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弄月心中的隐忧,急于想了解一切事实真相的冷情儿,只有举手发誓,“我答应你,此事绝不传第三人耳,若违此诺,老天爷就罚我肠穿肚烂,天雷乱劈而死……”
“呸呸呸!”火烧眉毛的急急捂住那张胡乱发毒誓的嘴,弄月轻斥道:“你这样不是折煞小婢我了吗?”
“那你说是不说?”冷情儿直瞅着她问。
“只要你答应弄月绝不说出去”弄月忧心地下了个但书。
“你要听我再发誓一遍吗?”说着,冷情儿又要高举起手对天发誓了。
“别、别……”弄月立刻阻止了她,苦笑道:“弄月说了便是。”只见弄月拧眉思索了一会儿,随即缓缓道来一一。
原来,远在五年前的初夏,那名唤玉荣儿的姑娘,当时的身份还是个府内丫鬟,其模样出色灵巧,温婉可人。
那一年夏末,闻天放刚由疆外征战而回,当时已是身负重伤、气若游丝,原以为群医皆已束手无策,应将不久人世。然,上苍垂怜,在玉荣儿细心照料之下,闻天放又恢复一线生机。他不但奇迹似的存活了下来,在与玉荣儿朝夕相伴之下。竟也深深爱上她这样一位贤淑温婉的女子。
没多久,闻天放便一心一意地排除众议,非要迎娶一名侍妾为妻。但依大清律令,其真实身份为贝勒的闻天放,是不得娶有汉族血统身份的玉荣儿为正室,更不能享有大清任何品阶。至于闻天放为何始终隐瞒自己贵为皇族的真实身分,实因他母亲是宝亲王远在三十年前,于扬州柳畔画舫上看上的一名歌妓,两人从未名媒正娶,更无立誓诺言。
但毕竟是皇室血脉,虽不能给予贝勒封号,但他倒也争气,不但文武兼通,更善于调兵遗将,如此武功彪炳于世,建立过不少汗马功劳。因此皇帝顺水推舟,欢天喜地给这“外子”封赏了一个靖王的名号。岂料闻天放从不恋栈这虚名。自玉荣儿死后,他对靖王这个头衔更加鄙夷!
为了忘却丧妻之痛,他毅然决然地弃政从商,将船运的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大江南北,皆有云宵阁所出的商船。
从此,府内不再谈论有关玉荣儿的一切。
长此下来,那玉荣儿究竟是羞愧畏罪,抑或为扞卫清白而选择白缢一事,成了人人秘而不宣的禁忌话题。没人胆敢在闻天放面前提及玉荣儿,仿佛靖王府内从未有过个唤玉荣儿的丫鬟,也从无有个飞上枝头成风凰的荣福晋…
近午,听完弄月一席话后,冷情儿对闻天放又多了一份心疼……莫怪他绝口不曾提及过去之事,因为他的心曾经狠狠被撕裂过、背叛过,想起曾经深爱过的妻子,竟真的可能因他以外的男子而殉情时,他是怎么度过痛失爱妻,以及承受妻子背叛事实的漫漫长夜呢?
冷情儿幽幽地想着,在吟风弄月两丫头随侍之下,漫步走过长廊,绕过莲池,来到一片翠绿青葱的院落。
忽而,一阵银铃笑语随风飘来,她蹙眉聆听了半晌,总觉得这笑声似曾相识,仿佛在哪儿听过似的……
蓦地,颈上的伤口隐隐泛疼,她心神一凛,顿时想起那道熟悉的笑声是从何而来了一一
是昨日挟持她的黑衣人!她不会记错的,被挟持的当时,她背上所熨贴的柔软触感,至今仍叫她记忆犹新,那分明是一名女子所有!然而,让她深感不解的是,这笑声居然出现在光天化曰之下,尚且在此院落之中。
“难道是贼人追来了?”冷情儿惶惶心忖,莫非昨日失手,那一群逆党不甘,故再次潜入潇湘馆中,欲窃机对闻天放赶尽杀绝?想到这儿,她心中一惧,随即迈开脚步,要赶在那恶人再伤人之前,先发制人,欲阻止恶行。
于是她随着笑声,一脸气怒的踏进一处布置雅致的亭台,在瞟了眼案桌上一席美味丰富的佳肴后,她遂将目光转向案桌旁状似亲昵、并肩坐落的两人。乍见亭中一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那让她担忧个半死的闻天放,以及那貌美如花的柳艳娘后,当下她的脸色就垮了一大半……
这个花心大萝卜!根本不愁没佳人为他化解千千愁,眼前不就有个江南美女陪侍在侧,不但笑脸相迎,还忙不迭力他斟酒布菜,好不殷勤。
很快的,她先前对他所有的心疼与同情,全在两人旁若无人的调笑饮酒之中,消逝得荡然无存。
看来,是她多虑了!此时此地不但无她用武之地,就连她的侍妾之职,显然也已经有人代劳。反正她尚在负伤之中,正好落个清闲。
心思底定,她转身欲走,却又让眼明手快的闻天放给唤住,还来不及踏出亭外,她整个人已被密不可分地塞入一堵厚实的胸膛里了。
“怎么来了又走?”他怜爱地搂她人怀,轻轻扶拥,仿佛媳是一件易碎的玻璃制品。
“早上见你睡得沉,没敢将你唤醒,这会儿都快过晌午了想必你也饿坏了吧?来!尝尝,看看这一道菜合不合你胃口?”说罢,他便夹了一口甜酱鸭肉片放人她小嘴中。
一股咸中透甜,醇浓味厚的鸭肉片在口中散化开来,那不油不腻的绝美口感,着实让她肚中的贪吃虫蠢蠢欲动了起来,顿时胃口大开。
“这都是上等的鸭肉,肉质绵密紧实,挺有嚼劲,是艳娘亲自下厨做的江南美食。还有这盘……”乍听原来一桌美食佳肴皆出于柳艳娘之手,咀嚼的小嘴骤然停了下来,并婉拒再次夹于嘴边的鲜美鱼肉。
“怎么了?”忽见冷情儿摇头拒绝进食,他眉一皱,不明所以地问。
“怕是冷姑娘伤口还疼着,吃力咀嚼食物,反而会更容易扯痛伤口。”柳艳娘状似亲切地提醒。
”总不能因为怕痛,就什么都不吃啊!”他眉蕴愁色地道。
“那……我想喝碗热粥。”冷情儿微微一笑,望向柳艳娘,“可以吗?”
