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七年一月十五日。
晨希把五百元钞票递给计程车司机。
「嘎逼,不用找了,今天很麻烦你。」
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好一个人要取绰号叫「嘎逼」,后来他解释,说他喜欢喝咖啡啦,不过他皮肤很白,也有人叫他奶精,可他觉得奶精太娘、太Gay,还是比较喜欢人家叫他嘎逼。
「谢谢范小姐,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尽量打电话给我。」
他很暗恋范小姐的哦,但是她们那种有气质的女生,看不上他这种粗人啦。
会和嘎逼熟起来,是因为他很热心。
后来,她留下他的名片,知道他叫汪贺书,以后她要出门,会先打电话给他。
几次搭载,两个人越来越熟,渐渐聊开。
她知道他的梦想是当歌星,于是送他很多CD,再然后,听说他去参加歌唱选秀节目,选进前一百名。
从一百名爬到前五名是漫长而艰辛的过程,她只能祝福他。
「我还可以打电话给你?等你变成知名歌星,会忙到不行。」她笑问。
「我再忙,还是要来载范小姐啊。」说着,他腼腆地抓抓头发,脸红了一大片。
「我可以另外叫车。」
「这样不好,范小姐是我的恩人,我一定努力服务的啦。」
他下车,帮她从后车厢拿出行李。
「谢谢,我自己上去就好。」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接过行李时,手指头相触,他发现她的手好冰冷。
「范小姐你要准时吃药哦,星期四我再来送你回去复诊。」
她并没有为他做过多少事,他就认真把她当成恩人,多可爱的男生。
「嗯,谢谢你。」
「还、还有……你要穿多一点衣服,穿这样,好像不够。」
「好,我上楼就加衣服。」她接受他的关心。
「那、那……范小姐,我走了。」
「好,星期四见。」
「再见。」他转身走向计程车驾驶座。
「嘎逼。」临行,晨希唤住他。
他猛地转身,嘴上咧起一个大大的笑脸,这样阳光灿烂的笑脸,在非凡身上不常见。
「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可以来找我,我住在C栋十二楼之三。呃,我是指歌唱比赛,我家有一间设备不错的录音室。」
「好,我一定来。」微微地,他的耳根红了。「谢谢、谢谢。」
「谢什么,我们是朋友。」
她走进公寓大楼,浅浅笑着,朋友是一种很好的关系,不太深、不太浅,偶尔互相关心,散了……也不太难过,因为朋友本来就只能陪你一段而已。
也许,她该多花点心思经营这种关系,下要在爱情方面落心。
「范小姐,你去哪里,怎么那么多天才回来?」热情的警卫伯伯冲出来,对她打招呼。
「因为……我有事……」
「是工作厚?很忙厚?」
真好啊,生到范小姐和她男朋友这么爱赚钱的小孩,就不必每天担心了啦,不像他们家的死小子,工作找不到,就乾脆给他窝在家里当宅男。
「嗯,有一点。」
「要注意身体啦,你瘦一大圈,看起来气色很糟。」
「这样啊,我休息几天就会恢复。」晨希摸摸自己的脸。
「那就好。对啦,我有把东西交给你男朋友。」
「他来过?」
不是分手了,怎么还来?
不对,分手是她说的,他只是爽约,而爽约不是重大罪状,是她习惯把事情估到最坏,这样她就不必担心情况会发展得更坏。
「不只来哦,从前几天他发现你不在家,就每天住在这里等你。」
住在这里?她有几分诧异。「我知道了,谢谢你。」
「好啦,你赶快上去休息,我看你好像快要昏倒。」
晨希挥挥手,走到电梯边。他把她整理好的状况打乱,她以为,他们连再见都不必说的。
留下项链多少有测试意味,她想测测他有没有来过,测测他在乎她几分。可,她真的没想到,他会住到这里等她回来。
为什么?是不是代表他重视她,代表她想错方向?所以除了炮友,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其他?
该高兴吗?高兴她在他心中的位置比预估中高出几分?高兴她对他不只是可有可无的休息站?
那么她该下该把话摊开说,直接问他,他要的是什么?
满脑子紊乱,她东想西想,所有的想法在她打开门、看见姜非凡那刻,消失……
他不问话,只是一味抱住她,很紧,紧得她差点不能呼吸。
见她回来,他内心狂喜,有千百句话想问,但没有任何一句话比把她抱在怀里更重要。
她回来,他的安全感回家了,他知道一百九十公分的大男人向比自己矮上三十公分的小女人寻求安全感太扯,但他就是要,就是要抱紧她,把他失落的安全感通通挤回来。
脖子一阵湿。
他在哭?晨希震惊!
