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黑子、贺洵投资在晴兰身上的钱越多,赚得就越多,上一季拿到红利时,他们义无反顾地决定把钱再投进去。
晴兰看着桌上的银票摇头了,这是她第一次对钱摇头。
“你们得学会自己控制钱,不能永远依靠我。”晴兰抗议。
白叔方点头,这是大实话,不过……
“我就罢了,黑子可不行,他是个败家的,今天你给他钱,明儿个他就大手大脚到处请客,要不了几天会连半毛都不剩,嫂子还是帮他管着吧,以后直接交给他媳妇儿。”
晴兰想想有道理,无奈地将银票收回去,“好吧。黑子,你想找什么样的媳妇?”
“模样不求,性子像嫂子这样的就行。”黑叙直接把条件给撂下。
“我的性子可不好。”
“成天笑咪咪的还不好?嫂子客气了。”
“我是憋着呢,早晚要憋出病的。”是玩笑话,可听进三人耳里添入几分滋味。
可不是吗?成亲四年,天天守活寡,怎能不憋?
“要不,和离吧,你与大哥和离后,我娶你进门。”白叔方说。
“就算和离也轮不到你,还有我呢。”贺洵推开他,不满道。
四年时间,足够让人看清一个人的秉性,起初贺洵认定夏晴兰做戏,认定她有心机,她在祖母膝下取巧,她对他处处照拂,所做所为都带着目的。
可倘若一场戏能足足演上四年,那么就算不真心也是真心了。
她不只改变家中经济,改变他的际遇,也彻头彻尾地改变祖母,祖母再也不深居简出,万事提不起劲,她经常出门见老姊妹,也常邀人进府,日子别说有多惬意了。
而现往的自己文武双全,云将军允诺再有战争,必定带他验证一身所学,他也通过乡试,准备在下一次的会试时进场。
曾经不懂事的自己,问晴兰:“大哥不喜欢你,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目的?”
她没生气,只是弯了双眉回答,“你说话真戳人心窝子。”
他不理她,追问她的目的。
她依旧眉眼弯弯,“很简单呀,妻子努力不就是期待相公欢喜?”
“如果大哥就是不喜欢你呢?”
他想,这句话肯定把她的心都给截出血水了。
也许太直接,太残忍,接在这句问话之后,是一大段静默,最后她抬眼,笑容顽强地挂在唇边,“那也只能认了。”
接下来他不敢再问,不敢追问。认了?是指认了不被喜爱也可以安然在贺府过一辈子,还是指认赔杀出?
因为他开始担心,答案是后面那个,他不想待在没有夏晴兰的贺府。
“搞乱伦啊,那可是你大哥大嫂,何况你毛都没长齐呢。”黒叙鄙夷道。
“我十四岁了,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何况我大哥也是你大哥,我娶大嫂乱伦,你娶嫂子就不乱伦?”
白子黑子和贺洵就为这几句话争论起来,风暴中心却像没事人一般,手指头飞快拨着算盘,心情飞扬。
知道那条玉矿今年产出多少玉石?
年中光因“赌石”这门生意就赚进近十万,大周朝民生乐利,百姓手头有几个钱,大家不介总小赌怡情。
而打磨出来的玉石,因质地上好,做成的玉饰在铺子里高价卖出,短短几个月,有近三十万收入。
贺巽慷慨,抽出十万两银票,对她说:“给你零花。”
这是第一次,她从他手里收到零花钱。
过去只有她这只老牛为他卖命的分,哪有收获的理,所以……付出总会有收获的,对吧?
工作是这样,那感情呢?她乐观的天性让她对所有事都抱持几分乐观,听说乐观的人容易成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理。
不知何时,吵闹声突然安静下来,晴兰抬眉,意外撞见贺巽的冷眼。
他心里不舒服,因为好兄弟、亲兄弟,一个个都在等她和离。
凝目望向三人,他的眼光具侵略性,白叔方第一个受不住,夹着尾巴赶紧逃命,紧接着黑叙也跟着走人。
贺洵比黑白两人更有种,离开前不怕死的拍拍贺巽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大哥,把大嫂看好,有不少人觊觎呢。”
贺巽眼光像箭似的射向弟弟,当他没听见他想搞乱伦吗?
