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冰雪初融,是春日了。
一群不知打何处来的宫女,老少咸集在皇后娘娘裙宫门外,专等候着某人走出永宁宫来。等候了不知几晌,有人都打起瞌睡来了,突然平地一声雷起,眼尖某宫女忽喊道:“黄梨江大人!”
所有老少宫女纷纷清醒,眼底瞬间亮起势在必得的光芒。
黄梨江才走出永宁宫的殿门,便瞧见一大群女人朝她奔来。
她猝然一惊,拔腿就跑。
身后宫女手里拿着珍贵的当季水果追在她身后,浑不知她们追逐的‘美男子’其实是一位美丽女子。只因天朝自古便有‘投桃报李’的求爱习俗,便借来在这寂寞深宫里一用,希望能有官员看上她们,向君王请婚,让她们得以摆脱后宫怨女的身分。
身为东宫少傅,由于常进出宫廷的缘故,让黄利江广为宫女们所知。此情此景,她也不陌生,只是每回都得拔腿快跑,实在是很辛苦。
更不用说,此刻她脑子里乱得很,就为了皇后方才一席话——“本宫不久前听说了一件很荒唐的事,黄少傅为什么人没提起?”皇后所说,正是太子断袖一事。
“因是谣言,所以没有特别提起这事,娘娘万不可当真。”她努力保持镇定,语气如常地说。
“可本宫怎又听说,太子曾与少傅你行过龙阳?外头将此事传得绘声绘影,连太子自己都当着众人面承认过,你说这还可能只是谣言么?”王皇后眼神凌厉地低头站立面前的黄梨江。
“倘若娘娘相信微臣,臣便敢保证绝无此事,更不用说,微臣……仍是童身。殿下也是。”应该是。
“也许他本来不好男风,但你们去过海外皇朝,据闻那国家是个男风颇盛的化外之邦,会否因此受到影响?”
皇朝女帝麒麟好男风,又跟真夜友善,确实极可能受到影响。
但真夜吻她时,她又不觉得他是以男子的微分在对待她……他应该不是真的好男风才是。故意散播那样的谣言,也不过是为了混淆视听罢了。瞧瞧结果?一个泱泱大国的储君居然没人肯嫁!不知情的人或许真会以为太子有什么隐疾呢。
“请娘娘放心,以臣之见,太子殿下已经成年,心里有主见,不会轻易受人影响的。”
皇后眉头深销好一段时日了。打从她为太子挑选的名门千金纷纷嫁作他人妇,甚至还有人大胆入皇宫来,与她争夺君王宠爱……近两年,皇宫情势纷扰,导致她有些疏忽了对太子的管束。原以为太子如今既已成年,应该晓得事情轻重,怎知却还是如此恣意妄为!
“若能受人影响,那倒也好,太子就是在任性妄为,凡事都想自己心意,从来不考虑本宫在宫里的处境有多么为难。”
光说他至今未婚这事,就足以让她在后宫里成为众人笑柄了。虽然贵为皇后,位居中宫,没有人敢当着她面笑话这事,然而她不是打一出生起就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她很清楚自己看不见的背后还有些什么。
“少傅,你告诉本宫,为什么那些名门千金个个都不愿嫁给太子?”她对未来太子妃已经没什么要求了,只要是名门千金即可。不能与势力相当的世族结亲,当然有所遗憾,但如今京城之内可说已无适婚女子,她别无选择,“论相貌,也许真夜是不如他几个兄弟,但也不算太差吧!”
“呃,嗯。”黄梨江实在不便在皇后面前评论真夜相貌。
而且,她不觉得他比其他皇子们差。世人以为太子不如其他皇子,主要是因为审美观的问题。当世审美多爱阴柔男子,并不表示真夜果真不如人。
事实上,若要论缺点的话,她只觉得他唯一缺点就是那双眼睛太爱笑,很桃花罢了。然而相伴我年,她却也没见真夜对其他女子挑逗地笑过,顶多只是经常用那双眼睛看得她脸红心跳……
“少傅。”皇后又唤。
“是。”她赶紧应声。
“所以,你看法如何?”
“呃……启禀娘娘,微臣没有特别的看法。”怪她刚刚略失常,没听清楚皇后的话。
“是么?”皇后沉吟道:“本宫听说那周家小姐倾心于你,而且还经常到东宫外头去等候你,在事京城里人尽皆知,无法再期待她成为太子妃了。眼下京城里已经没有适婚的名门之女,本宫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我王氏远亲女子,以螟是蛉收养的试,安排在王丞相门生家中,再让太子娶她为妃,如此一来,可以确保太子妃出于我王家,也可以拉拢有力的朝臣,确保太子的地位。你以为如何?”
