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三闲的确是一条金大腿。
当初他爹为他取其名,意指闲人、闲情、闲晃荡,人有闲心自高,有空闲才能知情识趣,闲来四下走动增广见闻。
别人一日三省吾身,而他却是一身清闲,说人无忧愁方是自在。
此时的朝廷还是两相分立,左相皇甫世清把持半朝官员,连皇上都为之忌惮三分,右相则牵制左相,使朝中不致大乱,维持平衡。
若干年后,蒋三闲便是打开此番僵局的人,新帝上位,废了左右丞相,设立首辅制,蒋三闲便是日后首辅,管三公六部,内外大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重生回来的陆青瑄自是知之甚详。
而且,她死后却魂魄未散,不知为何没有鬼差来带路,她浑浑噩噩的飘流在人世间十年,连皇宫都去过。
孤魂野鬼的无处可去,她便哪有热闹就往哪里去,京城中大大小小的人家都曾停驻过,因此也知晓不少别人不欲人知的私密事。
“……癞蛤蟆也敢妄想攀高枝,你瞧瞧自己的穷酸样,有哪一样配得上我陆府,母亲收留你是她心善,你这头养不熟的白眼狼还想得寸进尺,我呸你个不要脸……”
像泼妇骂街似的,陆青瑾年仅十二,骂人的字眼已极为凶悍,一逮到机会嘴片儿翻飞,彷佛她生张嘴就是来造口业的,一开口便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看她一脸涨红,活像受了极大的羞辱一般,横眉竖目的,两颗眼珠子瞪如牛目,再一眨就要掉出来似的。
她气愤不已,咄咄逼人,十足的母夜叉模样,浑身长了尖刺,谁一靠近就扎谁,扎得鲜血淋漓。
一旁的陆青黛倒是好脾性的样子,看起来像在劝架,但是她不经意带过的一、两句话,让原本已经差不多熄火的陆青瑾又怒火中烧,一根爆竹似的四处乱炸人,逮到谁就轰人一脸烟硝。
反观被她指着鼻头的青衫少年,依旧气定神闲、面色如常,面对她的狂吠当野狗拦路,不为所动。
“你这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牛皮吗?难怪厚得看不见自己的落魄,我们施舍你可不是让你来恩将仇报,你吃我们的米饭还咬破米袋子,与硕鼠有何差别!”他凭什么目中无人,糟蹋别人的好意还来故作好人。
“三小姐恐怕把自个儿抬得太高了,我再眼瞎目盲也不会挑上你这块肉,你大可放心,在某些方面我还是挺挑嘴的。”蒋三闲语气轻如三月流萤,带着三分不折节的气度。
咦!他何时这般强势,毫无半丝隐忍,她记得重生前他处处忍让,不与人有口舌之争,能让则让,避之则安之。
怎么重来一回,她是受了教训懂得分辨是非善恶,知其不足为之补足,而他是撞到头了吗?
居然一反常态,目光锐利的露出獠牙,一口咬住陆青瑾的咽喉,令其脸色大变。
本来想抱金大腿的陆青瑄往树后一躲,忍住想往前冲的脚步,在经过一世的磨难后,她学会不冲动行事,先看看情形再说,静观其变,这一世的她还没累积多少本钱足以和大姊、三妹对上。
她不恨她们,只是不想与之为伍,自己蠢、自己笨,被骗了活该,谁叫她不识好坏、引狼入室,才会造成自个儿悲惨的下场。
“你……你敢羞辱我?”自以为是的陆青瑾气得两颊通红,不敢相信他竟然不识抬举。
“自取其辱罢了。”他讥诮。
“你、你……”她两眼红了,快气哭了。
“好了、好了,两人都少说一句,自家表兄妹有什么好斗气的,瑾儿你这爆脾气得改一改,表哥心性高,看不上你的小性子也是人之常情,何必挂怀。”就她那小家子气也想攀高门大户,真是痴人作梦。
陆青黛身着烟花绿衣裙,腰上别着赤金串珠腰链,她面色研丽、清柔婉约,出落得亭亭玉立,已有姑娘家的纤弱体态、婀娜多姿。
但是她说的话像是和事佬,让人别意气用事伤了和气,话锋却带了挑唆意味,暗踩了庶妹一脚,说她上不了台面。
庶出的陆青瑾十分在意出身,虽然陆青黛未点明却也透露些许含意,火上加油的让原本想负气而去的陆青瑾又转回身,目露凶光地不肯善罢干休,更添了几许火气。
“我就算是庶女也是你高攀不上的,别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真是嚼心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也敢端架子。”要不是他们陆家养着他,早就沦落路边行乞了。
