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静静地排在人潮后。前头情侣倒会利用时问,久候时,也不忘调情。男的不知说了什么,女的一脸不服气;男的探手捏住女生下巴,样子不像要吻,似是在检视女伴的牙齿。他猫了过去,发现女生戴着牙套。
兴许这被看牙的举止太令人尴尬,女生推了推男生,眼带羞意,他忽想起方才那女子临去前的一眼,也是这么妖娇;他抿唇无声笑,心头只感无比舒畅。
一个男人单独邀约一个女人,会是何心思?
虽不是西餐烛光晚餐,只是在随时都要落雨的寒流夜里吃着夜市小吃,但这似是更显对方若非低调隐晦,那便是还在观望的心态。追根究底,他是否真有那么点意思?
他说了句什么?啊,对了,他说他只是想了解她的工作……谁会先费心去搜寻一个人的工作环境、地理位置,然后再去了解那个人的工^~“两杯热杨桃甘蔗汁要装一起还分开装?”摊位后,老板娘问着。见面前女子无反应,再问:“小姐,你是点两杯热杨桃甘蔗汁对吗?”路嘉遥回神,急忙掏钱。“对,我的。”
“装一起还分开?”
“一起就可以。”付了钱,她拎着那一袋热饮往芋饼摊位走,心思不由得又绕回那个人身上,被路人碰了手臂时,才一怔……其实,还是渴望爱情,还是冀望有副胸膛可让她依靠吧。虽然离婚后曾相过几次亲,却总是不了了之;这刻才明白她不是不渴望,是那些人不是她等候的那一个。
大学时期和前夫恋爱,他还是她的初恋;年少时对爱情的憧憬和热情全给了他,最后如愿步入婚姻。与初恋结婚,这让多少同学羡慕,她也以为他们会一生平顺美好,却是以离异收场。
一段婚姻让她明白爱情与婚姻是两回事,失败的婚姻与生活的现实磨得她几乎忘了年少时也曾单纯地为了爱一个人而大笑,或哭得像末日来临;离婚后的她,把全副心思投注在孩子身上,盼她好,盼她无忧,盼她快乐,却忘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渴望……她还是想要有个寄托。
夜深人静时,有个人可以听她说心里话,有个人能与她共享彼此一切,即便只是斗嘴,或只是八卦隔壁太太有小王、楼下保全有情妇这种事也好。
就像……就像……是了,就像刚经过她身边的相拥男女,就像前面那坐在蚵仔煎摊位上共食一份蚵仔煎的男女,就像前头那对十指交握的男女……就像世间所有男女一[想要有人爱;即使已为人母,仍是想要有人爱,也一直在等人爱。
忽觉发心微有异感,冰冰凉凉,她抬眼看了看,下雨了?她收敛心思,快步前进,芋饼摊前依然大排长龙,却不见那人身影。跑哪去了?她左右张望,再次确认排队的人群中是否有他。
……真没见到人。难道他跑去果汁摊找她?心念刚动,回身便欲往回走,脚不及迈开,先一头撞上人;她身子因反作用力而往后退,还不及反应过来,手臂被一道力量拉住,稳住她身躯。
“去哪里?”林方笙拉住她手臂,低眸看她。
“啊?”她抬眼,见是他,还有些犯傻。
他看见她的眼微有湿意,微微一怔,问:“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她一脸茫然。
“刚刚看你经过我身边,喊你你都没反应。”方才欲回头寻她,就见她往这方向来,却有些神思不属,就如她现在这个表情。
她眨眨眼。“有吗?”
松开她,他空着的那手比划着。“我要过去找你,就看你往我这方向走,我喊了你两次,你视若无睹从我身边走过。”路嘉遥试着回想,疑惑问:“你有喊我?”
“我喊了两次遥遥”。”
遥遥……她盯着他的眼,在听见他说他喊她遥遥时,视线不自觉下移,落在他唇上;她倏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然后,在感觉脸腮浮上暖意时,她故作轻松地问,“你不是要排队买芋饼?”
“买好了。”林方笙抬臂,晃晃手中袋子。
“这么快?”她圆睁还湿润的眼。排队的人潮这么多,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让他买到?
他笑了笑,指着排在摊位最前头那几道身影。“遇上我学生,他们把他们刚买到的让给我了。”
“这么好?”