原来王皇后是这么打算的。让真夜娶王氏女为妻,可以巩固王氏一族在朝中的势力,可说一举两得。虽然天朝律法严定五等亲之内不得通婚,但六等亲以上的远亲,就没有这个问题了。虽说只是远亲,但终究还是王氏自己人。
这确实是一条可行之路。然而……
“殿下或许有自己的想法,娘娘可以跟殿下商量此事。”倘若真夜也同意,那么她……
“太子没有告诉你么?本宫早已跟他提过此事了。”
“啊?是。”他确从没提起。
“他要本宫问问你的想法,假使黄少傅也认为此事可行,那就这么办了。”
可他从来没提起过这事啊。黄梨江蹙着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皇后。理智告诉她,这确实是一条可行之路,但为何心底就是不愿点头表示赞成?难道她果然还是无法看着真夜迎娶他人么?该怎么办?
“少傅意见呢?”
“……臣以为,此事不妥。”黄梨江微抬起头道:“请娘娘恕罪。可若要问臣的看法,臣以为,不妥。”
“怎么不妥?”
“我朝历来君王都严禁后宫干政,娘娘这么做,固然可以解决了太子妃人选的燃眉之急,但只怕有心人会藉此反过来攻讦王丞相及娘娘,说王氏想坐大自己家庭的势力——”
“放肆!”王皇后不悦地打断黄梨江即将说出的话。她当然知道这么做,背后目的除了为巩固太子的地位外,也是为了坐大自己家庭的势力。但这小小四品少傅怎敢当着她的面,直言她的背后用意!?
“微臣不敢,请娘娘恕罪。”她再度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足尖,不怕死地又道:“可娘娘过去希望微臣留在东宫,不就是因为臣敢规谏太子殿下失当的行为么?”
“……你这是在教训本宫?”
“不敢,臣只是一心为东宫设想,不愿见太子殿下在日后时时受制于外戚的干涉。”
“你好大胆,黄梨江!”
“臣不敢。”
“本宫看你没什么不敢,连外戚干政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本宫可是太子的母后啊。”
“臣只是——”
“你抬起头来。”
深吸一口气,黄梨江抬起头。
只见皇后面色依然带怒,但脸上没有杀意。她等着皇后接下的话。
“既然本宫已无计可施,那么就劳烦少傅来操心太子的婚事吧!不要四品以下的门户,定要是个能帮助太子的妃子,就这两个条件。本宫最多再给你一年时间,一年之内,你把太子妃人选找出来,否则就依本宫想法来做!”
“臣……遵命。”
好大一个难题!直到她离开永宁宫,被宫女追着跑,宫女还不断朝她扔来水果,她下意识接住一个掉进她怀里的果子,一边跑,一边啃着果子时,都还在麻烦着这事。
她烦恼必须想办法为真夜找个妃子,而如今城中四品以上门第,已无名门之女可娶,那么真夜就必有娶王氏女了。
她还烦恼,倘若有一天,真夜果能登上王位,一向帝王最难处理的便是家务事,以真夜心软的程度,他恐怕会被外戚彻底牵制。
当然这事可能是她想太远,眼下真夜能否有机会继位都还是个问题。她烦恼的是,她其实不希望真夜娶一个他不爱的女子……她不想见他娶别人……说出那些话,有泰半是出于自私。
她不想见真夜爱别人。
但这算什么?她又不能回应他的感情。
她烦恼、苦恼、懊恼极了,甚至连近日周适香老是不愿顾千金尊严,乘轿在东宫外等她的事,都没有让她那么心烦。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匆匆走出宫廷之际,突然有人唤住她。
“黄梨江!”
黄梨江猛地顿住脚步,迟疑地回过头。
只见秦无量大步朝她走来,她这才想起,他也在宫里任职,靠着兵部尚书父亲的庇荫,官途倒也还算顺遂,只是仍屈居句彻底下,他大概很不爽快吧。
“秦兄。”她拱手问候。
身穿羽林军都尉军袍的秦无量黑眸瞪视着他,半晌,忽道:“借一步说话?”