贺洵倏地明白,大哥听见自己的话了……呵呵,不怕不怕,大哥还能为几句戏言手刃亲兄弟吗?贺洵有恃无恐地迈开大步往外走。
放下帐簿,晴兰走到他跟前,手指抚过他皱成川字形的眉心,“你在生气?朝堂事不顺利?”
他摇摇头,掠过方才那一荏,“去年冬天雪太大。”
“影响春耕?不至于吧,瑞雪兆丰年啊。”
“去年雪灾压垮不少百姓房子,我领着京城富户捐钱捐米,还为灾民盖新房,户部将情况上呈,皇上龙心大悦,决定给你个一品诰命。”
这些年贺家为朝廷拿出去的钱,都快抵过半个国库了,他加官晋爵速度之快,已经让无数朝闸跳脚,再赏下去,许是要发生暴动,于是就赏到晴兰头上了。
“高兴吗?”他问。
“有一点。”
“之后,要更忙了。”
“为什么?”
他正起神色道:“周勤私蓄军队。”
晴兰微怔,这件事前世周勤做过,但他能做是因为有她赚银子供养军队,可现在……
“他哪来的钱?”她几乎把周勤的生意给打趴,残余铺面能够支应起府邸供给已是勉强。
“杨家帮他联络到不少商人。”想花点银子捞从龙之功的富商不少。
换言之,此生杨嬛对周勤的功用比夏媛希更大?再加上杨嬛已经为他生下一女,她岂肯安于侧妃之位。
“皇帝不知此事?”
“嗯。”如果知道……皇帝修道可不是为了成仙,而是想要长命百岁,安安稳稳地在龙椅上坐个千百年。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等。”
“什么意思?”等周勤坐大吗?太危险了吧!
“等军队渐成规模,等证据确凿,等他野心大于理智,等他……”造反。贺巽脸上透出狡狯。
晴兰恍然大悟,“咱们要不要帮他一把?”
他喜欢她的聪明,更喜欢两人的默契。“你想怎么帮?”
晴兰满面骄傲,“旁的没有,钱,我有满仓库呢,养军队最烧钱了。”
“别做得太明显。”
“当然,我又不想捞从龙之功。”
他的手指往她额头敲了敲,“既然要送银子,能不能顺道送出个大案件?”
“比方……”眼珠子滴溜溜转两圈,她想了半晌后道:“比方原本要用在灾民身上的钱,却被周勤挪用?比方捐给边疆保家卫国军队的粮米物资,被周勤半路拦截?”
这种歪主意,晴兰一想就一大堆,没法子呀,谁让她是个奸商。
“你真坏。”他又掐上她的脸,可惜人长大婴儿肥失踪,掐起来手感不足。
晴兰笑得无比甜美,拉下他的手,却反手点上他的鼻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南橘北枳,住的环境坏,跟的人又腹黑,我能不学坏?唉……出淤泥而不染,好困难。”
贺巽失笑,拉着她坐下来,“小酸枳打算怎么做?”
她靠进他胸口,扭了扭脑袋,想到了!
“皇上当政,四海昇平、民生乐利,铺子一不小心赚太多钱,皇帝封了一品诰命,小妇人心花怒放,决定做更多利国利民的事,想拿出十万两银子开办学堂,为小老百姓启蒙,为朝廷培养人才,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她有贺巽给的十万两银票呢。
对上晴兰的笑容,她真狡猾却也真可爱、真美丽,真……教人怦然心动,心脏抽得厉害。
他嗯声道:“爱国爱民,人人有责,大周有此妇人是百姓的福分。”
“那这笔钱该交给哪位大人处理较合适?”
贺巽笑道:“今年负责会试的主考官吴太傅?”
“是不是传言中,收了很多门生为二皇子所用的吴太傅?”