她应该快乐的,他的眼泪昭告了某些事。
比方,他在乎她、她很重要、她不只是他的床伴……可是鼻子酸酸的,他的眼泪窜入她心底,她舍不得他哭。
「你怎么啦?」
她轻拍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
「你去哪里,为什么不告诉我?」姜非凡握住她双臂,将她往后推几寸。只有几寸,他不准她离得太远。
「我不知道怎么找你。」
看见他红红的眼睛,和湿湿的眼角,下意识地,她用手抹去他的湿气,传给他一张笑脸。
「你不会打手机……」话到一半,陡停。
对,他没告诉过她,他住哪里、电话几号、他的工作……所有所有他的基本资料。
是他的错!
晨希笑笑,手指头抚过他的黑眼圈。「你没睡好。」
「你离家出走太多天。」
意思是,没有她的夜里,他睡不成眠?不,这个推论太托大,她并未夜夜在他身边。
「我没有离家出走。」
「你去哪里?」
他不知道这些日子自己是怎么熬过的,他要应付公司、照顾义父雨佩,虽然人人都说他有肩膀、有担当,可他也会累啊,他需要一个乾净的地方、乾净的女人,为他洗涤所有疲惫。
「住院。」
「为什么住院?你不舒服?」
说着,姜非凡像挑猪肉那样,把她举起来,东看看、西瞧瞧,再转个圈,上上下下找个过瘾,才放下她。
「我感冒,拖了几天开始发烧,我的……」晨希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的体质不能发烧,一发烧就会很严重。」
事实是发烧会让她的心跳加快,而她的心脏负荷不了太多的工作量。
「为什么小感冒要住十几天医院?」他不解。
才两个礼拜,很好了,她有过更长的纪录。
「问题就不是小感冒啊,它转变成肺炎,去买个听诊器吧,你可以在里面听见流水声。」晨希拍拍自己的胸口。
他压住她的手,把它收进自己怀中。
「下次感冒,一天都不要拖。」
「好。」
她也知道不能拖,可是……是他自己说要回来的,说要和她一起迎接二○○七年的第一道曙光,所以她不能缺席,她拚命布置一个完美的除夕夜。
「那你为什么把圣诞礼物还给我?」
要说吗?说她以为他们分手,这么昂贵的分手礼物,她收下会心痛。
偏头想了一下,她说:「那个好贵,听说要两百多万,我不在家,万一弄丢怎么办?只好先交给你保管。」
她的话安下他的心,她不是退礼物,不是离家出走,只是感冒。
姜非凡大大松口气,他把她抱回床上,拉拉棉被,将她裹得密密实实,像条毛毛虫,然后长手长脚一拉一跨,把她收在胸口处。
「你瘦了。」他摸摸她的脸。
「医院的东西很难吃。」
晨希偏偏头,靠近他的掌心,她要他的体温。
「为什么不请看护,叫看护去帮你买好东西吃?」姜非凡亲亲她的额,幸好皮肤还是一样柔软香甜。
「要不要顺便叫看护帮我领钱?如果她把我全部积蓄通通领走,我会更痛不欲生。」
这下子,说不定她真会死在医院里面。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爸爸妈妈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她有亲人啊,就算父母亲不在身边,好歹还有隔代长辈。
「你知不知道我是很独立的女生,可以不麻烦人的事,我习惯自己来。」
「太独立很吃亏。」
「我知道啊。」
如果认识他就注定吃亏的话,这个亏……她吃定了。
「放心,以后不会有同样的事发生。我待会儿就找人送手机过来,有任何事,你都可以找我,重点是,你一离开家门,就要让手机随时保持畅通,让我找得到你。」
这几天,她把他吓够了。
找不到她让他这样心慌吗?或……他只是习惯性的甜言蜜语?
她真是心机重的女生,在这种情况下,她应该感动,而不是疑神疑鬼。所以, Stop!她要好好享受感动时分,不要胡思乱想。
「非凡。」她轻唤。
「怎样?」
「办手机不是应该自己到门市部去办?」
「我找人去办,不必让你多跑一趟。」
顺便把帐单寄到他那里,他要查帐,查查她有没有打电话给那个庄凯杰还是庄肖维,有没有一时兴起,去和人家乱吃饭。
「你好像很有钱。」晨希失笑。
「对,不是普通有钱,是非常有钱。」
这几年他存了些钱,做过许多正确投资,他很努力让自己成就非凡,事实上,他正一步步迈向成功。
「你是田桥仔吗、你拿到一大笔遗产、有没有人跟你分啊,哦哦,不会吧,那些地在台北东区?」
这不是她想知道的部份,她想知道的是——他的爸爸妈妈在做什么?他有哪些可以分遗产的兄弟姊妹,他的家住在什么地方。
「不要说话,你病才刚好,先休息。」
他用嘴巴封住她叨叨不休的嘴,用热情让她遗忘自己问过什么,关于他父母亲这个区块,他习惯性的「不说、不讨论」。
又撞到墙?他还是不愿意让她太了解他。
心沉沉的,不过非凡说得对,她的病刚好,需要更多睡眠。
闭上眼,如果这是短暂的安全,就让她停在这个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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