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决定种田,农具就得准备起来。
四处打听过后确定耕牛不必买,需要时去张大叔家里租,一天十五文,有点贵但能够省去养牛的琐碎事务,还是划算的。
另外要帮方瞿翊治病,就得到镇上购买药材。
和上回一样,牛车在城门口放人,约定好时间后各自分散。
子璎和慕容羲边走边逛,慕容羲是个好聊咖,说话风趣、反应灵敏,加上如果他乐意,很有本事让周遭的人如沐春风,这足以解释为何村里上下个个都喜欢他,他的IQ、EQ都强。
以他为例,可证明人只要摆在正确的位置上,就会有不凡表现。
慕容羲也觉得子璎好聊,她见识广泛,说什么都能接得上,况且总是真心鼓励他、强化他的自信,让人听得飘飘然又充满激情。
他最喜欢她不矫情、不装模作样,说话坦白直率,不会只说半句、剩下的半句让你自己猜,是少数不为难男人的好女人。
两个好聊咖可以开启任何话题,透过对话他们对彼此的了解更上一层楼。
「你不买早说啊,为什么等鸭子全烤好才说?你是故意的,害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名中年妇人与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男子相互拉扯,中间有个少年死命拦阻,妇人身后有辆推车,上面放着几个木桶。
男人长相不差,但双眼精贼精贼的,看起狡狯、心机重,他脸上带着恶意的笑容让人不喜。
他将妇人推倒在地,双臂在半空挥舞作势打人,「我几时跟你买烤鸭?简直胡说八道,我一个人能吃得了这么多,你不是发疮病了吧。」
「明明就有,五天前你说认识陵香酒楼的掌柜,还说我们家的烤鸭好吃,想订五十只转手赚点辛苦钱,我想着大家都不容易才压价卖给你,好让你多点赚头,这几天为这单生意,我忙里忙外,昨晚全家人熬着,连夜把鸭子烤好,一大早给你送过来,生怕耽误你的事,没想到你竟翻脸不认人。」妇人边说边哭,好不凄惨。
「信口雌黄,嘴皮子一碰就想讹诈,你怎不去抢?我订烤鸭谁看见了?有契书吗?没凭没据的事,能让你败坏我的名声?我要去告官,让县太爷把你抓起来,看谁还敢乱说话。」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乱说话,就算你不要烤鸭,至少把买鸭子的钱给我吧,我还欠着人家呢,一只鸭要六十文……」
「我呸,强买强卖哦?别说六十文,六文我都不付。」他朝地上吐一口浓痰,大步走开。
一旁的少年神情恼怒却无法可想,扶起母亲道:「算了,我们回家。」
「造孽啊,五十只鸭子啊,我们欠人三两银子要拿什么还?学堂里马上要缴束修,可怎么办才好?」妇人放声大哭,明知孙壹堂不是好货,儿子早就提醒过自己,她怎还让钱迷了眼睛。
「这件事终归是我惹出来的,我不去上学就行。」
「胡说,你怎能因为娘的糊涂断送前途,马上就要府院试,夫子说这回你一定能够考上秀才啊。」妇人抓着儿子的衣袖,懊恼至极。
少年名唤李青,与孙壹堂在同一个书院念书,孙壹堂能读会算但对举业不上心,二十九岁还没考上秀才,家中不富裕,平日靠老婆给人浆洗衣物维生,听说他有项厉害本事——能将别人的笔迹模仿得分毫不差。
李青是个认真勤勉的杰出少年,平日头悬梁锥刺股全心向上。
眼看府院试即将到来,书院对下场的学生非常严格,必须先经过审核考试,才会进行推荐。
而本朝提拔人才,考虑到若选出耄耋老者,好不容易在任上累积出政治经验,却一只脚入了土,不符合政治效益。因此有项规定,年过三十尚未考上童生,便不能再考。
孙壹堂眼看年届三十,今年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于是大胆买通书院管事,在审核考试后,将两人的卷子偷出来。他模仿李青的笔迹誊写卷子,成绩下来孙壹堂高中第一,李青却剔除于推荐名单内。
李青心中不服找上先生,默背自己的试卷,这才把事情给捅出来,书院将孙壹堂驱离,两人就此结仇,被驱离的孙壹堂从此在街上摆摊卖字画,帮人书写信件。
慕容羲看着孙壹堂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子璎上前问李大娘。「婶子,您这烤鸭怎么卖?」
