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氏家族每个月一次的家族大会,都在月初由族长召集各长老及平氏商家在各地主事者,讨论家族内的大小事务。
而今年比较特别的是,因为族长接任人选的平守之始终让人有疑虑,再加上内外风波不断,因此每个月的家族大会,都显得十分紧张。
这个月的家族大会,因二长老平言阖提出的案子,更是张力十足,火花四射。
“……守之那孩子病弱,又个性乖张,众所皆知,前一阵子矿山之战时,守之更从山寨掳回一名貌美女子,如今成天沉溺女色,浑沌度日,比起以前更加不如。如今我平家诸事纷扰,亟需确立族长人选,以聚家族向心力。因此,老夫认为应当废除守之少主之位,尽快改立新的继承人。”
“哗!果然提出来了!”
“二长老为了他的孙儿,果然很积极啊!”
“但那也是少主太令人失望了……”
长期隐而不宣的敏感议题如今被掀了开来,一下子便引起众人议论纷纷。
代执族长大长老平言开见场面一阵混乱,心中却反而一明,不由得回想起昨晚平守之突然秘密夜访他一事。
习惯早睡的平言开,昨夜晚膳后就早早回房了,在他更衣准备就寝前,居然来了个他想都想不到的访客。
“大长老打扰了,守之心知您近日被诸多琐事所困,特来贡献一点心力。”平守之淡然而恬适的态度,有一种莫名的魄力,让人直想听他把话说下去。
“喔?”果然,平言开被吸引了,示意他在面前坐下,正视着这个一直被众人瞧不起的未来继承人。
“简单的说,家族主要面临的难题有两个,第一个是刘廷煜将军的任官,使得我平家军械的银两收不回来,另一个就是黑狼族对矿山的觊觎。”平峻宇一下子点出重点,连平言开看他的眼光都忍不住变了。“如果守之大胆地说,我有办法一次解决这两个问题呢?”
“你真有办法?”平言开心中一跳。“军械的银两收不回来还是其次,要守矿山,光凭我们的武师团已经不足,要聘外人来帮忙守卫,又是更大的花费,恐怕家族无法同时承担这些支出,家族内已商讨过无数次,却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当然,要解决问题,家族不可能没有损失的,但守之能保证将家族的损失降到最低,只是恕守之无法先说明具体做法,不久后,守之定会证明给大长老看。”
因为说出来,他的底牌就没了呀!如何能影响平言开在家族大会上力保自己的位置呢?想到这儿,平峻宇忍不住轻笑着。
“只不过,目前守之需要大长老的配合,刘将军肯定会提早来到平家,守之希望大长老能预先做准备。”
接下来平峻宇提到的布置,令平言开听得眼睛越睁越大,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算无遗策的人,会是家族里公认的废物。平守之那炯炯有神的双目中展现的睿智与自信,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被平守之的气势狠狠震住的感觉。他相信平守之改变了,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但能够展现这么惊人的说服力,他没有理由不相信。
眼下家族大会的情况也让他更明白,平守之早料到今日会有撤换他的声音,因此昨夜的夜访绝不是偶然,想通了这一点,平守之所展现的洞察机先及深谋远虑,更令他对他又多了一丝信心。
于是平言开清咳了几声,镇住了场上嘈杂的交谈,直到场面恢复肃静了,他才缓缓地道:“若是去了守之继承人的资格,各位认为,年轻的一辈里有谁适合接任呢?”
“自然是平叙伦了!他文武兼备,自小就是家族里的天才……”平言阖当然大言不惭地先推荐自家孙儿,他今日引起这一场风波,可都是为了孙子。
平言开深深地看着平言阖,微微摇了摇头。“二长老,叙伦这孩子虽好,但他可是你的亲孙儿,你该避讳才是。其他人有什么意见吗?”
平言闿没想到会被质疑,噤口不语,但目光却殷切地扫过场上众人一眼,其中有一些他早就打过招呼了,当然心领神会,二附和起来——
“平叙伦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三届家族射箭比赛的冠军都是他,有谁能比他英武呢?”第一个接口的是三长老平天鹰,他是上任族长平天龙的义弟,因为没有平家血缘无法接任族长,只好成为长老,平时笑口常开与人交好,故说话也很有分理。
“是啊!叙伦这孩子从小就饱读诗书,要不是因为忙家族事,他若是上京,说不定都考个功名回来了!”
“叙伦少爷真的很不错……”
听到连三长老都开口了,其他人也知机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赞美起平叙伦,反而更让平言开摇头不已。
“二长老,你口口声声称守之沉迷女色,他如今有何劣绩吗?”
