如果你不是来伺候我的,那就可以离开了,叫昨日那个打扫煮食的妇人来。」
他倨傲的神色宛如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正在屏退不称职的丫鬟似的。
「我已经叫她今天不用来了。」她今天来是打算带他去买些换洗衣物,顺便在外面用餐,谁知道他竟然一副人家伺候他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是吗?」他睨了她一眼,接着像施恩似的道:「那我只好忍受你了。」
闻言,她随即像猫一样炸毛了,双手叉腰道:「楚先生,我供你吃供你住已经仁至义尽,你一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无所事事就算了,怎么会有脸要人家伺候你?像你这样,我真怀疑有人可以忍受得了你,也难怪你会孤独一人。」
闻言,楚祈怔了怔,没有反驳,一双黑眸更加幽黯无波,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唯有发梢滴下的水珠淌过他的脸颊时,让人有瞬间的错觉,以为那水是自他眸中落下的。
她见他蓦地转沉的神色,夏孟苓这才觉得自己似乎说得太过火了些,心中顿时充满了浓浓的愧疚感。
她是怎么搞的,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对他做人身攻击才是。
更何况他没有家人朋友已经够可怜了,那种孤单感觉在母亲去世、妹妹出国留学后也曾啃噬过她,现今她怎么能挑人家的痛处踩?
夏孟苓懊恼的轻咬下唇,嗫嚅道:「呃,我……我不是有意这么说的,对不起,你别介意。」
楚祈举起手抹去脸上的水珠,恢复平淡表情。「不必了,你没说错什么。」或许自己真如她所说,是个让人受不了的人吧?否则长孙鸢为何要背叛他,甚至与楚祜沆瀣一气,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
「欸,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她还想解释,但他却扭头走了。
夏孟苓一顿,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着他进入浴室。
「你还有事吗?」楚祈连看他一眼都懒,自顾站在镜子前研究放在镜台上的「器具」。
夏孟苓见他拿起刮胡刀后光瞪着,接着眉头微微蹙起,先用手指探了探刀锋,黑眸露出困惑,好半晌才试探性的让刀锋轻碰脸颊,竟是十分生涩的模样。
不管他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夏孟苓再也看不下去了,大步一跨,抽出他的刮胡刀道:「你得先用刮胡泡才好刮胡子。」
楚祈傻傻地看着她拿起一个罐子摇了摇,接着挤出一抹青绿在她手上,然后她搓了手,那抹青绿竟膨胀成白色泡沫,她随即将泡沫抹上他的下巴。
一股清新味道窜入鼻腔,在他还想不通用意前,她已经用手上的刮胡刀小心翼翼地替他刮起胡子来。
「蹲低点,不然不小心刮花你的脸我可不管。」她闷声警告。
虽然她的语气不算好,却是真心要帮自己,他的态度也放软,听话的半蹲身子,由着她在自己脸上动刀。
因为这姿势,他可以看到她那犹如两把小扇子的浓翘睫毛,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着,那双眸子则专注的凝视着自己,一刀一刀小心翼翼的替他刮胡子,不似她方才低沉的语气,动作十分轻柔。
这个女人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虽然会怒气腾腾的教训他,但很容易愧疚心软,忍不住会出手帮他。
他还发现她有张形状漂亮的红润嘴唇,宛如饱满的菱角,柔和了她高挺笔直的鼻梁线条,给人随时噙着笑的感觉,让人心生亲近。
可他也见识到她一旦动怒时,那张小嘴会怎样毫不留情地反击。
在大楚,女人首重妇德与伦常,先别说不可能与男子独处,即便见着男子,也是娇羞婉约、温顺和善的模样,绝无人像她这般直言冲撞的。
但,大楚女子也少了她这般坦率不扭捏的心性,思及长孙鸢,他不禁觉得,兴许这样大剌剌的更好……
彷佛意识到他正毫不掩饰的盯着自己瞧,夏孟苓的脸庞一热,双颊飞上两朵红云。
「干么一直盯着我看?」她觉得自己的动作在他的注视下,变得僵硬而笨拙。
楚祈微微扯唇,促狭道:「我现在这个姿势,也只能盯着你看。」这的确是个好理由。
「你可以闭上眼睛。」她困窘的道。她实在不习惯被男人这样盯着看,更别说是这样一个拥有狂野性感脸庞的男人了。
楚祈不置可否的闭上眼睛,可少了他灼人的视线,反倒变成夏孟苓忍不住想盯着他瞧。
他的脸部线条随着胡子逐渐刮除而更完整呈现眼前,她不由得在心中发出赞叹——她从来没看过这么有型的男人,不是那种俊美得宛如画中走出来的王子,而是充满力与美,带着让人屏息的狂野魅力与张狂性感的男人。
虽然她刚刚曾说过他的个性让人讨厌,才会孤单一个人,但其实这样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男人,照理说就算再难搞,身边肯定也围绕了不少仰慕他的女人才对,怎么会没有女人收留他呢……
想到这,她的视线扫过他浓密的剑眉,掠过斧凿似的鼻梁,停驻在他的唇瓣。
他的唇应该是他整张脸最温和的线条了。
不似一般男人的薄唇,下唇要丰厚些,甚至比女人的唇瓣看起来还要柔嫩,充满了性感诱惑,让人忍不住想要试试那触感是否真如想像那般柔软……
夏孟苓被自己的念头给吓了一跳,不免心虚起来。
老天爷,她在胡思乱想什么?竟然对一个不算熟悉的男人评头论足外加遐想?是天气太热才昏了头吗?
