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了那个不太顺心的小插曲外,朱汉威跟赵莎华间好像有抹似有似无的暧昧,但因为不是很明显,所以旁人也是雾里看花。
但赵莎华感受深一些,朱汉威偶尔会带着一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自己,她有时会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气闷,刻意的瞪他,没想到他竟然轻笑出声,问他笑什么,他又不说了。
赵莎华有点无奈,传奇人物堂堂秦王,她还要指望他为她弟弟洗刷冤屈,她能逼他说什么?
这人她算是看透了半点,就是腹黑,耍着她逗人呢。
日复一日的赶路,一行人一路顺利来到目的地,当那巍峨高耸的城墙映入眼帘,赵莎华有种说不出的复杂心境,这里是她的伤心地。
马车里,朱汉威仍气定神闲的在下棋,一手黑棋一手白棋。
两根白玉似的手指捏着黑棋,温暖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他那张如画的俊颜上,不
见一丝浮躁,赵莎华情不自禁的静静凝睇,连带地,她原本躁动的心也意外的平静下来。
京城是权力中枢,更是人文荟萃之地,皇亲国戚公侯伯爵文武朝臣,再到老百姓等贩夫走卒,让这座城市繁荣又热闹,街道上熙来攘往、人声鼎沸,马车也因而走走停停,每一次车停,就会听到一些有关杀婴案的片段。
赵莎华忍不住微微掀开窗帘,看着外头街道上三三两两聚集的老百姓,人心惶惶,议论的皆是此事
“听说了吗?有人猜说是为了炼丹药而起的。”
“是啊,说得有眼睛有鼻子的,说那婴尸不是伤痕累累,其实是被放血啊,但一个婴儿身上能有多少血?所以才又割又切,好像是说用婴儿的血来炼药,能长生不老啊。”
“这不奇怪吗?赵家人又不懂医术。”
“怎么会不懂?别忘了,赵家三房医术一把罩,还没当官前在魏城可是个救了不少贫穷人的好大夫。”
“也是,但他两年多前跟妻子出了意外,马车翻覆山崖死了,他那大女儿好像也跟人和离了,带着才豆丁大的一对弟妹离京了。”
“好像是吧,不管怎样,赵晋元那个罪大恶极的禽兽,竟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难怪成亲多年也没生出半个孩子。”
赵莎华听了很难过,但也能理解众人的愤怒。
朱汉威看了她一眼,掀帘嘱咐吕勇将马车赶到京城最火红的一家客栈,其他人就直接回秦王府。
赵莎华一听就知道那家客栈有说书人长期驻店,肯定能听到更多事儿。
果不其然,一行人从进门到了二楼雅间的路上,就听到不少人在谈论这桩惨无人道的案子,而居中的高台,说书人正口沫横飞地啪啪啪打板说故事,说的也是婴孩失踪虐死案。
赵莎华这张脸孔是出色,但京城多得是金枝玉叶,再加上她在这随便撞都能碰到一个皇室贵胄的京城并不出众,因而并未引来太多目光。
出乎她意料的是,朱汉威这号传奇,识得他真面目的好像也不多,至少众人看着他那张陌上人如玉的俊美脸孔只有惊艳,并未有崇敬神态,可见是不识的。
“虽然当过不短时间的闲散王爷,但我向来往城郊走,自诩过的是闲云野鹤的生活,京城里的老百姓视我为传奇,却不识本人,也是一绝。”
雅间内,朱汉威笑着为她解惑,而吕勇、罗英、梅心、桃雨都守在门外。
店小二送上来茶点及茶水,恭敬退下。
两人边用茶边听着说书人响板一打,开始抑扬顿挫的说起来——
“话说前两日失婴的人家,就是东门的富豪陈家,那可是千盼万盼才盼到的小金孙啊,居然就在那么多宾客的眼皮下不见了,侍候的奶娘、丫头甚至小厮、侍从,被震怒的陈老爷打死了三十多人,现在还发出重金悬赏,只要有人能找小金孙回来,陈老爷愿给三个承诺,而且是有求必应——”
