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去?”沙发上的黄如琦盯着梳妆台前那正在描绘唇彩的李芳菲,一脸忧心忡忡。
“都预约了,还有假的吗?”放下唇蜜,李芳菲看看自己的妆容。“可以取消吧?”
“那我做什么还预约?”好像还少了什么……她猛然想起,拿起眼影棒,沾取亮色眼影。
“但是我怕你会被欺负。”
“不至于。他们开店做生意,没道理弄坏自己的名声,所以不大可能会欺负客人,而且我又不是不付钱,没理由找我麻烦。”她盯着镜子,眼影棒轻轻描过眼头。
“这样说是没错啦,但里面都是男生,你一个女生闯进去……”
“其他客人也是女生,你不要担心。”将眼头打亮,她左看右看,满意了,收着眼影盒,又道:“再说了,有你跟老吴在,怕什么?”
黄如琦瞄一眼身侧的丈夫。“我们又不进去,你在里面的情况我们根本看不到。”她认不得学生,进去并未能有什么实质效益,只是多花一笔钱,而老吴是男人,更不可能进去消费。“还是我陪你进去?要是有什么事,彼此有个照应啊。”
她笑。“能有什么事?”转身摸上黄如琦平坦小腹。“你现在怀孕初期,还是安分一点,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别忘了,我们说好这孩子以后喊我干妈的。”
“我只是陪你进去坐坐,又不是去打架,没这么脆弱啦。”
李芳菲摇首。“我一个人可以的。”
黄如琦推推丈夫手臂,抱怨着:“都你啦,没事跟她说李智勋的事,要不然她也不会真去预约牛郎。”
“别怪老吴。李智动是我的学生,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李芳菲拍了拍黄如琦手背,要她安心。“他前天九点三十七分才到校。
那天中午拿了假卡找我签名,我问他为什么迟到,他说他生病,看过医生才来学校;要他拿药袋出来,说他看完医生回家拿书包,药袋放在家里。这一听就知道是谎话,我跟他说生病就是要吃药,当他的面要打电话给他家人,请家人送药来学校,他不让我打,跟我僵持了一会才支支吾吾说他晚上在打工,早上起不来。”
“你有没有问他在哪打工?”黄如琦追问。
“问了。说他做LED灯泡组装,上五点到十11点的班。”李芳菲起身,从衣柜里找了件修身大衣。“你们信吗?”
“上到十二点,回家车程再加上洗澡时间,最晚一点半上床好了,早上六点半起床……”黄如琦皱眉思索,“其实也是有可能起不来啊。”
“是有这可能。不过前天他迟到时,我问全班,有人说曾经闻到他身上有酒味,所以我想他的工作环境不是太单纯。”李芳菲套上大衣,在穿衣镜前照了照样子,才转身看向他们,“他这学期请假次数太多,才开学多久而已就给我请了八堂课、迟到十次。
我问他是不是想被勒令休学,他又说他需要学历,还答应我不再迟到;昨天是没迟到,今天却十一点才到校。说需要学历,但被前个学校退学,现在看他又不把这事放心上,迟早又要被勒休。都二十一岁了还在读高一,他要这样继续下去,高中永远别想毕业。”她知道她任教的立群私中在外评价不高,升学率低,学生素质又参差不齐,去年还因为几名学生围殴一名游民而闹上新闻,风评更糟。说白点,许多学生只是进来混文凭,并非志在学习。
但这年纪的孩子并不算成熟,对于未来虽充满好奇,但更多的是不确定,她若不适时拉他们一把,枉为师表。不爱读书没关系,起码在一个团体里,必须学会彼此尊重与遵守规定;一个人若缺乏自我规范的能力,谈什么进步与成长?