“这……”平言阖一时却说不出来。
“还有,我们因守之体弱,便忽略了他是否有其他才华,根本没有给过他表现的机会,就认为他没有接任族长的能力。如今若在家族大会上,武断地便撤除他继承人的位置,他会服气吗?今日家族大会也只提到平叙伦一人适任,是否有内定之虞?其他有资格接任的年轻一辈,是否又会服气?”
平言出一连串疑,让所有人都接不下话。确实,今日的家族大会气氛
诡异,很有内定之疑,身为代执族长,他必须阻止如此不公平的事情发生。
更不用说,若能让平守之这嫡传的继承人顺利接任,对平言开这死忠派的长老而言,才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大家都没有话说,不如我们给守之三个月的时间,如果这三个月内他仍浑浑噩噩,毫无寸进,那么我们再来讨论族长接位的新人选吧!”
就这样,在平言开的力保之下,平守之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次的难关。
草草散会后,平言开忍不住望向少主府邸的方向,幽幽地叹了口气,“守之,我已为你挣得了这次机会,希望你不要让老夫失望啊!”
不到一个月,刘廷煜将军突然来平家拜访了。
听到手下的禀报时,平言开心中既震惊又欣慰。
震惊的是,刘廷煜才到任没多久,竟在点阅军容都还没完全完成之时,便急匆匆地跑来;欣慰的是,平守之的预测如此准确,幸好他听了平守之的话预先做好准备,不怕刘廷煜为难,至少军械的银两应该收得回来。
代执族长亲自到大门迎接刘廷煜,给了新任的将军莫大的面子,等刘将军入内时,厅里已备好精致的酒菜,欢迎刘廷煜的到来。
待刘廷煜一入座,看到桌面上的菜色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百蔬烩熊掌?鲍鱼鱼翅羹?这些都是连在京师也不一定能吃得到的好菜啊!还有这道……这道难道是……”
“是的,这道便是药炖猴脑,是由十数种珍贵的药材,配上一岁之内的幼猴猴脑,炖制十二个时辰而成,入口香嫩滑顺,滋味馥郁无穷,是敝府特地为刘将军准备的。”平言开笑吟吟地介绍着。
炖十二个时辰?特地为他准备?这老儿又怎么知道他今日会到?刘廷煜惊疑交杂地想着,随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却在酒汁入口时,差点给吓得喷了出来。
“这是……龙泉酒?”不可能吧?刘廷煜难以置信。
这龙泉酒是由塞外每年朝贡给朝廷的酒,一年也只得十壶,他过去也只是沾着父亲是户部侍郎的光,喝过那么一小杯,就怀念至今,没想到今日在平家,竟让他喝到了魂牵梦萦的味道?
“的确是龙泉酒。敝府知道将军曾在宫中对此酒赞不绝口,敝府便动用了点关系,向朝贡的外族讨了一点来,希望将军喜欢。”平言开仍是态度自然地解释着,完全看不出当初要拿到这瓶酒有多么艰难。
当然这些酒菜和礼数全是平言开自作主张准备的,也相当有自信刘廷煜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必定对于想要赖掉军械的帐一事难以启口。况且平守之都已经事先提醒他了,如果他还搞不定一个刘廷煜,那他这个代执族长也未免太没用了。
确实,直到目前为止.平言开表现得无懈可击,原本想来吹毛求疵找找碴刘廷煜被堵得哑口无言,重点是,平家简直将他调查得一清二楚,连一点小事也不放过。
刘廷煜因此起了疑心,对平家更加提防,所以他没有享用那些精致的酒菜,反而放下了酒杯,直接道明了来意,“平族长,本将军今天来,主要为了什么事,相信你也心知肚明。”
他摆足了官架子,边说边暗自观察平言开的反应。“近年来边军与黑狼军争战不断,军械急缺,辎重不足,京师又迟迟无法补足军资,致兵员生活困难,战事越见刻苦艰难。身为这国家的一分子,你平家也该尽尽心力。如今本将军新上任,发现你平家售予边军的军械,只有少数未付款,本将军以为,平家不如免了这尾款,想必平氏家大业大,也不介意这么一点银雨……”
说完,刘廷煜拿出了一张纸,这张纸自然是他所伪造的购武契约,不仅数量不对,金额短少,还是他刘廷煜亲手落的款。
只要平家吃下这亏认了帐,就成了他的军功,而朝廷之后拨下来的军饷……嘿嘿,自然落入了他的口袋。
“刘将军所言差矣。当初平家与边军签的契约,似乎不是刘将军手上这张。”