“怕被其他排队的客人发现,派其中一个偷偷拿过来给我。”
“是上次去吃汤圆那几个吗?”她探长脖子,试图看向那几张脸。
“不全是,不过都是体育班的学生。至于上次你见到的那几个,只是其中练田径的。”
“难怪这么快。”她像发现秘密,笑说:“其实你的学生应该是很喜欢你。”
“应该说,我跟体育班的感情比较不一样,特别是田径队的。每天相处,比赛时,也会遇上在外面过夜的情况,对他们外出的安全、身上衣物保暖问题,或是吃喝,甚至交友状况等,都要随时关注。所以平时骂归骂,心里还是把他们当成自己孩子了。”
说话时,雨滴落在唇瓣上,他抬眼看了看深幽幽的夜空,撑开伞,遮在两人头顶,道:“真的下雨了,你不是还要喝猪肝汤?走吧。”
路嘉遥摇首。“还是不喝了,我看你那袋不少,恐怕吃不完。”
他掂了掂重量,笑道:“是不少。我知道他们一向很能吃。”他看了看周遭,无处可供人暂作休憩,而雨有愈下愈大的趋势,他寻思着是否回车上时,几道身影靠了过来。
“林组长!”
“教练你还没走啊?”五、六个学生迎上前来,发现他们敬畏又敬爱的生教组长身侧多了个美人,神情暧昧起来。
“跟圆滚滚老板娘来约会厚?上次还说不是……”上回到过汤圆店的田径队同学,一双眼睛在面前男女间转来转去。
“喔!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卖汤圆的老板娘?”
“组长,女朋友很正喔!”没大没小地搭上生教组长的肩。
林方笙明白这番话必然会令她尴尬,不想让她更不自在;他不看她,只面无表情盯着这几只小鬼,沉冷着嗓音,说:“几点了还不回家?下雨了不知道吗?有没有带雨具?爸妈知不知道你们出来逛夜市?”
“教练,出来逛夜市就不要这么严肃啦!放心,我有跟我爸妈报备过!”
“我们也有!”纷纷表态,就怕等会被这组长要求当场打电话回家。
“严肃?这样就叫严肃?”微扬声嗓,问:“有没有带伞?”
“没有哇,教练你的伞要让我们挤一下吗?”田径队的与他交情更深,果然较生胆,调侃起来:“我们几个,跟你们小两口挤一挤哦?”
“不要说废话。雨愈来愈大,没带伞还不知道要快点回家!”林方笙不为所动,端着冷脸。
“知道啦,你不就是嫌我们这几个灯泡太亮咩!”
“知道还不快点行动?打算拖到天亮才回家吗?我……”
“要走了要走了。”几个孩子对看一眼,慢吞吞转身。
“真不怕淋湿感冒啊!走快点!”雨水落在伞面的声音愈来愈密集,林方笙催促道。
“唉唷,有在走了啦,不要催啊,又不会打扰你约会……教练你真的见色忘生,我都把芋饼给你泡妞用了,你还这样对我,真现实。”
“话再多一点没关系,周一早上晨练……”
“晨练加三圈!这招我们早就知道了啦!”调皮地回头,得意地对着他们的生教组长笑。这次学聪明了点,不给回应的机会,几人有默契地回首,拿背对着生教组长。
像不在意路人目光,田径队起了头,大声哼起歌:“你让我相信有命中注定一一你问我雨后可有彩虹,这样的大雨,这样的相遇,你很纯真,我被打动……奇怪的是,地球几亿几千万个人,我特别想你……哦喔喔……我特别想你……耶耶耶……我特别想你……”脚步很慢,歌声愈来愈大声,引来不少注目。
“我特别想你……耶耶耶……”
耶什么耶!林方笙明知前头那几个孩子很故意,却没辙,但心里是有那么点喜欢这样的气氛,很有趣,很预留想象空间。
收回目光,他微侧肩,低眸看向身侧女子,她抿着笑,目光是落在前头那几个孩子身上。他问:“确定不喝猪肝汤了?”
“嗯。”路嘉遥目光挪至他面上,还带着笑意。“芋饼这么多个啊。”
“有想再买什么吗?”她摇首。“不用了。你要买什么?”他看看伞外,路人纷纷撑起伞,或避进店家。“只是想,雨变大了,是不是带回车上吃?”[好。”他同样走在她左侧,右手撑伞,左手拎着芋饼;两人步伐不一,不是她刻意加快配合他,便是他放缓等她;他思虑几秒,把伞换至左手,道:“这样,比较好走。”还没能反应过来他是何意思,他右手已轻握住她左肘,她愣了半秒,侧眸看他,只见他神色平静,然后像发现她的凝视,他朝她投来目光,却只微微一笑,便调开目光。
她没有说话,跟着他步伐。
经学生一阐,两人间的氛围已与稍早前不大一样。
有时气氛是刚好就好,过头了,倒显得急躁,失了美感;就像香水,轻沾一点,似有若无的香味,撩人心扉,诱人亲近。现在这样热氛……很好啊。
“可能还会有人想进来停车,我车先开出去,在路边吃好吗?”为她打开车门,在她坐进副驾座时,他单手撑着车顶,弯下脖颈看她。
她侧首看过去,停车场灯光不甚明亮,背光的他,眉目还算清晰,她看见他那双静深的眼,只看着她。她微微一笑,应声:“好。”车开出停车场,才知外头已是飘泊大雨,敲得车顶腺、疼响。
“雨这么大?”路嘉遥望着窗外,忽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挂电话时,发现车已在路边停下。
“她们到家了?”听她和彼端对话内容,知道她是打给她母亲。
“说刚到家,然后才关上门,外头就砰”—声,下大雨了。”
“还好,没遇上这场雨。”他拉上手煞,随口问:“她们怎么出门的?”