“我还有事——”正想拒绝,她一点也不想跟他到任何地方去。
皱了皱眉,秦无量道:“不耽搁你太久,跟我来。”随即捉住他手腕,半逼半劝地拉着黄梨江走到僻静处,才又突兀地放开他。
黄梨江耐心地等候他开口。不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打从过去在太学里,他们就互相不欣赏对方,更甭提秦无量老是对她怀着莫名的敌意;虽然如今同朝为官,她官职高于他,不用畏他,但知道此人一向性情躁急,她也已学会没事别去捋虎须。
犹豫,不是秦无量的天性,但他将黄梨江拉到僻静处时,确实犹豫 片刻,下意识地握拳,又松开,他看着令他见了就觉得心烦的美丽容颜,声音仿佛自齿缝中挤出——
“你真的……么?”
黄梨江没听清楚。他将话说得太咬牙切齿。“你说什么?”
双拳再度紧握,“我说,你真的跟太子行龙阳么?”传闻说得沸沸扬扬,证实了他一直以来所怀疑的事。
想来他也听见了那个传闻,但这关他什么事?黄梨江不解地道:“我不觉得我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是要问这事,那我要走了。”她已经够心烦,实在不想把过去在太学里,连一般朋友都称不上的人,放进心里一起烦下去。
“慢着,你——”秦无量伸手捉他,不让他离开。
有过一回肩膀脱臼的经验,黄梨江这回闪得比较快了。她侧过身,让他扑了个空,方才回头道:“你到底有什么问题?秦无量,我跟你无怨无仇,顶多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你到底还想要跟我说什么,请你尽快说完。倘若你不说,我真的要走了。”
见他黑着脸,还是没回答,黄梨江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你别走——”秦无量急了,脱口道:“黄梨江,我、我也可以!”
啥?黄梨江感觉有些不太妙地侧过身来,怕误解了他的意思,他又要发火抓狂。“你,可以什么?”不太想问地问了。
“我不好男风,但若你是,那我也可以。”早知道太子会是那样的人,还不如由他捷足先登,早在太学时,他就先下手为强了。懊恼啊。
黄梨江脸僵了僵。“很抱歉,可是我并不好男风。倘若你是,那我祝秦兄早日觅得你的弥子瑕,不奉陪了。”
弥子瑕,远东古国,春秋时期卫国人,卫灵公男宠,曾与灵公分桃——
真不明白秦无量特地跑来告诉她这些事情做什么!他好不好男风,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这世道是怎一回事?天地颠倒了么?
不想、不想了。她已经够烦恼了,不想再把这件事也往心上放。
“江公子有烦恼?”一道清朗的声音暖声询问。
黄梨江猛灌下一杯酒,看着对面而坐、抚琴而弹的云水乡头牌美人封南。
虽然已经见过多次,可每一回见到她,都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个人好美,而且还美得毫不世俗,仿佛是天上谪仙;然而若是天仙,又怎会沦落在游艺场所里卖色?
虽隐约知道云水乡背景不单纯,恐怕并非寻常的冶游之地。
这里重重楼阁之间隐密性极高,入夜后,有不少朝中大臣及要人常来此地应酬,要得到宫里某些秘而不宣的消息,也不是没可能的事。
她怀疑真夜来此,或许正是为了这原因。
但封南确实是个令人心动的美人,同是女子,连她都觉怦然心动,更何况是男子?真夜可曾在此猎过烟粉?先前在宫里她说真夜仍是童身,但她其实并不肯定……
放下怀中七弦琴,封南款步走到穿着寻常儒衫的黄梨江身边,善解人意的道:“是说不出口的烦恼吧!才会让一向不沾酒的公子你,接连喝了两杯烈酒。”
腹中确实有把火在烧,可却不是因为酒的缘故。黄梨江一把按住的封南的手,一时不察她的掌型比一般女子略大。她垂着眸,有些介意地问:“那叶真公子常上你这儿来,你可曾私下安慰过他?”
封南扬唇一笑。“江公子可是嫉妒了?”
“如果是,又怎么样?”仗着酒意,黄梨江一把抱住封南,似想一亲芳泽。如果真夜都可以对外声称他好男风,那她是否也可以说她好女风……哦,不行,“他”不是女子,“他”可是天朝才子黄梨江啊!
封南笑了笑,没推开微醺的女公子,怕推开她,她会跌倒。暗忖稍早时已让人去寻真夜来,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然而见黄梨江一脸苦恼,他又十分好奇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让这位状元郎来云水乡寻欢买醉,对一个名妓一吐胸中的苦闷之情。
福南风化名“封南”,在此执业,不就是为了打探天朝所不传的秘辛?他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
“封南,你好美。叶真他吻过你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夜唯一吻过的人。
封南笑说:“江公子问这话就扫兴了。我们云水乡里的姑娘,自然不可能专属于任何一个男子。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呀。公子只需知道,眼下我只伺候着公子一人,那就够了。”
黄梨江搂着封南不肯松手。“你别敷衍我,快回答我的问题。”
封南又笑。“我这唇,吻一口,价十金;我这身,抱一次,价百金。若要过夜,一夜春宵价万金,江公子可出得起这价钱?”
