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不要砸了,不要再砸了呀!”
苍老无助的喊叫声夹杂着阵阵的物品碎裂声自木屋中传来。
一名高头大马,浓眉大眼的汉子扬起手,示意正在进行破坏的三、四名手下停下手,让他说话。
“李老头,你这些破铜烂铁就算让我们砸坏了,也抵不上你在我们天记赌坊输掉的那些银两的百分之一啊!我可警告你,最好乖一点,快把欠我们的一千两银子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拆了这间屋子,让你从此以后餐风宿露,无家可归!”汉子微笑着,那笑容却令人不寒而栗、寒毛直竖。
“我想还钱,我当然想还钱啊!大爷!”李大富弯着腰、弓着肩,露出讨好似的笑容说着,却仍是不敢上前,深怕一个不小心会飞来一拳或一脚。
“那就快把钱拿出来啊!”壮汉二话不说地打断他的话,“光是想有什么用啊?我要的是钱,钱,你懂吗?不是这些有的没的屁话!”
“问题是我真的没钱啊!”李大富无奈地摊开双手,“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拜托,拜托你们再多宽限十天半个月,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听到这些话,壮汉的眉差点皱成一直线。“再宽限几天?都宽限一个月了,你居然还有脸要求再宽限几天?在你上赌坊之前就应该要做好可能会输一屁股甚至倾家荡产的心理准备,而不是还不出钱来时才在这里呼天抢地、求爷爷告奶奶的!谁理你啊!”
“当初我也想不到会变这样嘛。”李大富哭丧着脸,“我以为会赢的……”
壮汉的表情渐渐显露出不耐,挥挥手道:“得了吧!每个输得精光的人都说过这句话,老子早就听腻啦!废话不要那么多,横竖你今天非得将那一千两拿出来不可!否则你看我怎么整治你!”
“不是我不肯给呀,袁爷,而是……我真的没办法呀!”李大富连连摇手。
袁重眯起眼,“那五百两有没有?”
“怎么可能!”李大富紧呼一声,彷佛出了人命似的。
“三百两?”数字继续往下递减。
“没有……”李大富的头愈垂愈低,声音也愈来愈虚。
“……五十两?”这句话袁重已是忍着气咬着牙问了。
“袁爷,如果我有十两银子的话,早去祭我这没了香火的五脏庙啦!上天明鉴,我李大富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了,如今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
“去!就会装死!”袁重想都没想便啐了一声,“我看不如卖了你自己到咱们赌坊去帮忙打扫送茶水如何?一个月工资就算你二两银子好了。”他拈着顶上所剩无几的毛发,似笑非笑地建议。
“二……二两银子?”听到这个数字李大富不由得瞠目结舌,“一个月二两银子,一年也只有二十四两,那我欠下的一千两岂不是要四十几年才还得完?”
“嗤,老归老,恼筋倒还是挺清楚的嘛!”袁重冷笑一声,“怎么?嫌时间太长?也是啦,你都年过半百、一只脚都踏入棺材里了,还有多少年好活呢?要让你这么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卖命,我也于心不忍哪!不然你自个儿说说,有什么办法是你既能自救又能还清这笔欠款的?”
“这……不如七折八扣一下……怎么样?”李大富的语气战战兢兢的,“如果……如果可以减到一百两以内的话,我担保三天之内一定还得出来!”
“一百两是吧?”
袁重眯起眼,怎么听就是怎么勉强的样子,闻言,李大富不由得抖了抖。
果然,他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李大富的肩膀问道:“老头,是我耳背听错呢?还是你一时口误说错了?你以为咱们天记赌坊是开来救济穷人还是专门做善事的?如果每个欠债的客人都像你这样,那天记赌坊是不是干脆关起来算了!”
“我只是随口提提嘛……”李大富干笑着,身体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随口提提?”袁重眼一斜、眉一挑,用力踢翻旁边的一张椅子,愤然道:“你以为大爷我时间多,可以在这里和你穷耗是不是?来啊,把他给我押回去!方才我说一个月工资二两那句话不作数了,现在改成一两好了,既然你要算,那就大家一起算!”