“就是他。”
“那就等夫君把这笔银子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后,便递拜帖给吴大人,请他为大周朝的教育贡献一分心力吧。”
说完,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一刻捧腹大笑。
“待尘埃落定后,咱们去到处走走吧。”他叹口气从背后揽住她,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她很娇小、很可爱,这么弱的女子怎么会有一身强大力量?
晴兰摇头,摇得他的下巴麻麻痒痒,“到时你会更忙,怕是一步都脱不了身。”
“这世间能取代我的多得是。”他不认为自己有这么行,何况这些年的汲汲营营让他感觉疲累,他很高兴有个和自己并肩的夏晴兰,很高兴这么沉重的包袱有她和自己一起承担。
“但是能让皇帝、三皇子专心信任的只有你。”他真的很厉害,能成为皇帝和三皇子心中的顶天梁柱,这种人谁不崇拜、不仰望。
“我真有这么行?”
“绝对有!”
“可这么厉害的我,能专心信任的只有你。”
甜了……这算是情话吗?不管是不是,都令她心中泛起酸甜苦辣,她但愿将它化成永世承诺。
看着跪作地上的贺巽,贺老夫人摇头,这孩子不是他那平庸的爹,明明是非黑白分得清楚,明明有情有义,怎就无心无情?
“你知道这件事背后代表什么吗?”贺老夫人凝声问。
“知道。”
杨嬛再度怀上孩子却差点小产,周勤满府彻查,查到夏媛希头上,一怒之下,周勤上告皇帝,谋害子嗣,皇上决定赐死夏媛希。
落燕只来得及飞鸽传书把此事通知贺巽,却来不及将前因后果说明白,就被周勤生生打死。
“真的知道?”她怀疑。
“真的知道。”贺巽口气无比坚定。
“才怪,夏媛希心术不正、品德有亏,对于这样的女子,你为什么不放手?”
贺老夫人不解,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会在感情上头勘不破?襄王有梦神女无情,他得在这上头吃多少亏?为何不珍惜身边人,为什么非要去追寻不属于自己的梦?她恨不得手上有一根粗棒子,能狠狠将他打醒。
“杨嬛并未受到大损伤,”
“所以呢?”
“谁知道是不是杨嬛演的戏?”
意思是……杨嬛自导自演、夏媛希无事?他到底懂不懂女人?
“你没听过无风不起浪?倘若夏媛希没有问题,旁人如何能藉题发挥?”
“孙儿听过空穴来风,杨嬛心机重,但凡她想动手就不会空手而归。”他把祖母的话堵回去。
“你为什么这么相信夏媛希?”
“她本性善良。”
哈!活了几十年,这是她听过最有趣的笑话,若夏媛希本性善良,当年就不会同意家人李代桃僵,如果夏媛希善良,就不会为周勤三番两次上贺府,如果她善良……晴兰算什么?
“就为这么一句善良,你便连命都可以为她舍了?”贺老夫人怒道。
贺巽蹙眉不语。
“你这么做有没有想过晴兰?”
他依矜沉默,因为明白晴兰倘若知悉此小必定矜勃然大怒,但他必须做!
贺老夫人眼底满是失望,“算了,你已下定决心,我阻止不了你,章家那边,我会为你周旋。”
夏媛希被赐死?贺巽决心将她从刀口下救回,要为她更名改姓,给她一个新的身分,之后……之后如何,用膝盖也能想得出来,四年前的阴错阳差,他欲求却求不得的女子重获自由,他这是决心把夏媛希收在身边了吧?
可他这么做,将置晴兰于何地?她心疼那丫头,心疼她为贺家鞠躬尽瘁,最终却连一点微小的幸福都榜不到。
“多谢祖母。”他其实可以不求助祖母的,只是他不但希望为媛希更名改姓,还希望她能有个尊贵出身,这点,就必须劳烦祖母了。
望着松一口气的贺巽,贺老夫人神情凝重,抓起柺杖在地上敲两下。“当年你拿阿洵同我谈条件,如今我也要拿夏媛希与你谈条件。”
“祖母要谈什么条件?”