客栈里的客人发出惊呼声,陈老爷可是京城首富,名声与大善人孙锋不相上下,而能成为首富,手段必不一般,他与官方交情亦好,善于钻营,这回办寿,千防万防,还是被贼人偷走小金孙,据说悲伤的当场昏过去。
朱汉威见说书人没有说出什么新消息,便与赵莎华离开。
到赵莎华的请求下,马车特别绕到两条街远的赵府,马车就停在对角,赵莎华透过车窗看到赵府门口一片狼藉,有四名奴仆低头打扫清理,但地上及门上的烂叶与馊水都还没清理干净,又有几名路过的老百姓走过来,就对着大门扔臭鸡蛋,一边大骂“人渣、禽兽”,接着又有人过来又骂又叫的,还有人撒冥纸,漫天飞舞。
老百姓有多憎恶仇视赵家,由此可见。
马车再度前行,朱汉威将才拿到的信函内容告知——
赵家二房在京城赵家宗亲面前长跪请罪,但宗亲还是决议开祠堂,将赵晋元除籍,也画去他在族谱上的名字,孙容这媳妇自然也画去了,对外界更公告了这件事。
但此举还是无法消除老百姓们心中的怒火,不仅恨赵晋元,就连他的父母也都恨上了,所谓养不教,父母之过。
赵莎华不知该怎么办,她能理解老百姓的惶恐愤怒,虽然目前都是达官显贵或富豪之家丢失婴儿,但谁知道何时会轮到自己?只是迁怒无辜的人……
“心思别太重,一旦真相水落石出,他们也能站在人前了。”
他这是在安慰她吧?“谢谢王爷。”
他挑眉,“这里只有我跟你。”
要她喊他的字?应该不难,可是怎么就心跳加速,有些难以启齿?她这是怎么了?自己是和离过的女子,更甭提他的尊贵身分,她胡思乱想什么!如此态度反而娇情了。
“仲岳。”怎知语出,心跳更加紊乱。
温柔的嗓音低低轻唤,如春风拂过,他微微一笑,“如此甚好,我也唤你一声‘华儿’。”
她怔怔看他,“这、这是我爹娘才会唤的。”不会太亲昵了?
“很好。”他黑眸浮现温柔。
就这样?但她能有意见吗?
接下来,他开始跟她细说日后到某些府中去明查暗访的事。
马车回到秦王府,先一批抵达的车队都已进府。
那一年,秦王先是拒绝参与各贵胄五花八门的宴席,沉寂许久,而后又向新皇自请离京,原本府内还有秦王的母妃阎明珠住着,频频张罗着儿子的婚事,甚至求新皇赐婚,秦王却是油盐不进,不与那些身分显赫的世家千金女联姻,阎明珠怒极,某日率侍女嬷嬷往江南长住,母子撕破脸。
没有秦王的秦王府并无改变,王府门前的汉白玉阶梯洁白无尘,左右两座白玉狮子依然肃穆,高挂在上方的匾额的“秦王府”三个金字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朱汉威、赵莎华等一行人一下马车,府门已大开,一名两鬓斑白、目露精光约五旬的男子已率近六十名下人在大门前恭敬迎接。
“恭迎王爷,属下……”叶诚说到哽咽,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原因的离京多年,终于愿意回来了,他感动到眼眶泛红。
“叶总管,辛苦你了。”他走上前,拍拍这个唯一真心待他的老人家,给他一个真心微笑。
叶诚强忍住泪水,再度拱手行揖,“属下失态了。”
赵莎华看着两人的互动,也能感受到主仆间的感情极深。
一行人进府,朱汉威在厅堂落坐,即将赵莎华介绍给叶诚,也将她的事简略告知。
叶诚知道秦王竟是为了她回京,心里顿时有所据量,万不能轻慢。
而朱汉威介绍叶诚给赵莎华说的是,“不仅是王府大总管,他也是我习武的师父之一,对我而言,亦父亦友。”
“王爷万万不可如此说,属下惶恐。”
叶诚看来的确惶恐,但赵莎华也看出这老人家眼底的宽慰,她知道她不能将他视为总管,对朱汉威而言,这个长辈应该比他母妃还重要。