“他被退过学啊……”黄如琦意外,对着两人说:“那表示他根本不把学习放心上,像这样的学生你们两个又何必太认真,他们也未必会感激你们,也许还嫌你们多管闲事。”她担任总务处行政工作,但学生的态度她都看在眼里,虽然她肯定自己的丈夫与好友的教学态度,可心里还是为他们不值。会旷课迟到的学生,在心态上根本是不尊重老师,他们两个却担心让校方知道学生在公关店打工会影响学生操行成绩,而不愿将此事通报校方处理。
“不把学习放心上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知道李智勋家境情况不好,总是要了解一下再看看后续怎么处理。”李芳菲看看表,道:“时间差不多,我得出发了。”“你手机有没有带着?我跟老吴会在外面等你,你要是遇上麻烦,赶快打电话。啊,有没有设快速拨号?你……”黄如琦跟在后头交代。
知道那对夫妻会担忧,李芳菲将车停在那家经纪公司对面时,拨了通电话让跟在她车后的他们安心。她随后看着后视镜,做最后妆容确认,再补上唇彩——她刻意上了烟熏妆,戴上蓝色曈孔放大镜片,衣着也与她上回一身休闲运动衣裤的模样大不相同,那个叫Jeff和徐什么的男人应该认不出她。
她推开经纪公司大门,随即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是那个Jeff。他打量着她。“你好。”
“我有预约你们的公关,叫小智。”
“喔。”Jeff轻应一声,接着说:“你是方小姐吗?你打电话来预约时,听你声音就觉得年轻,果然是这样。”
“你这样就记得我声音’记得我姓什么了?”
Jeff笑着说:“因为网站上没有小智的照片和资料,会找他的客人除了熟客,就是来店客,电话预约的客人你还是第一位。”
“原来是这样。”李芳菲对上他似在探究的目光,应了声:“我是朋友介绍才知道这里,小智也是朋友推荐的公关。”
“方小姐的朋友真识货。”Jeff打了个邀请的手势。“来,这边请。”领着她出大门,右转上楼。
“方小姐常到公关店消费吗?”Jeff边走边问。“没有,第一次过来。是因为朋友推荐,我才想来见识看看。”
“那你就对了,女孩子来到这种地方,还是要慎选,有的男公关见女顾客长得漂亮,找机会就吃豆腐。不过我们的公关有接受过严格训练,保证很规矩。”
“是吗?”她想起上回那个以身体贴上她胸口的男人。
“当然。我们老板每晚点名那些男公关时,一定会强调要尊重客人。”贴女人胸口叫尊重?李芳菲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
跟着Jeff走进那扇白色旋转门,她随即听见广播声音响起:“耀扬、吴尊、小翔、Tony、Rain请至第五桌访台。”
还疑惑时,尽头一个房间门打开,走出几名西服打扮的型男。Jeff转首为她介绍:“那几个都是我们的公关,一口气被点走,通常是有客人结伴来玩,才会找这么多公关;你要是觉得今天玩得愉快,下次可以找朋友一起来,我们给你开大包厢,找五、六个公关陪你们,会更好玩。”
“好啊。”李芳菲并未细听他说了什么,一双眼睛透过一串串珠帘,看向帘后的面孔,说不定会让她遇上老吴班上那个学生。
“方小姐,这里请。”Jeff将她安排在尽头邻近休息室的那一桌,他拨开珠帘,邀请她人座。“这里可以吧?”
她看了看,脱去外套,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可以。”“消费方式上回电话中跟方小姐提过了,一小时一千五,酒类我们招待,等等少爷过来时,看你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他说。”
Jeff离开后,李芳菲松口气,翻出手机,键入讯息向老吴报告情况。
她所在位置底下,是一楼屏风后,宽敞的空间摆了长桌与沙发,散乱着扑克牌与杯子的桌面上有三部LED液晶萤幕:画面均分割为九个,从店外头至楼梯、每一楼层,每个角度的影像同步在萤幕上。
“认得她吗?”徐东俊靠着沙发椅背-双手抱臂,看着萤幕。“当然认得,她是我们班导。”李智勋手指萤幕,“虽然她有打扮过,也没戴眼镜,感觉和平时的样子不大一样,可是两人身形差不多,我不会认错。”小智是新手,寒假前才来应征上班,至今工作近两个月,表现还算不错。那天Jeff挂断预约电话后,嚷嚷着小智准备红了,说对方一开口就指定要小智作陪,那表示他口碑不错,有机会成为本月人气王。徐东俊想,小智照片不在网站上,又是新人,对方从何得知公司有这名公关?他怎么想都觉得其中透着不寻常。
他问了Jeff霉话内容-想起几天前的夜里,在楼梯间遇见的那两个夜探楼上包厢的女子,所以此刻才要小智坐在这,从监视器画面确认今天预约对象是否为她们。
“东俊哥,我在这里工作的事不能让我们班导知道,她知道了一定会向学校报告,学校就会通知我妈,我不能让我妈知道我在这里上班。”李智勋搓着手,一脸不安。
“所以你有什么打算?”徐东俊摸出烟包,抽出一根烟在指间把玩。
“你、你能不能代替我?”