李大娘忙道:「小娘子想买吗?我不赚钱,一只一百文。」
「您和孙壹堂原本说好,一只要卖他多少?」
「两百文。」
子璎道:「鸭子我全要了,但您得帮我把鸭子送到陵香酒楼。」
「小娘子想把烤鸭卖到陵香酒楼?不成的,陈掌柜曾说鸭子味道不好,肉又比不上鸡鲜软,酒楼不卖。」
「既然如此,为什么孙壹堂一哄,您就信了呢?」子璎问着李大娘却望向李青,那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稚嫩了些,但眼底有股不服气的坚毅,这样的人往往能有一番作为,她乐意帮这个忙。
「陵香酒楼老东家有三子,前几天我见三公子和孙壹堂在字画摊子上谈诗论画、相谈甚欢,看起来关系很好,我想有这份情谊在,余南想帮扶孙壹堂也无可厚非。」
「往后不要轻信他人。」她从荷包里掏出十两银子,李大娘犹豫着迟迟不敢接。
「小娘子,你真要把烤鸭送到陵香酒楼?要不要再考虑?」
她笃定道:「麻烦帮我把鸭子送过去。」
李大娘将钱往回推。「等小娘子真把烤鸭卖出去再说吧。」
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担心她?看来这家子是良善人。
子璎和李青母子推着车边聊边走,慕容羲凑近她耳边说:「我到处逛逛,午时在城门口集合。」
「好。」她应声,他转头离开。
到达陵香酒楼,子璎带两只烤鸭进去,陈掌柜迎面而来,本想招呼客人,却在看见子璎手上的烤鸭时皱眉。「小娘子这是……」
「我替鸭子正名来了,谁说鸭子肉柴味道不行?那是厨师手艺不行,若掌柜肯将厨房借我,我立刻做出让人吮指留香的鸭肉料理。」她刻意扬声,说得在场顾客纷纷竖起耳朵,目光朝这边投送。
「小娘子这是正名还是踢馆?」
「掌柜想多啦,我只是替养鸭人家不平,怎地辛辛苦苦养出来的鸭子会被这般认定。」
看一眼客人餐桌上的菜盘,她微笑道:「我可与掌柜打赌,待会儿做出来的鸭子,肯定比您桌上其他菜肴都好吃。」
陈掌柜不服气,刚要怒声反驳,却听得顾客说:「好大的口气,陈掌柜让她试试吧,看她能做出什么味道来。」
看戏不嫌事多,其他顾客跟着鼓噪,陈掌柜见状连忙让小二到后头请示东家余东。不久余东跟在小二身后出现,打量子璎一眼便点了头。
「李婶子,你来帮我打下手。」
「好。」
两人在小二的带领下进厨房,这会儿厨房各个都忙得热火朝天,哪有闲心管闲事,只拨出一个炉灶和台子给子璎使。
子璎放下烤鸭先制作甜面酱,以花椒、香叶、桂皮、茴香加水煮开捞出,加入面粉搅拌,再加入白糖、酱油,放以小火慢慢熬煮,等稍稍黏稠后趁热加入油搅拌即可。
紧接着做薄面皮,切葱丝、小黄瓜丝,将鸭肉片得薄薄的。
不得不夸夸李大娘,她的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挑的鸭子都肥,因此烤出来之后,皮酥肉不柴,可惜少了点滋味。
她先示范、将薄面皮摊在掌心,把葱、小黄瓜和鸭肉放进去,淋上甜面酱包裹,顺手放进李大娘嘴里,她嚼几下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她家的鸭子!
「先端出去,我再做一道。」
「好。」李大娘扬着眉头、挺起背脊,满脸骄傲。
子璎将剩下的骨头切块,热油后大火爆香葱姜蒜,放入鸭肉、酱汁和大量葱段,可惜没有九层塔,否则味道会再更上一层楼,但即使如此,香气已经引得厨房里的人纷纷转头。
装盘往外送,片好的鸭肉已被分食光,看着众人点头如捣蒜一个劲儿夸奖,李大娘笑得嘴巴合不拢。
怎能不好吃?要不北平烤鸭名声能远播四方?
子璎把炒好的肉往桌上摆去,蒸腾的香气诱得人食指大动,食客顾不得礼貌抓起筷子就夹起来,之后佳评如潮。
实力是天底下最好的磨子,足以碾压所有不屑鄙夷。
余东上前询问,「小娘子肯在我们这里当大厨不?每月薪俸五两?」
她笑着摇头。「我没住在镇上,不太方便,但我能把做法教给大厨。」
「太好了,姑娘请,我马上让他们来学。」
子璎莞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余东见状,一巴掌拍上自己额头。想啥呐,人家又不欠你!