夏孟苓,你可别忘记自己人妻的身分啊!
她在心中提醒着自己,偏偏还来不及把视线收回,他便睁开了眼,一双熠亮深邃的眸子彷佛能看透她的心思,叫她不禁双颊烧烫。
「好了,你把脸洗一洗吧。」她故作镇定的放下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则心跳加速,困窘到一个不行。
楚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照她的话将水龙头打开,捧着水往脸上泼。
将泡沫洗净后,站直身子的他却只是豪迈地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珠,似乎没有拿毛巾擦脸的意思……又或者是在等人递毛巾给他?
见状,夏孟苓无奈地摇摇头,也懒得跟他动气了,索性好人做到底,拿了毛巾递给他,「把脸跟头发擦一擦吧。」
楚祈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擦脸跟头发,倒是一脸好奇地看着她转身自柜子里拿出某个陌生的东西递给他,「把头发吹乾,我可不想你因为头发没乾而引发头痛,到时又昏倒在家里。」
楚祈看着她朝自己伸过来的手,皱皱眉,没有接过的打算。
「不用了,我这样就可以了。」他根本不知道怎么用,但他不想让她看轻,便打算以后再研究。
这男人根本就是懒得吹吧?夏孟苓翻翻白眼,闷声道:「蹲下。」
「又要蹲下?」他唇畔微扬,蹲下后还饶富兴味的问:「要不要闭上眼睛?」
夏孟苓的脸庞倏地浮上淡淡酡红,恼羞成怒的她用力扳过他的身子,粗声道:「背对我就好了。」
楚祈照着她的话改为背对她,但眼角余光不忘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拉起一条长线,将突起部分插入墙壁上的洞孔中,手指动了动,她手中的东西马上发出低沉轰隆声,随即头皮感到一阵暖风抚过,让他讶异地想要扭头看个仔细。
「别乱动。」她制止了他的动作,拿吹风机替他吹乾湿发。
她也不知道自己干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像个老妈子似的伺候他……算了,就当是弥补自己先前的失言好了。
楚祈可以感觉到她的手正轻柔拨动自己的头发,暖风随着她的拨动吹抚过头皮,让他舒服得几乎快睡着了。
「若是在冰天雪地有这个好东西,那就不怕冻着了。」他突然感慨的道。当初他领军攻打北方蛮族时,因为天寒地冻,许多弟兄不是战死而是冻死,让他深感遗憾。
「冰天雪地哪有插座?况且,若有电力的话,用暖气不是更好,谁会用吹风机取暖?」夏孟苓嗤笑了声。
原来这东西叫吹风机?听她说来,还有个叫做暖气的东西更加厉害?这里宛如是个藏宝地,处处皆惊喜、处处皆宝物。
一等那股暖风停止,楚祈随即站直身子,转身面对夏孟苓道:「如果我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习到最多的知识要如何做到?」
他的瞳眸璀璨如星,好似急切探索外太空的孩子般雀跃兴奋。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学了?夏孟苓愣了愣,但还是认真回答,「去图书馆吧。」
「图书馆?可以带我去吗?」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那双黑眸里的热切让她不由自主的点了头,「可以,但我先带你去拿你的东西,你快把衣服裤子穿好,我在外面等你。」她想,就算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也会有个暂时落脚处跟随身包包之类的。
「我这样不好吗?」楚祈低头看看自己,一脸困惑。
「你衣服穿反了都不知道吗?还有,那个……扣子好歹扣起来吧?」总不会要她帮他穿吧?
光想像那个画面,她的脸庞又热了起来,她赶紧将不该出现的画面甩出脑海。
「原来……」难怪她刚刚要骂他连衣服裤子都穿不好。「对了,我什么东西都没有,不用麻烦你了。」
「一样东西都没有?」她知道他没家,但连换洗衣物都没有,会不会太夸张?「那随身包包、身分证之类的呢?」
身分证?楚祈摇摇头,「没有。」他根本不知道这副躯壳的来历,又怎么会知道他的东西放在哪里?
夏孟苓错愕地看着他,若不是他坦率无惧的眼神,她真的要怀疑他是故意骗她了。
没有身分证?会不会把人骗去开人头户了?算了,现在她能帮到哪就帮到哪吧!
「好吧,那我先带你去买一些换洗衣物,你快点把衣服裤子穿好。」她垂下眼睑,不等他回答,一溜烟闪出门外。
看着她迅速带上门扉,他举起手摸了摸已然乾燥的头发,唇瓣不自觉扯开浅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