“代替你?”徐东俊点火,吸一口烟才问:“让我去坐你们班导的台?”
让大老板去坐台,也只有他说得出口吧?这一刻才感到自己的愚蠢,李智勋硬着头皮说:“东俊哥反应快,一定有办法应付她,让她以后不会再找来。”徐东俊嗤笑一声,道:“拍马屁没用。现在问题在于她都找到这里了,还指名要小智,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她会知道你在这里上班、凭哪点认为小智就是你?”李智勋愣了愣,摇首说:“我真不知道她怎么会找到这里,在学校只有英齐知道我在这里工作,他自己也在这里打工,没理由去跟我们班导报告。”
“也许你无意间透露,或是被她看到你出入这里?”
李智勋耸肩。“可能是这样。”想了想,又问:“东俊哥能帮我吗?”徐东俊吸口烟,说:“那你有没有思考过,她为什么不把你在这里工作的事直接告诉学校,让校方处理,反倒是自己到这里来?”
李智勋愣了愣。是啊,为什么班导不直接跟学校报告?
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什么都没想。徐东俊指间夹着烟,摸了摸眉骨才缓缓开口:“第一种可能,她不确定你在这里工作,所以先来试探看看第二种可能,她确定了,但她不打算让学校知道。”“为什么不让学校知道?”
“也许是不希望学校处分你。”
“有这么好吗?”李智勋不以为然,“学校的老师最讨厌我这种成绩不好的学生;第一名要是抽烟被抓到,都是因为被坏学生带坏,或是因为好奇心。反正他们不管犯什么错都可以被轻易原谅,但我们这种成绩差的学生抽烟被逮到,就是不学好、废物、活该被记过。”
徐东俊深深看了他一眼。“她未必这么想。”
李智勋狐疑。“东俊哥认识我们班导?”
“不认识。只是你年纪轻轻,希望你别什么事都往坏处想。一个老师愿意花钱来这种地方找学生,那表示她对这个学生是关心的,否则她大可睁只眼闭只眼,假装不知道这件事,然后薪水照领,过她的好日子。”他沉吟了会,才开口:“不过我想了想,第一种的可能性较大,因为她要是确定你在这里工作,没必要进来消费,直接跟你摊牌就好。”
“如果是这样的话,东俊哥一定要帮我隐瞒,别让她知道我在这。”
“有差别吗?她今天会找到这里,一定是听到什么或是看到什么,附近男公关店不是只有我这一家,她干嘛不去别家找人?今天成功瞒住她了,明天呢?后天呢?我要每天坐她台?”
李智勋没考虑这么多,被他接连抛出的问题问住。“那……那我现在要怎么办?”
正欲掀唇,Jeff从外头转了进来。“东俊哥,人已经在楼上了。要带小智上去了吗?”
徐东俊吸着烟,似在斟酌情况,待烟只剩一截屁股,他在烟灰缸里将烟捻熄了,才起身道:“我去。”
“……你去?!”Jeff张大嘴。他还真没见过大老板亲自上场坐台。
“有问题?”徐东俊只扔下这么一句,打开左侧一扇门,上楼去。
其实他也想会会那名女子。
少爷已来过,为她送来红酒、水果盘和小菜,李芳菲迟不见小智出现,一双眼睛四处打量。中央是个舞池,她背着那扇旋转门坐,侧身才能看见舞池动态;此刻,那里有几对男女搂抱,和着华尔滋舞曲,或生涩或熟练地旋转进退。她以为这男女相拥跳舞的画面只在电影情节里,没想过有天能目睹实境上演;她又觉得自己像是进入时光隧道,来到了早期的老式舞厅。
人影晃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世界究竟哪里令人着迷?她微微侧着身,像专注凝视那些人的舞姿,又像进入自己的世界,静得犹如泥塑。
徐东俊打开休息室门板,入眼便是珠帘后她那张安静的侧颜。他放肆地盯着她瞧,直至华尔滋换成重金属音乐,他才举步,朝她方向迈进。
珠帘拨开时,响起脆声,李芳菲回首望去,瞠大了眼。是上回在楼梯遇上的那个人,简单的白衬衣与深色西裤,微敞的领口与挽起的衣袖,看上去有几分懒散。
“方小姐第一次来?”徐东俊在她右侧坐下。她一件纯黑色交叉绑带针织连身裙,右腿搭在左腿上,柔软的裙摆顺着她的身体线条滑落,露出白皙的大腿,他坐下来时,不知有意或无心,西裤布料微微擦过她裸露的皮肤,像一只手慢慢地滑过她的腿,那样暧昧。
她心一跳,放下腿,朝左侧微挪,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瞄一眼桌面,他倾身为她斟了点酒,递给她。“喜欢红酒?”