“不、不!袁爷,别这样,我……我开玩笑的……求求你别当真呀!”李大富忙不迭告饶着。
“谁有心情和你开玩笑?今天到底还不还,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袁重开始扳着手指,发出噼哩咱啦的声响,颇有等等会一拳打在他脸上的可能。
见状,李大富自然是点头如捣蒜,连声道:“这、这,当然是要还的!天底下哪有欠钱不还的道理呢!”
“那钱呢?”这句话问到连袁重自个儿都烦了。
“我说了会还……只是不是今天嘛!”
“还打马虎眼!”袁重击掌威言道:“再顾左右而言他,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哎呀,大爷饶命呀──”
李大富哀号着,一边反射性伸手要挡住他的攻势,突地,‘嘎’的一阵声响,木门被打开,一名相貌清丽、身材纤细的年轻少女走进……
*
屋里仿佛被盗匪劫掠过的乱象,少女起初颇为讶异,接着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很快便恢复惯常的冷漠表情,当作什么都没看到,若无其事地走回自己的房里,眼不见为净。
“她是谁啊?老头。”说这话时,袁重的眼睛闪闪发亮,除了惊讶少女的绝俗姿容之外,更欣喜于今日来讨债一事有办法交差了。
“她……”李大富迟疑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道:“是我的……呃,女儿。”
“什么?原来你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啊!我还当你孤家寡人呢。既然有女儿那就好办,你该感谢她长得如此漂亮呢!”袁重嗤笑一声,废话也不多说一句,直接对手下道:“把她给我抓回来!”
“这……袁爷,你想干嘛?”李大富心慌意乱地问道。
袁重狞笑一声,玩弄着手指道:“好不容易有一件比较值钱的货品能替你抵债,你认为我会想干嘛呢?”
“不、不行啊……不能这样……”除了这么嚷嚷叫喊两声之外,实际上李大富也不晓得到底该怎么办。
他的良心告诉他,不能让他们抓走少女,但除此之外好像也别无他法……正在天人交战之际,少女拔尖的叫声已经划破天际。
“你们要干嘛?放开我!该死的!”曹雨裳死命挣扎着,试图想甩脱押着她的铁臂,却怎么都甩不开。
“老大,人抓回来了。”其中一名手下道。
袁重走近曹雨裳面前,仔细打量她一番后笑道:“姑娘,我们是谁你知不知道?”
曹雨裳黝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住眼前那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的面孔,毫不留情地回道:“不就是牛鬼蛇神吗?早在进门那一瞬间我就知道了。”
“雨裳,你怎么这么说话!”她的直率令李大富倒抽了一口气,虽然她并非自己的亲生女儿,但一想起她的母亲婉蓉,他还是忍不住担心她会吃亏。
“哈哈!好好!”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回答,袁重先是一愣,跟着便仰天大笑了起来。“没想到一个窝囊的父亲居然会生出这么一个有个性、不怕死的女儿,算我袁重欣赏你!”
“无缘无故的,你们抓我干嘛?”他的‘欣赏’曹雨裳可是一点都不领情。
“我们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捉你自然是有原因的。”
曹雨裳冷眼瞪着他,“先说好,这个人……”她扫了一旁默不吭声的李大富一眼,“在外面的所作所为都与我无关,我是不可能会替他偿还一毛钱的!”
“啧啧,才觉得你很勇敢呢,没想到你居然这么不孝。”对于她毫不犹豫地撇清一切,袁重感到啧啧称奇。
“我姓曹,不姓李,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她毫不留情地道。
“李大富,这是怎么回事?”袁重好奇地望向李大富。
“我娶了她娘,是她的继父。”李大富简单地说明。
“这……”袁重顿了下,跟着耸了耸肩,“我不管你们是不是亲生父女,既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我就认定你们是一家子,人家说父债子还,你继父欠下的债务自然该由你一肩担起,就算你想拒绝我们也不会同意。老实告拆你吧,今天如果拿不到钱,我们无输如何都不会善罢甘休的,既然李大富说他身无分文,我们只好拿你来抵押了。”
“你们想怎么样?”曹雨裳眯起眼盯着他们。
“先问你一句话,你有没有能力替你爹还债?”