“与晴兰和离,放她自由吧。”贺老夫人郑重道。
她舍不得那孩子在贺府拴一辈子,却拴不住阿巽一颗真心、一分真情,与其如此不如让她海阔天空,她相信晴兰就算一个人也能活得风生水起,无虑无忧。
放她自由?四个字,捶得他心头一阵闷痛。
“为什么?”他直觉反问。
“嫁你四年,她仍是清白之身,阿巽你当真拿她当妻子看待?我不想把你看坏,但我无法不质疑,你不喜欢晴兰,只是在利用她的本领、为贺家赚得钵满盆溢,在利用她的聪颖为你的仕途铺路。四年了,她为你做得够多了,如果你还有一点良知就放她出府。”
这并非她的真心话,她只是盼望这顿当头棒喝,能够将他打醒。
“祖母……”贺巽不敢相信,祖母竟是这样想自己的。
“吿诉我,你们是皇上赐婚,不能轻易和离。这种谎话说服不了我,夏媛希不只是皇上赐婚,还是皇上下旨赐死,你都能够为了保住她让她诈死,自然能让晴兰诈死离开贺府。”
连办法都替他想齐全了,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狠得下心。
诈死?一拍两散?晴兰将从他的生命彻底消失?不要……他无法想像她不在身边的生活,他不要看不见她、听不到她,他不要失去与她的和谐与默契。
“她是我的妻子。”贺巽坚持道。
“有名无实的妻子?”贺老夫人冷笑。
贺巽倏地起身,咬紧牙关、瞠大双眼,额头青筋尽现。
他是极为自制的人,即使面对敌人也能一派亲切和气,他喜欢袖里干坤,他擅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往往在别人觉得不可能的时候出手,然后一击命中。沉稳是他的面具,他从不轻易泄露情绪,可是现在他无法……
望着他的愤怒,贺老夫人犹豫了,莫非大家都猜错,他其实是喜欢晴兰的?
既然喜欢,为什么不早点玉成好事?为什么把晴兰架在那儿,让她上不上、下不下,尴尬得不知自己的位置?是他被猪油蒙了心,还是他生性鲁钝,不懂自己的心思?
贺老夫人拿起清茶轻抿一口,决定再试他一试,“我可以给夏媛希一个身分,就能给晴兰新身分,放心,我会替她挑选个好男儿,日后夫妻同心,琴瑟和鸣,必能天长地久、瓜瓞绵绵。”
贺巽脸上青白交替,浑身上下散发出寒冽气势,“晴兰的事不劳祖母费心。”
“她为我费了四年的心,为什么我不能为她的下半辈子费心?”
“她的下半辈子有我。”
“有你何用?哪个女人不期待夫妻一心、子孙绕膝?除了一品诰命之外,你还能给她什么?别告诉我,晴兰是个在乎名利的虚荣女子,这种谎话连你自己都不信。”
“她想要什么,我都能给。”
“说大话,这四年里你给了她什么?责任?义务?劳役?”
祖母堵了他的嘴,一时间,贺巽无法还口,只是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手臂青筋毕露。
他不服气!他可以的,可以给她所有东西,只要她开口。
贺老夫人浅笑,“夏媛希的事我自会帮你办到,往后晴兰的事归我,你不得插手。”
“不!”
“那就别指望我插手夏媛希的事。”她望向贺巽,等着他做出选择,这回,她要仔细看清楚,在他心里,夏媛希、夏晴兰谁高谁低。
他深深的吸满一口气,直到把肺叶给涨了,方道:“夏媛希的事麻烦祖母,晴兰的事,我自会处理。”
说完,不等贺老夫人回应,他转身就走。
啥!不选择?
贺老夫人对上林嬷嬷的视线,摇头失笑,“他这是耍无赖呢。”
“老夫人又不是不晓得,这些年大少爷有多辛苦,年纪小小就被逼着撑起家业,心机谋划,委屈求全,他走一步算三步,话在舌间得绕上几圈方敢出口,他必须对旁人圆融,而无赖……也只能对您耍了。”
贺老夫人轻笑,“耍便耍吧,只要他好好待晴丫头,我这颗心便也能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