“瑾儿,不可以对表哥无礼,他是正经的读书人。”陆青黛说起“读书人”三个字时是面带三分笑意,说是捧,却有贬意在,让人听了打心里不舒坦。
陆青瑄一听完大姊的话,默默为她点三炷香,以她对蒋三闲的了解,那个男人忒阴险,报复心极重。
“哪个读书人不正经了,就他那点学识考得上举人吗?我看举石头还差不多。”摆出轻蔑神情的陆青瑾刻意夸张的仰头大笑,毫不知情自己被人当出头鸟给利用了。
考得上。
金大腿秋闱一上榜便是榜首解元公,年后她爹会举家回京,升迁为户部侍郎,他也跟着上京,三年后中会元,并在殿试中一举夺魁,成为新科状元,游街三日,官居御前行走。不是入翰林院,而是直接成为皇上亲信,颇受重用。
没人知晓他何时搭上五皇子这条线,甚至在五皇子登基前两人都少有往来,也无人相信默默无闻、母族式微的五皇子有能力一争大位,在往后的数年间,呼声最高的是淑妃所出的大皇子,以及皇后嫡出的三皇子。
立长、立嫡派系在朝堂上布局好几年,支持党羽众多。当今皇后姓皇甫,自有左相皇甫世清相护左右,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正统,明里暗地的早已偏在一块了。
而大皇子善做表面功夫,他在民间百姓心中扎根很深,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便是他的自信,他还把手伸进军队,意图掌控大半的兵力,以武立国方可稳定国本。
但是谁也料想不到,光是一个蒋三闲便能颠覆全局,他让信心满满的皇子们阴沟里翻船,栽得满头包。
横空出世的奇才,安邦定国的能人,当上首辅的蒋三闲更以一己之力平息朝中异声,以他马首是瞻,善用人才与精兵猛将,在短短五年内平南夷、除西蛮、镇北羌,天下太平。
陆青瑄没看到最后,只知道年近四十的蒋三闲位极人臣、万人拥戴,曾与南巢公主定有婚约,但公主意外身亡,他孑然一身未曾娶妻,亦无儿女傍身,为皇上所信重。
她重生前蒋三闲还活着,不过那时她更热衷看各家各户的大小事,一个无所事事的鬼魂也只剩那么一丁点小嗜好了,蒋三闲和她的牵连不大,她顶多偶尔路过他府邸会进去看一眼,然后深觉无趣的离开。
蒋三闲的作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白天为朝廷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一回府就进入书房,趴在几案上看棘手的卷宗,废寝忘食为国事忙着,有时一看便看到天亮,匆匆洗漱又上朝。
当鬼已是世上最枯燥乏味的事,但陆青瑄没想到做人也不容易,看到蒋三闲的夙兴夜寐,她十分庆幸自己是鬼,要是像他这般劳心劳力,她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瑾儿,不许胡说,莫嫌少年穷,表哥才华洋溢,是个有本事的人,必能榜上有名。”就不知是第几名了,她两个哥哥都考不上,被她爹骂个狗血淋头。
科举出身的陆刺史也想让儿子们走仕途,靠着科举制度一步一步往上走,不依靠任何庇护。
可是平远侯府不知和两个嫡子说了什么,他们竟然对课业兴趣缺缺,上课不认真,几度和夫子顶嘴,勉强考上个秀才便再无寸进,直言不走科举也能有一官半职,他们就不和人挤了。
闻言的陆刺史气个半死也拿两个儿子没辙,他们被妻子家那边的人宠坏了,因此他将期望放在庶出的三子身上。秦姨娘便是当年的贵妾,生有一子一女,陆青瑾便是她所出。
而元配抬的丫头是蔓姨娘,人倒也本分,生下一对双生女儿便再无子息,守着女儿便是安乐。
至于被下了药的二等丫头绿袖也不知该说幸或不幸,一夜过后竟有了身孕,生下一女血崩而亡,其女养在顾九娘名下,也算是她的女儿。
“呵!倒数第一也是榜上有名,还真叫人期待。”语带恶意的陆青瑾笑得龇牙咧嘴,满是不善。
“我想三小姐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我对三小姐并不感兴趣,请别自说自话往脸上贴金,我能否上榜与两位无关,你们是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管闲事管到他头上,真是太可笑了。