“我并非要——”
“既然如此,公子何需一再追问叶公子与封南之间的私事呢!”
她这话的意思是,真夜曾出过万金买封南一夜么?或者,还不止一夜?
“当然,”封南又道:“我爱公子俊俏,倘若公子身家不够丰厚,封南可以不收度资,只向公子讨一样小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封南扶着黄梨江坐好,而后握着她手,缓缓为她卷起衣袖。
“公子这绳环十分精致,与时下盛京商人所贩售的绳环略有不同,封南上回见了便十分喜爱,不知可否赠我?”
黄梨江看着手腕上的绳环,抿抿唇。“这是我随身的东西,无法相赠。”
封南一脸可惜道:“那要不,公子腰间这柄玉扇……”
也是真夜送她的。不见得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她仍然摇头。
“我有十金,买你一吻。”她说。想吻吻看,真夜也许吻过的另一张唇,是否比她的还更甜蜜温暖?
“公子真可爱。这绳环与扇子恐怕没有十金的价值吧!”
她拿出腰间锦袋,里头仅有十金,是她一个月的薪俸。她将锦袋放在小桌上。“这里是十金,封南,过来吻我。”
“这样,公子会不会太吃亏?”感觉好像他才是该付钱的人。楼然若知道他占一名女子便宜,恐怕不会饶他。
“谈折扣未免市侩,就一个吻。”她站了起来,身量竟比封南还矮上一些。不过盛京女子身量大多高挑,那周适香比她稍矮是因为才十五岁。
脚步有些不稳,她赶紧拉着封南往一旁的大床坐去。
两人双双跌进床铺,黄梨江伸手抚了抚封南美唇,犹豫再犹豫,最后终于壮起胆子,低头吻下——
“江公子,早知道你这么饥渴,我就不带你来云水乡了。”
一双大手捉住她衣领,从后头将她提起后,不知何时闻讯赶至的真夜,恼怒地瞪了封南一眼,随即将心爱女子拦腰拖进自己怀里。
黄梨江挣开他怀抱。“放手,我付了钱。”
真夜挑眉,眼带询问。
封南已经从床铺上坐起,正理着被扯乱的衣襟。“是啊,叶公子,江公子已付十金,我欠她一个吻。”
居然真付钱吻男人?!真夜火冒三丈地看着黄梨江,道:“你好糊涂,这种吃亏的事也做!”
“哪有吃亏。”她不同意。付十金吻天朝当世名妓,哪里吃亏了?真夜能做的事,她也能!
“反正,不准你吻他!”真想亲吻男人的话,眼前就有免费现成的,他却没见她这么主动过。气死!
“好不讲理,封南又不是你一个人的,难道就准你吻?”说着,推开真夜,又要回身索吻。
真夜赶紧再把她捉回怀里,双臂牢牢锁着她,丝毫不在意两个男子抱在一起,教别人看了,感觉多奇怪。
“够了,你一定是喝醉了,本来就没什么酒量的人,没事大白天跑来喝酒做什么?你快给我离开这里,回家去!”
“才不要,我现在要跟封南在一起。”
“不准!”讲不听,他索性拦腰半拖半抱,将心爱小梨子拖往门外走。“封南,下回你再让江公子单独入你闺房,小心我会生气。”
黄梨江闻言,火气更大。“就你可以来找封南,我却不行?也未免太霸道了吧!”
“是啊,叶公子,虽然封南很感谢你厚爱,但云水乡不属于任何王公贵族所有,任何人只要有本事,都可以进来。”封南别有所指地说。
“封南,你别为难我。”真夜没心思与封南交锋,他担心他的小梨子。知道她离开宫廷后,没回东宫,反而跑到云水乡来,他就知道出了事。幸好她还知道先回家去换过衣服再来。
“总之,这事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们两个不准再私下见面。”说着,他大手拉着黄梨江,便往外走。两人一路拉拉扯扯,看起来像有仇。
沿途有些云水乡的姑娘们好奇地看着他们。
真夜打开扇子,遮住黄梨江脸孔,直接往后院放置马车的地方走。
他万万没想到,此情此景,不消时便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一场云水乡头牌姑娘争夺记于焉展开。
叶真、江梨与封南之间的情事,扑朔迷离,两男相争一女基本上没算说错,但一般人皆以为名妓封南是被两个男子争夺的对象,殊不知江梨才是这场情感风暴的核心哪!