笑出额头三道横纹,都怪他心急,实在是爹刚把酒楼交给自己,他一心要做出成绩。
「不知姑娘要多少钱才愿卖这食谱?」
「东家开价。」
「二十两?」话音刚落,余东立即改口。「五十两吧。」他开得高了些,心想说不定小娘子还有不少拿手绝活,倘若这回合作得好,下次说不定还肯再露一手。
「四十两好了,但我有两个附带条件。」
「小娘子尽管说。」
「第一:我带五十只烤鸭过来,一只二百五十文钱,东家要全数买下。」
「没问题。」
「第二:之前我买过几家烤鸭,选料、烤制手法都不大好,怕是会砸了这道菜的口感,还请东家跟李婶子进货,至于契约……」她指指李青,他连忙上前。「你们谈吧。」
李家母子满心感动,今儿个是遇到贵人了,不但解决他们的困境,还为他家谋到新出路。
李青激动得涨红脸,心底些微不安,子璎却笑着对他点头。不知怎地,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动作,竟成功安抚下他的不安。
「公子请。」余东边让人把烤鸭扛进厨房,边把李家母子迎到楼上。
*
和李家母子道别后,时辰已近午时,虽然东西还没买,还是得先到城门口与慕容羲会合,这时她分外怀念起手机。
正待离去,就见有人进酒楼,不久余东匆匆出门。
她只多看两眼便往城门走去,等过好一会儿,慕容羲始终没到,她与赶车的张大叔叮嘱两声,转身往药铺走去。
药铺在东大街上,从城门往前走三百公尺后右转,经过两条街再向左转就到了,途中会经过粮食铺、卖酒小铺、官衙和几间客栈,属于镇上的蛋黄区,人流很多。
她慢慢走着,想起方瞿翊。
书上说吕尊用四年的时间治癒方瞿翊,这四年慕容羲向寇芹尧、夏琢学习经世之道,日后方瞿翊带领着他乘风破浪走向人生高峰。
至于「秋子璎」,即便有母亲的悉心栽培也没习得几分医术,对方瞿翊的毒毫无助益,她满心回到京城过富贵日子,最终爬墙成为方瞿翊后院众美之一,过上两年风光日子,却因宅斗技能不足而被设计惨死。
说起来,爬墙这举动在原书中是慕容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夫妻俩本就从头到尾没有感情,而方瞿翊就是上位者的思想,原书的「秋子璎」可是个脸蛋身材都好的大美人,收了也无妨。
恰恰是她的爬墙,让白月光顺利登场站上C位。
如今新魂魄入体,更改中心思想的子璎不打算爬墙,那么如何退让以便女主顺利卡位,就得好好思考了。
眼下她与慕容羲相处融洽,建立起良好的同袍情谊,抱大腿初步阶段完成,接下她打算做更多于他有益之事,试着将他往坦途再推一把,这段日子交心,她确定慕容羲是个有恩报恩,满怀侠义心肠的人,她相信付出不会落了个寂寞。
边走边琢磨,不料抬头竟发现寇芹尧和夏琢等人,他们站在人群中央,通身打扮与气质鹤立鸡群,护在他们后的是「肌肉教练」墨雨。
本就想与他们建立好关系,打破慕容羲给的既定印象,而今半路偶遇当然要上前打招呼。挂上合宜的微笑走近,直到靠得够近才发觉这里是衙门前,而慕容羲的声音正从里头传出。
要死了又闯祸,他晓不晓得自己发配下乡留校察看屮?这里没有镇国公老爹兜着,他若闹出事来,人微位卑的她怎么处理?就算破财消灾,也得等她赚到足够的财啊。
又急又气的排开人群往里钻,就在她靠近县衙大门时,被抓住肩膀往后拉,而抓住她的人便是墨雨。
见她焦虑,墨雨道:「秋娘子莫急,慕容羲没闯祸。」
「你知道相公他怎会……」她指指衙门。
「赵奎的小妾刘氏失踪,今晨有人在梅园发现她的尸首,下人找到余三公子写给她的书信,信中约定在梅园会面,县太爷认定余三公子与刘氏有奸情,失手将人杀死。余三公子上过刑具,仍咬牙不认罪,坚持不识刘氏。
「余大公子方才到场,指控赵奎恶意毁谤,说两家是生意对手,多年来赵奎手段层出不穷,如今余家看见赵家的狗都会下意识闪躲,弟弟再傻也不会去招惹赵家小妾。这时慕容公子挺身,亮出镇国公府名号,向县太爷解说案情。」
又来?这家伙真拿自己当柯南,路见不平非要横插一脚?要不要给正义达人搞一套超人装?唉,就是这样的性子才会招来毁谤吧。
放下心,朝两位大人屈膝为礼后,朝公堂望去,这才发现刚打过交道的余东在里头,所以他匆匆离去是为了自家三弟?