长途跋涉,大家都累了,朱汉威让叶诚唤人带赵莎华去安置。
赵莎华在梅心、桃雨的陪同下,由李嬷嬷带着去入住的小院。
朱汉威与叶诚还有事要商议。
秦王府处处豪华雅致,如今秋意初现,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回廊拱门在枫红或黄叶衬托下是一步一景,不管丫鬟小厮都是蓝白色的制服,个个有礼,见到她们一行人,都放下手边事恭敬一福。
李嬷嬷带着赵莎华一行人来到临湖小院“月牙斋”,这是个极精致的院落,小桥流水,湖里还养着鱼,若在夏季,衬着荷花绿叶,肯定非常美丽。
院子的正房在右,连接中间的花厅,往左走是书房,窗明几净,挂着几幅字画,但最合赵莎华意的,应该是东间的大厨房,一看就是新砌的。
李嬷嬷看着她眼中的欣喜,还这儿摸摸,走到另一边也摸摸,看出她非常开心,遂道:
“这是王爷在半个月前,派人快马回来吩咐建造的,若姑娘有觉得需要补足的,还请姑娘出口告知。”
“不用,这样很好,真的。”她真不是客气话,这太夸张了,这厨房比她赵家食堂的厨房大上一倍不说,锅碗瓢盆、灶台及流理台的摆放安置让人工作起来极为流畅,米粮干货一应倶全,竟然还做了一个小冰库。
李嬷嬷让梅心跟桃雨侍候赵莎华梳洗,小睡一下,主子的晚膳可要这位姑娘来忙活,自然得好好休息。
正厅内,朱汉威知道赵莎华就安置在月牙斋,那是他住的主院旁的偏院,如此安排,自然是因为他的三餐都要靠她。
至于府中人对他带回一个姑娘还管他的胃如何想?外界又如何猜测两人关系?他丝毫不在乎,但若是有些过度流言伤及她的声名,他就不会客气了。
于是他特另交代叶诚及府中四大副总管,有关赵莎华在府中一事,奴仆嘴巴务必严实,要是有人在外乱嚼舌根,就扔出府去。
叶诚等人连忙拱手称“是”。
朱汉威再叮嘱的是他返京一事,“太皇太妃远在江南,本王知道太皇太妃有吩咐过,本王返京务必通知,但多的人事物……”
他犀利的眸光落在四名副总管身上,那是他母妃的人。
“奴才们明白,绝不多说一句。”四名年龄不一的副总管腰杆弯得更低。
“下去吧。”
四名副总管退了出去,却是心惊胆跳,秦王的心思缜密阴沉,生性冷漠,六年多前在郊外被不知名的黑衣人设陷暗杀,身受重伤,疗养一个多月,整个人突然就变得不太一样。
伤癒又过一月,开始不在京城各大宴会现身,最后更是私下安排完一切,就带着心腹吕勇与罗英离去,连去向都没跟太皇太妃交代。
阔别多年,这次回来,气质神态看来都不同,难道是因为那个来历不明的赵莎华?
“王爷,他们会私下去查赵姑娘的来历,太皇太妃那里……”叶诚有些忧心,四人忠心的毕竟是太皇太妃。
“无妨,华儿的事也瞒不了太久。”朱汉威并不在意。
叶诚愣了愣,看着王爷眼中鲜见的温柔,心头一惊,“王爷对赵姑娘……可是,她曾是庆安伯的妻子,太皇太妃不会允的。”
他仍是气定神闲,“别紧张,我自己也还没确定对她的感觉,顺其自然吧。”
重生一回,他很清楚对叶诚不必防备,这个老人后来挡在他身前,以肉身为他挡下数十支飞箭而死。
他抿唇,正想回房小憩,然而宫中来人,皇帝请他进宫。
果然,还是无法放心啊……上一世,自己不就是死在皇帝侄儿的猜忌下吗?虽然他的确起了篡位之心,也付诸行动,只是,最后又便宜了谁?
马车辘辘的进入金碧辉煌的皇宫。
议事阁内,朱汉威与皇帝朱铮面对面坐着,除了皇帝心腹的总管太监在旁伺候,再无他人。
朱铮的相貌与朱汉威其实有七分相似,倶是皇室血统,只是朱汉威仅长皇帝两岁,举手投足间无形散发的天生贵气却胜朱铮更多。
朱铮不想承认,但每每在这皇叔面前,总觉自己矮他一截,可明明自己才是天下最尊贵的人!掩去心中的思绪,他关切的问:“离京多年,皇叔一切可好?”
