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梁女?”黄夫人缓缓转过身来,深居简出的她,对于眼前青年说出这三个字时,似乎并没有很讶异。
青年倒是有一点错愕。
他没想到这位黄夫人相貌如此肖似他的小梨子,简直看不出是……嗯,简直堪称国色,不愧是……母女啊。
站在自家后院里,黄夫人问:“卞梁这姓氏,早已湮灭在前朝国史中了,殿下是打哪打听来这个姓的?”
真夜有求而来,他不想在小梨子的……娘亲面前,说些玩笑话,于是坦承:“令公子入东宫那年时,曾随口提过这姓氏。我知兰陵卞梁,则是因为曾经看过前朝国史,知道卞梁世家曾在天朝开国时,婉拒为当时帝王重建礼制的建议,从此世代隐于民间,不再出仕。真夜也曾听令公子说,夫人出身兰陵世族,便联想到夫人或许本姓卞梁,私下查过宗谱后,才证明了这个猜测。”
黄夫人唇角晚起似笑非笑的微弧,说:“既然殿下所知甚详,怎还会向臣妇提出这样的请求呢?你应该知道,卞梁家已无卞梁女,礼学世家的盛名也早已过去,如今不过是兰陵地方上一个小世族罢了,殿下向我请婚卞梁家女子,岂不是刁难臣妇么?”
“夫人果然爱说笑。”真夜有备而来,不打算空手而归,他指出:“卞梁氏固然已经不再是能左右一个王朝大权的礼学世家,但天朝历代君王仍相当尊崇兰陵卞梁所代表的礼学传统。当初我天朝开国先祖一直为卞梁氏不愿为天朝制定新礼而耿耿于怀,若我这后辈子孙能风光迎娶一名卞梁旅,想必能为我这太子的颜面增辉。夫人应该听说过,我名声不好,京城四品以上名门,无女子愿意归嫁我,倘若真夜能娶得卞梁女为妻,必定珍惜她一生,绝不教她受委屈。”
“殿下这番话情词恳切,满动听的。”黄夫人笑了笑,眼里闪过一抹微光。“可惜世上已无卞梁女,除非殿下要娶的人是我这半老徐娘,但我与我夫婿黄乃鹣鲽情深,殿下应该不会夺人所好吧!”
“夫人可是在回敬我夺梨之仇么?”真夜温声提起:“当年,真夜用两个南陆贡梨,换了令公子黄梨江入我东宫……夫人还记挂着这事么?”
“很不划算,不是么?”黄夫人确实有些记挂这事。这辈子,她鲜少做出让自己吃亏的事。女儿黄梨江一入东宫就是好几年,甚至在成长蜕变的几个关键时刻,她都没办法在旁边见证。“虽然我曾要我孩儿尽职做好分内之事,但殿下确实够珍惜她么?”当年听说梨儿被推落御沟,差一点溺死时,她真有些后悔让梨儿入东宫当侍读。
明白黄夫人所指何事,真夜概括承受道:“那确实是我的错,当时我没有善尽到保护她的责任,这辈子,我都会将这件事烙在心上,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他也承受不起失去她……
黄夫人深深注视着真夜,良久,方道:“梨江既已入朝为官,以她个性,不可能半途而废,必定会做到最好,在朝堂上,你也能守护她么?太子殿下,请恕我直言,倘若你是一名平民男子,你无法守护她;而倘若你是一名地位岌岌可危的太子,你只会拖累她;日后,假使你登上君位,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你,更极有可能让我的梨儿心碎,老实说,我非常不乐意成全你。”
这番话,说得恳切,真夜也明白,他自嘲笑道:“这些情况我都想过。确实,不论我是平民,太子或君王,我都可能没有办法给她纯粹的幸福。我的确不是一个为人父母者心中最理想的佳婿,然而我还是非卞梁女不能娶,一旦我真娶了其他女子,才真正会让令公子伤心,真夜此生仅有此一妻,还望夫人成全。”
该刁难的,都刁难了;该厘清的,也厘清了。但,算是某种天生的劣根性吧,黄夫人一双俊眸染着笑,刁难道:
“问题是,我卞梁沐容,就是最后一名卞梁女。卞梁一姓,传女不传男,殿下可有良策?”
明白这是最后一道难题,真夜大胆回答:“既然卞梁一姓传女不传男,夫人怎会是最后一名卞梁女呢?”
来此之前,他万万没想到,这黄夫人会是个绝代美男子啊。
天朝近世流行起男为女、女为男了么?
莫怪他心爱小梨子如此雌雄莫辨,只怕也是家学渊源。
“至于最后一名卞梁女,”真夜以入主东宫多年所培养的皇家自信道:“我未来的妻子才是真正的卞梁女。往后请多指教了,岳父大人。”
卞梁沐容闻言,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道:“我从来只告诉我家梨儿,女子若要嫁人,只能嫁给真心爱她之人。其他的,我都没有教。”
“我以后也会这么教女儿的。”这是那一日,雪地里,真夜与黄夫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