「赵奎可听清楚了,昨日余南并未出门,更没去过梅园。」
赵奎激动得一张大饼脸抹上番茄酱,眼看县太爷都要判刑了,谁知会冒出这个程咬金,他咬牙切齿怒斥,「为替余南脱罪,余家人什么谎话都能说。」
「有道理,为替余南招罪,贵府丫头什么谎话也都能说,刘氏与余南真的有暧昧吗?可能需要更多证据。」
「证据就在大人案上。」
「请问大人,在下能看看证据吗?」
县太爷哪敢说不,他勤勤勉勉当官,熬一辈子还是七品县官,眼前这位打出生就和一品国公爷关系亲密,人家随便甩个脸子都能把他给压死。
不过镇国公府的公子还真是好看呐,光凭那张脸,别说想看证据,就算要他把椅子让出来给他坐,他也乐意啊。
「行。」他把余南给刘氏的情书递出去。
慕容羲读过后,笑眼眯眯问余东。「余大公子生意做得很差吗?是不是负债累累啊?」
见他嘻皮笑脸,余东脸色难看,自己刚接手父亲部分事业正想大展手脚,这人居然说他负债累累?憋住气,他道:「慕容公子说笑了。在临州,余家的生意虽不能说独占紧头,但前三名定有余家一席之地。」
「啧啧啧,既然家中富足怎能亏待兄弟?不给徽墨、湖笔用,好歹也给几张白玉纸使啊,贵弟可是要给心上人写信的,瞧瞧这墨汁颜色不均、味道带着恶臭,纸质粗劣,这封情书从头到尾都摆出两个字——敷衍。」
听到此处,余东豁然开朗。「不,我家三弟最是讲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歙砚、徽墨、湖笔,连笔洗非官窑制都不用,倘若大人不相信,可以立刻派人到余家捜査,家中连管事都不用这等劣质货。」
「许是余南在路上的字画摊子,借人纸笔给刘氏写的信。」赵奎心头一急连忙反驳。
「这倒有趣了,偷情是何等秘密的事,偷的又是别人家小妾,不关起门来偷偷做,还光明正大在街上借笔墨,余南脑子被驴踢了吗?」慕容羲讽笑。
「来人,去余府将余南的笔墨纸砚取来。」县太爷这时方从慕容羲的「美色」中惊醒。
慕容羲朝县太爷勾勾眉,这家伙上道。勾眉代表夸奖,但县太爷被他这一眼给勾走魂魄,再度发傻。
一个潇洒转身,他绕着刘氏的尸首转两圈,视线对上赵奎眉眼。
「刘氏行事张扬,次次出门都打扮得金光闪闪炫目动人,听说脸上的粉得擦上三层,即便密会情人必得低调,也不至于穿一身陈旧常服出门。再者昨天下了场雨,梅园满地泥淳,刘氏赴约就算运气好没碰上下雨,但梅园地湿,进出脚底必会沾满泥淳,可她的鞋底干净,衣裳只有背后沾上泥灰,这不合理啊,会不会是今晨才被人遗尸梅园呢?」他丢给赵奎一个恶意笑靥。
「或许是余南在别处把人杀死,再将尸体移到梅园。」赵奎心急不已,本以为稳妥的计划,不料竟是处处疏漏。
「那更说不过去了呀!信上约定的地点是梅园,就算两人先在梅园见面再往别处幽会,之后余南把人弄死,那……别的地方不好藏尸?非要丢回梅园,好与信纸写的地点对上,他脑子有洞吗?」
「可信上的字明明就是余南的。」
「我都说得这样明白了,你还要跟我讨论那封信?也行。你知道街上卖字画的孙壹堂吗?他擅长模仿旁人的字迹,前几日有人看见他和余南在摊子上谈诗论画,笔谈愉快。」
他朝县太爷又一勾眼,这回县太爷反应飞快。
「来人,逮捕孙壹堂,把他的笔墨纸砚通通带回来。」
县太爷命令下达,赵奎立刻懵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不久,人和东西都带回来,夹棍一上,孙壹堂啥都招了。
原是赵奎领刘氏外出碰见余南,两家生意竞争本就如火如荼,见面哪能不慰上几句?没想刘氏见余南模样俊俏,一双眼珠子直往人家身上黏,赵奎心底窝火,回来使劲儿折腾刘氏,人被他给玩没了,心存恶念的他想到这招祸水东引,先令孙壹堂吹捧余南,夸他字好诗好,在自家摊子上留下笔墨痕迹,以便模仿构陷。
这幕恰恰被李大娘看见,孙壹堂因李青被赶出书院,失去最后一次府院试的机会,正愁找不到机会报复,这下子机会送到跟前,他能不好好利用?
真相厘清,定案、处刑,慕容羲拍拍胸口,心底那股侠义之气平顺了,扬眉阔步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