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目的地,他到处盲目地闯。美国冷门的学系加上未完成的学历让他的能力不被接受。找寻着任何可供维生的工作……他当过侍者,当过建筑工地的散工,也当过玩具厂工人及总管,那是一段看不见未来的漫长日子。
直到他的舅舅比父亲的元配还快找到他,私下出资请他到法国的酒厂陪他工作;不到两个月,因知悉他在德语方面的能力,便派遣他到德国的白酒厂,他这才渐渐摸索到真正的方向。
他从不热中杯中物,却不抗拒学习有关它的一切,而在品酒界渐渐崭露头角更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两年后,他接掌德国的卡历凡酒厂,征得舅舅同意后,把推出的新系列改为母亲的洋名Annaleigh,以作为纪念。他所拣选的酒样在国际美食博览会上大放异彩,是酒厂成名的里程碑,自此厂里定期发布的旗舰酒品,都挂上同一系列标签。
然后某一天,一名独自游访葡萄园的台湾访客在尝酒时酩酊醉倒。他的助理以为那人是新手,连吐酒都舍不得的蠢品酒员,谁知隔天人醒来后却一把抱住他大喊好酒好酒……
胡继铭拚命劝他将酒销至台湾,说是可以安排。尽管当时回绝了,但这确是他们相识的契机,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至于回到台湾、重新遇上她……
乔晓翔将视线移回近在咫尺的美丽脸蛋,甚至舍不得眨眼,过往的情感再次冲击他……永不会忘记她从过往那名叫绝望的悬崖边缘,把一无所有的他拉回现实,教他再次尝到希望的温暖。没有她,他不会有再次追寻暖阳的欲望。
他,说不定已经放弃。
“盼……”
俯视着呢喃她的名字,脸上忽然滑落的湿凉提醒了他,乔晓翔怔然伸手抹掉,竟发现自己因即将到来的离别而软弱落泪。
意识到自身的命运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他明了从她走出他人生的那一刻起,他会继续去追寻拥有和她一样温柔的女子,但那另一个人儿却永不会再出现,只为她是如此独一无二。
他迅速以理智压下情绪。她起床后便会离开,他不能容许自己表现出更多的感情纠葛阻碍她的脚步,那会影响她整个企业和家族的名声。
安于品尝最后的美好,至少在此刻,她还在伸手可触的距离内……
再睁开眼时,她看到的便是他专注的目光。
翔单手支着额躺在她身边,眷恋的目光仿佛穿过她,集中在根本不存在的某一点,那感觉太温柔,竟让她泫然欲泣。
她想起第一次在他怀里醒来,他深幽的眼神……也是一模一样。
从来没有感受过那样的疼宠,所以她才会提出那样大胆的要求,询问可不可以再找他……不能有感情,她无法说服自己怎样和这个男人维系下去,除了选择他作为固定的性伴侣之外。
这只是条件的交换,她渴求在他身旁的安稳感觉,而相对上他想要的,她应该能够给予。
翔没有多加考虑便同意,她反而迟疑了,他则淡淡地解释说他喜欢她的身体。
是应该认清事实了吧?由始至终他都坚守初衷,没有半点动摇过……中途反悔、变得更贪心的人,是她。
她的清醒让他隐去那黑眸中所有可能存在过的柔情成分,乔晓翔抽回思绪直视她。“醒了?”
“嗯。”她因他急遽收敛的态度而不知所措,正要靠近,他却极有技巧地避开她展开的双臂,缓缓坐起身。
“起来好吗?你睡了差不多四个小时了,公司还有事要做吧?”
“翔,你……”盼儿慌乱地起身,顾不得身上的羽毛被滑下一半,他起身往房外捡起地上的衣物递给她,无视未着寸缕的娇躯。“换好衣服再出来。”
他语毕,转身进入套房浴室,利用冲凉的这段时间免去她的尴尬;待他确定她已收拾好心情,才换回衣服拉开浴室门。
盼儿使用另一浴室梳洗及整理头发。和昨晚的模样差别不大,长发披散遮住洋装外露出肩头。她的侧脸在晨曦照耀下更显苍白,她没有多加装扮,只涂上些许唇蜜让精神看起来好一点。
“会有人来接你吗?还是叫计程车?”他走到她身边,出声询问。
“我一会自己下去叫车,可以的。”盼儿硬着声音回答,化妆镜上反映出身后的男性身影,他点点头,面无表情地续道。
“你还要用电梯下楼,饭店的磁卡用完后交到大厅就可以了。”
“嗯。”她仅能低着头,怔怔应声。
“我怕楼下可能会像上次那样有人偷拍,你先离开吧,那我们就这样……”
忽然,钟盼儿因他的话而抬起恐慌的眼神,转身咬着唇投入醇然的怀抱中,仿佛痛极地崩溃叫喊:“……我不要!”