“少爷送来的。既然酒水钱包含坐台费,我不喝白不喝。”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涩得难以入喉。
见她蹙眉,他失声笑问:“喝不惯?”
“太难喝。”她不客气。
招待的酒水能有多好喝?他忽起身,钻出珠帘,回来时手上多了两瓶啤酒与一个杯子。“凤梨口味,喝过没?”拉开拉环,他将水果啤酒注入洋酒杯,放人两颗冰块,推至她面前。
李芳菲酒量差,不大能饮酒,却仍是端起杯子饮一口冰凉的凤梨啤酒,意外地感到顺口。
“怎么样?能接受吧?”他捧起那杯她抿过一口的红酒,在手中转着。
“还行。”她盯着他转杯子的修长手指,问:“小智呢?跟我约好时间,该不会忘了吧?”
“我就是小智。”
“你不是小智。”他投来目光时,她发现自己露馅了。
徐东俊故作姿态,眨着上扬的桃花眼,诧问:“原来方小姐不认识我。那你点我抬?”
不知何因,李芳菲觉得他似乎认出了她。她暗呵口气,说:“我当然不认识你,是我一个朋友推荐小智,说他温柔又体贴,让我来和他认识一下。”
他点头。“我确实温柔体贴。”
“……”她头微仰,饮了两口酒,脑袋倏然跃入楼梯间他紧贴她身驱的那幕画面,顿觉口干,又饮了两口。
“刚才听方小姐笃定说我不是小智的口气,会让我感觉你并不是第一次光顾我们这家小店。”他一样转着杯子,看她的目光透着几分试探。“方小姐确定之前真的没来过?”
她沉住气,笑着反问:“有没有来过很重要吗?你们店里规定客人上门消费,都要先接受调查?”
“当然不是。是你说我不是小智,这让我很纳闷。”“因为我朋友说小智看上去很年轻。”
“所以我看起来很不年轻吗?”徐东俊看着她,空着的那手轻轻捏她下颔,眼神放肆地在她面上打转。“老实说,我老觉得方小姐这张脸很面善,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见过?”
她轻轻拨开下巴上的手指头。“这是你追妹的招式吗?会不会太老套?”
徐东俊笑,弯起的眼角染了几分风流。“是吗?我是真的觉得好像见过你。”说着,唇就杯缘,仰首一口饮尽那杯红酒。放杯时,她看见他喝过的地方留有唇彩……这人一直都是如此轻佻,常在动作中带有明显暗示?
“哦……”她语声上扬,拉得长长的,“我觉得你把妹的手法太没创意。”他笑了声,忽贴近,左臂绕过她腰后,搂住她腰身。
“但我不想把你。”腰间那只手掌彷佛带有电力,她身体短暂僵直后,侧首对上他视线,甜甜笑问:“那你现在这动作又代表什么?”
“别紧张,我是看你似乎很紧绷,帮你松弛一下。”贴在她腰上的手掌捏了下,随即摸上她颈背,轻轻地按压着。
她原本僵硬着身体,他拿捏恰当的力道令她慢慢放下微微抬起的两肩。她早上请了两堂课,驱车返回老家,事情结束后再返校,下课回租处又备课,几乎没什么休息时间,他这么一按压,倒是让她舒畅不少。
“你们还要学按摩?”她微低着脸,享受他的服务。
“这是个人技术,别的公关没有的。”他又按了两下,才道:“你是第一个享受这个服务的客人。”
李芳菲愣了半秒,抬脸看他。“还真是受宠若惊。”
“有什么好受宠若惊的?我的工作就是让客人开心。”他收回手,见她长发滑落,几缕黑丝散在颊面,他手指轻轻勾起,将之塞在耳后;他粗粗的指腹擦过她耳边,有点痒,她微转过脸,避开他的亲昵。
见他盯着自己,她拨了拨发,问:“所以你常这样逗客人开心?”
“这意思是你现在被我逗开心了?”他一条手臂搁在她身后沙发椅背上。
“没有。”她否认。
“那就是我的不对了。”徐东俊倾身,在杯里注入红酒,晃了晃杯子,朝她一敬,道:“我自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