“你!”陆青瑾满脸臊红。
被连带点名的陆青黛脸色也不太好,身为嫡女的她本就心高,从头至尾都没看得起前来投靠的表哥,不过为了好名声她从不恶言相向,还摆出白莲花的姿态,好似她多么温柔善良,人美心也美。
“还有,我向姨母提的是二妹妹,两位拦下我是何用意,莫非你们也曾落水被我救起?”面带讽色的蒋三闲一眼扫过自认为是天仙美貌的表妹们,暗暗冷笑她们抬高自己,自作多情。
“哼!二姊姊哪里好了,不过长得好看些而已,她连一本《女诫》都写不齐。”满口酸的陆青瑾不快地瞪眼。
“至少秀色可餐。”他一句话打击到陆三小姐的心,在众多姊妹中,尽管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陆青瑄生得最好,貌美如花,连自傲容貌出色的陆青黛也少三分颜色。
陆青瑄和其母顾九娘都是堪称绝色的美人胚子,女儿稚嫩些,如含苞待放的玉梨花,白白嫩嫩的,宛如初春的娇妍,顾九娘则是雨后海棠,妩媚多情,一双美目盼兮的眼眸叫人无法不动心。
两母女一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简直是令人目不转睛,活脱脱是美得令人流连忘返的人间风景。
这也叫谢皎月和秦姨娘恨得牙酸,一个元配、一个贵妾居然争不过顾九娘的回眸一笑,她俩就像是陪衬,衬托出顾九娘的仙人之姿,出尘脱俗、遗世独立,简直是水晶般的玲珑人儿。
长相肖母的陆青瑄也生得像朵透白的琉璃花儿,要不然当初的庆国公府也不会同意娶一个记在嫡母名下的假嫡女,因为他们想要有一样美貌的下一代子孙,为家族增色。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表哥你也糊涂了,日后扶摇直上、鹏程万里,还愁没有美人投怀送抱吗?”陆青黛心里泛着酸,她就是看不惯顾九娘的女儿生得比她好,还嫁得顺心如意,将她比下去。
和总督府的婚事告吹了,人家看上容貌更娇美,家世也比她出众的平阳郡主,如果她有二妹妹的清妍美貌,那重色不重贤的男子岂会舍弃她,早就急着来下聘。
她心中的怨气不是今日才有的,早在陆青瑄越长越好看的时候她便妒意横生,好几次想把那张脸划花了。
可是她都忍了,想着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多给二妹妹一些补品、油腻美食,总有一天会长残的。
只是她的期盼如镜花水月,没有达成的一天,吃再多也不发胖的陆青道得天独厚,始终细腰若柳,随着岁月的增长益发娇艳,年方十三已是美名远播,让众人引颈眺望。
虽然外传是草包一个,文笔不通,但以男人的心态谁会看重贤名在外的无盐女,女子无才不正好,生儿育女三年抱俩,日日与美妻相伴,谁还要那些不入眼的庸脂俗粉。
再说谁家的后院尽是才女?那是文人雅士的一时风雅,能理家、看帐才是好主母。
诗、书、琴、画不能当饭吃,要是来个麻子脸、水桶腰、大腿粗如树干的娘子,试问世上有几人敢娶。
若要在陆青黛、陆青瑄、陆青瑾三人之间挑一名为妻,毫无疑问的,冰肌雪肤的陆青瑄肯定胜出,即使她是庶女。
因此那日逮到机会,陆青黛毫不迟疑地命身边的婆子将陆青瑄推入湖,为了不给陆青瑄活命的机会,她便站在湖边瞧着,眼睁睁地看着在湖面扑腾的身影越来越无力,慢慢往下沉。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色影子跃入湖中,将半昏迷的人儿送上岸,随即叫了大夫,并为她祛寒保暖。
“青黛表妹,见过心狠的,但是没见过你这般心狠手辣的,明明嘴上口口声声你有多疼爱庶妹,甘愿折寿求她平安,可你现在所为却是毁人名誉,字字都暗藏毒心,我救了青瑄表妹本该负起责任,而你却说我糊涂了,到底是你顾念姊妹情,还是存心毁了她,你好歹说个分明……”
陆青黛下唇一咬,竟咬出了血,看向蒋三闲的眼神阴晦不明,不发一语,转身就走青瑾也随后跟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