“极好,此番回京来看看,倒是听到一件惊悚的案件。”他淡淡的说。
年轻皇帝一脸苦楚,明知该多询问皇叔这几年的生活,但他实在对此无心,“皇叔也听说了?没错,京城人心惶惶,不少有婴孩的权贵人家避居他处或是将孩子送走,直到现在也没能逮捕赵晋元这凶手,刑部、大理寺,还有金吾卫的人都出动了,连凶手的人影都没寻到,更没有线索,不管如何向赵家人施压都无处下手,不瞒皇叔,朕是一筹莫展。”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在朱铮心里,皇叔的确是个厉害的人,天底下好像就没有他办不到的事,这也是他的母后一直要他跟皇叔保持距离的主因。
“凶手确定是赵晋元?人未抓到,无人证、物证,只凭一妇人所言,及他手上的齿痕.?”朱汉威字字问得犀利。
朱铮面露难色,继续道来,大理寺卿直言就算赵晋元不是凶手,也一定跟凶手接触过,凶手才能及时在他手上弄个齿痕栽赃,赵晋元就是案子的突破口,只是找不到人,案子陷入焦灼不说,还陆续有婴儿失踪,不得不对他发出通缉。
如此行事,也是为了混淆凶手视听,以为官府已经确定犯人就是赵晋元,在真凶松懈下来时,也许会露出更多破绽。
朱汉威眼神微闪,“倒是苦了赵府与赵晋元,如果他真是清白的。”
“这也是不得已的下下策,届时若缉得的真凶不是他,朕自会补偿。”朱铮想了想又问:“这案子,皇叔可有什么想法?还是能帮忙缉凶?”
朱汉威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前没什么想法,至于帮忙?臣就是闲散度日,身边也只有罗英、吕勇随侍,皇上若真的需要,就把他们给您。”
他怎么敢要?皇叔身边就剩这两个心腹,堂堂皇帝找不到人用,让秦王身边连随侍都无,那些秦王派的言官或权臣不知要怎么弹劾他?
想到那些心心念念要秦王回归朝堂的臣子,朱铮看着眸光深敛的朱汉威缓缓道:“皇叔远离朝堂甚久,如今朝堂势力不均,几个老臣私下扶植自己的势力,虽未到结党营私,然而在推动新政上,总是为反对而反对……”说到后来,语带无奈。
如此优柔寡断,难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朱铮还是被粗暴的推下龙椅,迎来大魏的乱世。
“朝堂上的势力只要维持平衡反而能互相监督,皇上不妨将几方势力放于一秤杆上,哪方强了便拉下一些,或是哪方弱了就拉拔一些,不让一方独大即可。”
经历一世,他对那个位置已无心,但朱铮得学着如何治国,这也是他的责任。
之后朱汉威直言累了,对朱铮要在晚间设宴洗尘一事婉拒,也表示接下来无事不会进宫。他对敏太后没好感,正好她前往大夏圣山小住,并不在宫中。
朱铮却很想留下皇叔,两人虽为叔侄,但可以说是一起长大,他希望他能多听他说话,有空也能进宫,但朱汉威直言他只是来见一些老朋友,也许待不了多久就再度离京。
朱铮蹙眉,不由得想起西北边境各大部落的联盟,他们蠢蠢欲动似有异心,眼眸微闭,“皇叔不留在京城帮朕或给些治国良方?那些幕僚或辅臣与皇叔相比,不管眼界或是——”
朱汉威眼底迅速闪过一道寒芒,重生一回,他还会当一次冲锋陷阵的笨蛋?征战西北饥旋归来,本是为了再建功勋为上位铺路,结局却是万箭穿心?
不愿再回忆上一世惨死的画面,他淡淡的说:“皇上有能力,别怀疑自己,真的遇上难题,臣不会不管,毕竟这是我们朱家先祖以血汗打下来的江山。”
“谢谢皇叔。”
朱铮露出见到朱汉威后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过去,还未感到何谓高处不胜寒,但坐上龙椅的时间越长,他感受越深,即使有母后、后宫妃嫔及重臣环绕身边,他只觉得日子过越孤寂。
朱汉威离宫后,保皇派的三大辅臣也得到秦王返京且入宫的消息,三人连袂进宫面圣,就担心秦王有异心,回来或许有什么计划,又向皇上提出什么要求?
“都没有,皇叔若对朕这个位置有任何野心,怎么会离京?且谁也没联络?”朱铮没好气的甩袖怒道。
三大辅臣互看一眼,不怪他们担心啊,几年前秦王四处安插耳目,培植势力,汲汲营营的就是那个位置,却突然扔下一切离开,这绕了一圈又回来,难说不是为让众人放下戒心,图的不是那位置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