龙英身穿布衣,驾着一辆民间仕绅搭乘的普通马车等在后院。
一进马车,黄梨江便遭人蛮横吻住。
真夜用力吮红她的唇,尝到她嘴里的醇酒滋味。
难怪她会醉,从这酒的气味看来,是陈年的老花雕吧!封南拿这种酒给她喝,是存着什么心?才稍稍放开她唇瓣,她喘息喊道:“不可以!我说过你不可以再这么做——”
他将身上装有百金的锦袋塞进她手里,两条有力的手臂将她搂抱在身上。
“价百金,吻十次。”
被亲吻第三次时,她躲开。“你、你到底当我是男是女?”
他咬住她耳朵。“那不重要。你是男是女,对我而言不重要。小梨子,我——”
她猛然转过身吻住他。一边吻,一边不住掉泪。为既不是男人,又不是女人的自己忍不住地无声哭泣。对极了,她心烦这事。她是他东宫属官,偏又忍不住喜欢他,性别上的界线连她自己都混淆分不清。
真夜温柔地吻去她脸上泪水。“小梨子,不要哭。先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母后召你进宫,跟你说了什么话?”
“……一年之内,我得帮你找个太子妃。“
“啊,那有什么困难的,我已经有人选了。”他笑笑,想安慰她。
误以为他是指王氏女,黄梨江哑声道:“我已经回了皇后娘娘,不建议你娶王氏女。”于公于私,她都不建议。
真夜大掌捧着她脑袋,像是老早知道她会如此建议,他微笑。“不是王氏女。”
“什么……”她惊讶的呼声消失在他温暖的唇舌间。
不是王氏女,那么又是谁?
她圆睁的大眼里透露着明显的困惑。
那眼神,使真夜叹了口气,看来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
他将迎娶汴梁女。
伸手敲了敲车前隔板,他喊:“龙英,不回东宫,带我们去河市。”
回过头,发现她表情略傻,真夜不禁噙起嘴角笑道:“虽然我的小梨子很聪明,可看你为情所困的模样,真教我一颗男人心满足得不得了!”
倒抽一口气,黄梨江瞪着心爱男子道:“……不是还没吻完?少在那贫嘴,要吻就快过来!”不要让她一颗心老悬在半空中,一辈子着不了地。
“简单明快。我就爱你这样。”真夜笑着,慢条斯理地吻上她的心。
河上春冰方融,沙鸥翔集,河畔道路车轮辘辘之声,不绝于耳。
盛京城南运河上,行于河中的商船,或顺着阮江自北而来,或顺着运河自南方汇集于此,在大半个冰封的雪季之后,缓缓地启动天朝的经济命脉。
真夜牵着黄梨江手步下马车时,她单手侧扇,遮住自己异常红嫩的唇,却遮不住扇面上方那双染上春色的眼眸。听见真夜交代龙英道:“你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去,晚一点我们会回头来找。”
龙英离开后,真夜才回过头来,站在运河畔看着他侧扇的女公子。
“好些没有?”他指的是她的酒醉。暗忖着得将她酒量训练得好一点,不然一喝就醉,怎么在朝廷里立足。
黄梨江眼底已无酒意,她隔着扇子道:“你欠我二十金。”说罢,转头就往运河旁的渡船头走去。要去河市的话,得先租一条船。
真夜怔了一下。“二十金?”他明明只吻了她十次啊,应该没算错吧。赶紧追上她脚步。
“你多吻了两次。”害她跟着放肆起来,完全忘了身为少傅,应该要庄重。
真夜忍不住轻笑,与她并肩行走。
“别忘了有两次是你自己过来吻我的哊,那不能算在内吧。倘若要算,那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二十金?”一吻抵一吻,正好抵销。
“呿。”黄梨江抬起眼看了眼真夜同样被她吮得发红的嘴,又察觉周围有人不住往他们瞧来,顺手抽出他腰间玉扇道:“侧扇!不准让人看见你的脸。还有,不准讨价还价。”
真夜猛地顿住脚步,以扇掩嘴偷笑起来,他的小梨子吃醋发火的模样真娇俏,有幸见到她这表情的人都不会误认为她是男子。
在她羞恼瞪视下,他赶紧侧扇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