平言开拿出了一大叠纸,“这些,才是边军陆陆续续与敝府签的契约,最近半年已点交的军械,共计五万五千多两黄金,全数未支付,且有前边防将军李云的落款,并非刘将军所说的,只有少数尾款未付。这笔钱若敝府收不回来,没有钱铸造新武器,可是会大大影响未来的交货啊……”
平言开早已准备齐全,不管是文件证据一应俱全,末了还倒打一耙,用未交的武器来威胁刘廷煜。其实他知道边军虽缺钱,但朝廷总会拨款下来,他平家还是拿得到钱,只是要迟些时间,至于刘廷煜只是想赖了这笔银两,中饱私囊罢了。
“平族长真是这么认为吗?我告诉你,如果你接受本将军手中这份新的契约,朝廷拨款下来时,你平家至少还能拿到一些尾款,若是不与本将军合作,本将军怕你不仅一毛钱都拿不到,本将军说不得还要启奏朝廷,更换边军武器的供应商,届时平家可是得不偿失啊!”刘廷煜心忖他真不识好歹,索性直接威胁。
讵料,平言开又命人送上另一份纸卷,缓缓地在刘廷煜面前摊开。
“刘将军,军械的供应商可不是您说换就能换的,朝廷在数年前已明令封我平家为军械的专属工匠,何况,我平家自信无论刘将军想将供应商换成谁,都没有人可以接这么大笔订单,也没有人做得比我平家好!”
平言开有自信,刘廷煜必会被他驳因为如此充分的证据,根本无可动摇平家供应商的地位。
可惜他低估了刘廷煜的无耻,后者听了他的话,竟是冷笑不止,大言不惭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我爹是谁?刘尊,当今的户部侍郎!我只要告诉我爹一声,军械的供应商想换谁就能是谁!你这些文件证明算什么?我爹随时可下令,甚至是向皇上奏求一份圣旨,指定新的铸冶世家来做这,你们平家算什么?!”
随着他的话,平言开的脸色微变。他以为自己可以压倒刘廷煌,想不到刘廷煌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简单,竟不论轻重、不讲道理也要威胁换掉平家,似乎是不认这个亏不行了……这时,他突然想到平守之曾充满自信地告诉他可以解决这一切,但他完全想不到平守之能用什么办法,让这盘死棋再活过来。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怒目相对之时,平家的下人又前来通传,“族长,少主求见。”
来得这么刚巧?已经招数使尽的平言开心头一喜。“快请。”
平峻宇这短短几步路的时间,领路的小厮已将刘廷煜的来意说明了十之八九,听得他冷笑连连。
刘廷煜比他想像的更无赖,而平言开果然也如他所料,搞不定这件事,所以他来了,不仅是要解决问题,还要藉此重新拾起家族对他的信心,同时也要让雁丹知道,她觉得复杂无比的事,他不必靠蛮力,靠脑子就能让她心服口服!
待平峻宇进门,拜见族长后,便朝刘廷煜行了一礼。
“这位是平家少主?果然如传言般羸弱啊!”刘廷煜轻视的目光打量着这像是只用皮包骨撑着衣服的平氏未来族长。
“刘将军说笑了。在下虽然貌不惊人,却能彻彻底底解决将军的问题。”平峻宇淡笑着道。
“你可以?”刘廷煜压根不相信,平家的事他多少也有耳闻,这位少主可是向来以无能出名的。
“当然,而且在下忝为平家少主,提出的条件同样代表平家,平族长必会全力支持。”平峻宇若有所思地看了平言开一眼。
这是在逼平言开表态了,究竟他敢不敢完全信任平守之能解决这一切?
平峻宇泰然自若地等他的答应。他知道平言开已经没办法了,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将赌注压在他身上,赌这一把,而他要的就是平言开的全力支持,之后当他成
功搞定刘廷煜,必然能夺回族人对平守之继任族长的信心。
而雁丹那小妞……在那一刻,他要她对他刮目相看!
平言开如平峻宇所想的,在心里挣扎了好半晌,才硬着头皮道:“是,少主的话,同样代表着平家,老夫全力支持!”
“那好。”刘廷煜带着几分怀疑与不解地看着平峻宇,“平守之,你说吧,这事要怎么解决?”
“很简单。刘将军手上的契约,恕平家不能承认。”他说得云淡风轻。
“你……”刘廷煜脸色一变,就要发难。
平峻宇不待他说话,便又悠然道:“因为平家不是尾款未收取,而是一半的款项未收取。”
“你的意思是……”刘廷煜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闻言,平言开的脸色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