“坐捷运啊。我妈带曼秾走路到车站,再搭捷运。”她看着车窗外的雨势,像有人在天上拿水盆水似的。
“你也是这样上下班吧?”
“不一定。像我星期一下午两点就有课,上到五点二十下课,正好可以去接曼秾,我就得骑车;如果课比较晚,我会先接曼秾回家,然后再走路去捷运站。”语末,听闻一声“喀啦”,安全带松了,车内灯被打开。
路嘉遥侧首看他,只见他侧过身体,探长手臂,从后座将热饮和芋饼拎到前头来。“哪一杯是你的?”他拿出两杯果汁。
“一样,都是杨桃甘蔗汁。”
他挑眉,笑问:“想喝杨桃汁又想喝甘蔗汁,干脆点杨桃甘蔗汁?”
“对、对!”她点头笑应,随即反问:“我忘了问你要喝什么,你该不会不喝这个吧?”
“水果我都好,除了榴连。”他递一杯过去。
接过时,她笑问:“你讨厌榴莲?”
“唔。”林方笙看她一眼。“难道你喜欢?”
她皱着眉,摇首,一脸鄙夷。“我超讨厌的。”
“我也是……”她的表情令他忍俊不禁,笑出声。“但是,子洋很喜欢。”正吸着果汁,听闻他这话,她激动地睁大眼,看着他猛点头。“我们家曼秾也是很喜欢欸。”像遇上知音,她开心回应:“每次吵着要吃榴莲时,我都好苦恼;我不希望家里和冰箱都是那味道,可她喜欢,我又不忍让她失望。”
“我后来学乖了,让水果店老阅先处理好,果肉带回家时直接放保鲜盒里,就不会整个家里都是那种味道了。”
“我也是。”她笑了一下。“原来子洋也喜欢,难怪,曼秾那么好。”
“嗯。”他含笑看她。难怪与你说话,感觉也这么好。
拿了一个芋饼和一个芋丸,递给她。“冷了,口感可能没那么好。”
“不会,冷了也好吃。上回带回去,虽然冷掉了,但味道还是很不错,我妈一直称赞。”她接过,拉开纸袋,吃了起来。是冷了,但是,心很热。
“那剩下的你带回去吧。”
“我?”她嘴里含着芋饼,圆睁美目,鼓着右颊。
他盯着她的神情,只觉可爱,她真可爱;很久很久没这样为哪个女子感到心神荡漾,没这样在某个时刻特别想见到哪个女子。
芋丸芋饼皆油炸,她唇瓣显得有些油亮。他目光落在她唇上,道:“你母亲喜欢,你就带回去吧,我看曼秾也满喜欢吃的。”在她发现他目光之前,他先调开,看着挡风玻璃上不断落下的豆大雨珠。
车内柔软的鹅黄光线衬得他眉目俊朗,她看他一眼,问:“你不吃吗?”林方笙伸展了下长腿,道:“其实我不饿。”他靠上椅背,长舒一口气后,侧着面庞看她。“只是想出来走走,想到你刚好在附近上课。”你刚好在附近上课……他语气很平淡,她脸颊却莫名发烫。她笑了一下,低了低眼,往嘴里塞进最后一口芋丸。
“差点忘了正事。”林方笙忽问:“你公司的双人瑜珈,好像也有个人班?”
“有啊,有个人班、伴侣班,还有团体班。”她喝一口果汁,问:“你姐姐真的想学?如果想学一般的,我可以介绍我救国团的同事;如果想上幸福瑜珈,也是能报名个人班,前提是她不介意和我有身体上的接触,因为这种瑜珈一定要两个人,所以通常会来上这种课,都是选择伴侣班或团体班居多。”他看着她,笑了。“不是我姐,这次是我。”
“啊?”她瞠大眼。
他又笑。“你没听错,是我要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