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时三十分。
感觉她在自己身边时,他几乎比闹钟更早醒来,为的是能见得到她更多。
乔晓翔张开睡意渐散的双眸,焦点聚在饭店华丽的天花板装饰;不需任何思考,他动作灵巧地转向有她的那一边,将下巴置放在她的发顶,同时又小心翼翼不让自己的任性有可能吵醒她。
昊天集团的会议将准时在九时开始,分散于十二个国家的分公司亦同时参与项目讨论;但,谁又能想像得到稳坐台北总部主席位置的她,此刻仍一脸酣然蜷身于未婚夫以外的男人怀里睡着?
目光瞄向电子钟再确认,她大约会在十五分钟后醒来准备;他低头嗅着她特有的发香,惯用的饭店洗发精再混上她本身的味道,成为记忆里其中一抹重要的香味;他从未有一刻忘掉,因她是他的幸福。
暂借来的幸福……
时间一分一分溜过,就算再如何竭力去把握这次温存的尾声。钟盼儿的身体动了动,差不多是醒来的时候;他无言缩回落在她腰上的手,一如往常地重新闭上眼,避开早晨两人清醒时见面的尴尬。
“唔嗯……”她在他臂上贪恋地再磨蹭,这才幽幽转醒,坐起身按掉搁在床几上的手机,关上未响的闹铃,她通常都比预定的时间早起。
早晨清凉的冷空气扑面而来,有那么一刹,她想继续偎在他身旁取暖。盼儿抿唇轻笑,随即迅速理性地捻熄这荒谬的想法。
她双脚着地,替沉睡的他盖回被褥,赤足勾起昨晚扔在地上的套装拿在手上,先把它们塞进一旁的洗衣袋再放回桌面,然后到衣橱找出上次留下的衣服到浴室梳洗。
哗啦哗啦的水声传来,他仍闭眼假寐。她向来是急性子,办事讲求效率,没与他一起时根本不会考虑泡澡。他听见她走出浴室的声音,然后是静音吹风机吹出的沉沉声响,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停下。
拉开房里的梳妆椅,椅脚刮碰着厚地毯,她按部就班地打开又合上种种瓶罐,快速熟练地上妆,室内弥漫著名叫静默的空气。
过了不久,她拉上化妆包的拉链,将它放回手提袋,并用笔沙沙地在便条纸上写下几句,连同背面胶底板置于桌上;踩着回房里的脚步,她朝他床边而来。
“我要走啰。”床的另一边因她而下陷凹入些,钟盼儿坐在他身边的位置,弯下身亲吻他脸颊一记。就算知道他还在梦里,每次她仍习惯跟他道别,不在意睡着的他是否听到了。
紧跟着,她毫无眷恋地走出去,在玄关穿回高跟鞋,使她的步伐变得果断响亮,然后再将洗衣袋挂在门把上,边拨手机联络下属边带上房门。
直至房内恢复寂静,他才缓缓张开眼。
乔晓翔起身离开床,单手抚上自己刚被亲吻过的脸庞。他喜欢她每次随意给予他的奖赏,但那温度正逐渐消失。
盼儿甚少主动亲吻他,除了早上轻若羽毛的道别吻,几乎所有的接吻都是他在激情冲刷她时自己需索要来的。她不知道,凭这个就足以让他耐心默候下次约定的到来。
他拿起她留在桌上的便条板,上面简略地写下她未来公干的地点和大约时间。扫视在多伦多、保加利亚的几个项目,估计未来起码有一个月她不会联络他。
乔晓翔撕下便条放进皮夹里。比起她所有的亲人,他甚至更清楚她的行程。他踏进浴室冲澡整理,穿回旧恤衫,收拾好黑色皮包,离开。
没有了她的五号总统套房,窒息感徐徐泛开,空虚得恐怖。
他关上门,从容地从天上云端的美好回到平常的生活。
那些没有她存在的生活。
甫从出租车中踏出,钟盼儿便经由专用通道来到办公大楼;一楼大厅此刻正有逾十名柜台人员暂停手上的工作向她行礼,她扯扯唇直接走过。助理替她推开办公室大门后,便见日籍男秘书朝她弯身四十五度鞠躬,神情恭敬。
“主席,早安。”
钟盼儿略点头,接过他手中几份文件坐上主位,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报告今天的行程。
“现在到九时为止,你需要过目有关俄罗斯期货表的企画数据。另外公关单位已提交徽扬股份交易的合同数据,请尽快敲定细节。跨国全员会议将于九时开始,现在有十个分公司已经上线,正在传输本年度的盈亏帐目表及等待。”
为方便日常办公顺利,公司严禁操用非英语语言,秘书的报告腔调一如母语般标准,流利得找不到丝毫日语的残迹。
“下午三点十五分哈诺先生会到访讨论合作细节,八时开始是虓泽投资银行主席的六十大寿。由于上官先生不在台湾,你可选择的舞伴有卢伟格、史提芬或尼逊。”
井宫辅仁念出几位同等势力公司的适当人选,虽然她已订婚,但携伴出席亦无妨。在商言商,利益交流结伴出席总较方便,更何况她是女人。
钟盼儿撇唇。就算她未婚夫在,他也未必会跟她去。“我记得下午六时美国时报那边会来电访问,是吗?”