乔晓翔冷不防她的失控,表情错愕地接了个满怀,冰冷的面具悉数瓦解。
“为什么我们非得要就这样分开?翔,我了解你,你明明不是会对我冷酷的人,别摆着一脸这么不在乎的样子跟我说再见!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口不对心的话……告诉我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求你……”
“嘘,嘘。”盼儿闷头埋在他肩窝轻颤,乔晓翔安抚地拥紧她,也许他真的不适合扮演冷漠的角色。
他的原意只是想让她轻松地离开,却弄巧成拙。
看不见盼儿的表情,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哭泣。让她先平静下来,他再轻柔地拉她站回身,分开距离。水眸微红。
“盼,你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女人,你不会令我失望。”
乔晓翔硬下心肠,扶着她双肩一字一字淡淡地说,同时说服自己那只是盼儿短暂的不适应。“我们之间只是一时的关系,在开始的时候你就该已预料到它会完结,就像我一样。”
“翔……”盼儿抓着她肩上的淡麦色大掌,他的表情比她决绝太多,那陌生的神态正残酷地叙述着她早该知悉的事实。
“你现在只是一时不习惯我不在,假以时日会恢复过来的。上官耀司会代替我好好照顾你,关心你的人也仍在身边……你其实没有失去什么,更不会感到孤单。”她的坚定太薄弱,他得揭示更多有力的证据去巩固它。
钟盼儿挣扎过的眼眸凝视着他。她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吗?理智替她选择了正确的路,而绝不是像现在般一味寻求逃避……但她好怕自己做不到……
“我们没有相爱,如果继续在一起也不会是这个原因;与其这样,何不敞开心胸给其他愿意全心全意接纳你的人?”
盼,我爱你。
“嗯,我不爱你……”她失望的眼神空洞,低下头,像一个逐渐抽空了思想的傀儡娃娃,随着他的话喃喃地对自己重复,抚握他掌心的手收回身侧抡成拳头。
乔晓翔闻言,似是安慰地淡笑。“幸福就在你的面前,你瞧,只要不作它想,直直地走过去,你便能轻易抓住它……就算不为自己,你也得为你的家族、你过往耗尽精力守护的事业着想,那是你一切的希望,相信我,不要让一时的意气失去它们。”而他的存在过于卑微,甚至不配成为她的绊脚石。
我知道,失去你形同再次失去全世界。
“我明白。”钟盼儿别过头吸吸气,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恢复冷静的面孔面对他。也许……如他所言,她只是习惯了亲密的他,过一阵子便能笑着面对过去。
“我和你的命运不同,你会依着它顺遂地走到最后,我相信你。”他压下仅余的痛觉低语,于临别此刻少有地透露:“盼,谢谢你。”
谢谢你曾带给我一个全新的历程、那些本来在他生命里不可能出现的奇迹。
“我也……谢谢你。”
若没有他给予的默默支持,她无法想像自己如何走到现在这一步。
乔晓翔示意她先离开,钟盼儿低头起身,在玄关套上鞋子,站住回望他的脸庞。
他上前替她打开那比之以往任何回忆更沉重的大门,本来冷然的脸孔勾起平稳的笑意目送她。“祝你新婚快乐。”
“我会的。”钟盼儿接过他递来的皮包,心酸地想着,他靠近她的一刻,翔甚至没有再亲吻她的念头。“你也……保重。”
她鼓起最后的力气朝他微笑挥手,便不再留恋,背对着五号总统套房的门牌直往电梯方向走。
她的注意力太少落在公司的事以外,以致小小的谎言便能骗过事业心重的她,让她以为这饭店不过是夜店的副业,可任意持卡使用。
乔晓翔撇开视线,关上门静静踱步回房中收拾,坐在床上等待得够久了才离开。在旅程的末端,他告诉自己永不后悔。
他不会忘记她,但同时……
已没办法再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