虽然怎么想都不可能,不过如果这女娃儿能解决这事的话那是最好。
“他一共欠了我们天记赌坊一千两银子,这些还不包括利息,不过看在你这小娃娃的面子上,我可以暂时先不收取那些利息……”
听到那个数字,曹雨裳的眸光更冷了,指责的眸光狠狠地扫了李大富一眼,娘留下的少数值钱首饰早让他典当光了,他居然还能欠下这么一笔巨款。
“怎么样?”袁重等着她的回答。
“没有。”曹雨裳连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道。
就算有她也不打算拿出来,将钱耗在那种人身上根本是浪费,她宁可拿去救济穷人。
“那就没办法了。”袁重佯装可惜的叹了一声,“很遗憾,小姑娘,你得跟我们去一个地方了。”
“你们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掳良家妇女吗?你们眼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她不是笨蛋,当然明白他们是打算强行带走自己。
“我说小姑娘,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袁重朝一旁吐了一口唾沫,“是你们理亏在先,怎能怪我们不讲情理在后?再说,你爹三番两次耍赖拖延,我们都没跟他计较了,还不够宽宏大量吗?你不该怨我们牵连无辜,要怪就要怪你爹没钱又爱赌!”
“他的事为什么非扯上我不可?”曹雨裳脸上有着明显的不耐与厌恶。
她早猜着有天一定会被他拖累,只是没想到那天来得这么快。要不是这间屋子有着她与母亲的共同回忆,她早就搬离这里好远离一切是非了。
“因为你们是父女,就算没血缘关系,名义上也是。”袁重理所当然地道。
这时沉默许久的李大富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袁爷,别这样,一人做事一人担,你别连累雨裳,她的确是无辜的……”
“哟,我还在想你这个当人家父亲什么时候要开口呢!”袁重嘲弄地道,“不过咱们就事论事吧,你都没了肩膀,又要怎么担负起这个责任?况且今天若再不将一千两银子收回去交差,连我都得跟着倒楣遭殃,你明不明白?总之,我不想再听你们互相推诿怪罪了,除非你马上就能给我一千两银子,否则我现在就要将这女的带走!”口气是没得商量的。
环顾四下,曹雨裳想逃,但袁重带来的手下将她团团围住,哪里还有她能逃走的余地。
“你……打算将她带到哪儿去?”李大富不敢看曹雨裳,只是朝袁重问着。
“送到大户人家或青楼当丫鬟,全看哪里有缺了。当然啦,凭她这份姿色,要是叫哪个大户人家的老爷看上收作姨娘,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那也是未可知的事哩!到时说不定你也能享福了。”袁重露出狡猞的笑容。
“你休想,我绝对不会和你们走的!”曹雨裳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他的事与我无关,不要扯上我,有本事就叫他自己负责!”
她指责的视线不离李大富,后者始终低垂着头不敢多看她一眼。
“小姑娘,要是你爹能负责我们也不会这么做。再说,我们天记赌坊介绍的地方薪俸都不少,很快你就能还完那些债款的,要是再幸运一点过上贵人……嘿,那解脱的速度就更快啦,你该庆幸自己拥有一张好脸蛋,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袁重嗤笑道。
可惜这番话完全安慰不了曹雨裳,她仍旧声嘶力竭、徒劳无功地吼着:“放手!我说了不要跟你们走,你们听不懂吗?再乱来我就报官了!”
不过袁重可不管她要不要,这种场面他见多了。
“我好话都说尽了,你最好乖一点,也别想着王法什么的,我们天记赌坊在地方上的势力大家应该都很清楚,假使你肯合作,我还能让你回房收拾些惯用的东西,如果不的话嘛,咱们现在就直接离开吧。”
曹雨裳原本还想抗议,但内心其实很明白自己完全处于弱势,只得暂时听天由命了。
见她安静下来,袁重满意一笑,对一名手下道:“你跟着她去收拾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