“呃……是我忘了汇报。”男秘书竟出现罕见的失职,的确是他之前向她确认这次会谈后没有记在PDA上。“非常抱歉。”
“今晚记得带你的脑袋。”她从头到脚迅速扫视这名台湾区秘书的全身。身高长相符合,标准的衣架子,有一定的体面用途。前几次带他参与公事,学习能力尚可。“金先生的寿宴我会和你去。”
“谢谢。”他低头鞠躬,换钟盼儿挥挥手表示不再多谈,距会议开始尚有半个小时,她必须完成手头上紧急的工作。
打开黑色活页夹,她快速阅读里面三四页满满的文句,眉头轻皱,最后钢笔在页末写下两句,单手拿起活页夹,挺直背静候的男人立即上前接过。
“替我问问姓吴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未到价的东西居然还敢交上来?”她撕掉封面内页解释用的便条纸,看都不需要看,就知道是下属交涉无能,才会让对手那老狐狸漫天削价。
“徽扬每股的收购价上限是六点七美元,多一分我都不会批,他凭什么跟我们讨价还价?”
如果七美元她都能让它通过的话,之前做的大量市场调查算什么?顾问费都白花的吗?她故意把价压得极低,皆因看穿徽扬的资金不足,并确定购买如此庞大股数的没有其它对手,如此一来徽扬势将易于她掌控。
在吞并的过程里,她不要见到有任何余地残留。
即使井宫辅仁并非初次目睹她办事的狠劲,但有时连他堂堂大男人都会震慑于她迫人的气势之下。“我稍后会交回部门,限期是下星期三,可以吗?”
也许这就是他当初拚了命也要留在这里工作的原因︱他找到了值得敬佩的上司了。
“好。提示他们必须办妥。”她将在下个星期四早机起程到多伦多,副手已替她把时间安排得几乎没有任何遗漏。
接着钟盼儿触控早已启动的计算机,查看私人邮件,都是一些公事上的请示及审批交易提示;解决了几笔小问题后,她开启法务内部传来的数据专心阅览。
情报搜查事实上已做得颇为精辟,应记韦德一功,但她仍得连按十下以上PageDown才能完成阅读;她在报告的最末加上几句接下来的指令,并更改那一段的颜色,使其更清楚明确,不容错漏。
她确实对俄罗斯近期的期货交易表现感到兴趣,当进一步的情报到手,她更肯定了自己在这方面扩展事业版图的决心。她初步拍板落实几个大方向,同时重新警告他们的俄国分公司要更注意网络安全;这块诱人的大饼,除了昊天,不见得没有其它人看到。
他们一定要比别人捷足先登,才能稳操胜券。
提交过后,她仍来来回回地覆阅文件,待确定暂时再没有要担心的地方才结束浏览。轻揉过于紧绷的额侧,她退出内联网的邮件版面,还想转向查看奥利那边寄来的招并书,秘书提示的嗓音适时响起,阻止了她。
“盼总,还有五分钟就九时了。”
“是吗?”
钟盼儿挑眉,将桌上计算机锁上密码,放下滑鼠,披回外套,手上仅带着一只红色USB和一本随身记事簿便站起来。
风雨欲来前的氛围总显得特别安宁,相对的,时间也过得比平常飞快。
“走吧。”
前去面对没有人为她护航的战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