“喝粥?”满案珍鳝美味她不吃,却只想喝粥?
“是啊!有劳柳姑娘了。”心想,她这个客人都开口要求了,她这个做主人的也总不好再拒绝吧?果不其然……
“这……好吧!艳娘这就为冷姑娘备去。”虽是不情愿,柳艳娘仍是浅笑着欠身离席,转身为她张罗去了。
待佳人倩影远扬后,闻天放这才低头凑近她的脸,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质问:“你是不是有话想告诉我?”
“咦?”她不可思议的觑向他,“你知道我有话要说?”
这实在太令人惊讶了!事实上,她的确有意支开柳艳娘,她向他警示稍早她发现的异样,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家伙除了武艺高超之外,还拥有异于常人的读心术?
“你不吃热粥。”他还记得她怕烫,宁可吃无味的窝窝头,也从不碰灼烫的热粥一口。
“原来你还记得了?”她是个猫舌头,过热的食物是引不起她食欲的。
“说吧!有什么事,是你不许旁人听见的?”他用着一抹只有丈夫能用来看妻子的轻浮目光凝觑着她,柔声笑问:“难道是想与我说些体己话,不想让旁人分享了去?”
他意味深长的道,英俊的脸庞露出一抹得意的笑,猜策她是否在大难不死后,终于开了窍,愿意臣服于他了?
“谁要跟你说这些?”她睨了他一眼,嗔道:“是想同你说件正经事儿!”这家伙的脑袋里除了风花雪月,就没别的事可想了吗?
“那就说吧!”他兀自斟满一杯水酒,轻轻催促道:“我在听。”
“有内贼。”她断然的道,并极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合理而冷静,“而且我能确定,那内贼就在这潇湘馆之中。”
“哦?”对于她所说的,他突然来了兴趣,盯着她的眼睛,笑问:“那么,你以为是谁?”
“我认为是个女子,且她的身份还十分敏感。”她大胆的推测道:“若我判断无误,她不但是潇湘馆内最有权力的人,更是昨天伤我的那名蒙面人。”冷情儿口中呼之欲出的嫌疑犯,矛头都在在指向潇湘馆的主人,柳艳娘。
但闻天放完全不在意,仍是气定神闲,意态优雅地饮尽杯中美酒,然后一语不发,完全没让好奇心占上风。
“你怎么不问问我,那内贼是谁?”他笑而不答让她有些不耐,却在抬头的那一刻,看见他的表情,显示了他认为她这个问题太过可笑。
“你不信我?”这个可能性,让她有些气馁。
“何以见得艳娘就是逆党之首?”他提醒她,“若非昨夜她宅心仁术,恐怕今日你也不会在我面前说嘴,道她不是了。”他的一席话,让她的心冷了一大半,过了好半晌,她才重新拾回她的声音。
“你不信我。”这一次,她是肯定的。
“艳娘不会伤我。”他不愿听见她的语气顿时变得好生落寞萧索,更不愿相信曾经是至爱妻子的亲姊姊会加害于他:
“但你无法否认,任何事情都会有个万一一一”
“住口!他表情一端,打断她道:“永远不会有这个万一。”他回得是那么的果断,那么的斩钉截铁,她脑海中不禁闪过一个念头,他相信柳艳娘更甚于她!
这个事实,让她有一晌无法做任何的辩驳,只为他对柳艳娘的信心满满。
此刻,她的身子已像秋水一般透凉,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启口时,她的声音里盛满了酸涩……
“那就好。”她垂视双手,表情哀伤,然后作势要起,他却更用力地搂着她的腰。
“你不明白艳娘与我深厚的情谊,她不会做出谋害我的事。”她失望的表情太过明显,他不想破坏好不容易才与她建立起的和谐气氛。
“我确实不明白你与艳娘之间的关系,也不想了解。”她声音微颤,双眼也被眼泪刺得发痛,但她拒绝让它们掉下来,只能更加武装起自己,尽力保持平稳的声音迎视他。
“我不过是你花钱买来的一名侍妾,论其卑下身份,本不该在你面前搬弄他人是非,只是事有轻重缓急,我不过将心中疑虑转达爵爷知晓,别无其他。若是今日情儿之言惹得你不悦,往后情儿不再启口便是。”说罢,她藉故身体不适为由,挣脱他的箝制,一路逃回自己的居所。
待她心碎神伤离去之后,闻天放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想藉此控制自己的情绪。但酒精并没有让他的心绪好过些,他仍是面如死灰,好似刚刚被宣判死刑的囚犯。
终于,一记拳头重重敲击在桌面上,震得瓷杯哐啷作响。
他不愿相信那丫头竟对他有如此强大的魔力,简单几句话,就深深揪痛了他的心。
他闭上眼,开始沉思昨夜所经历的种种浩劫,再与方才她所说的话两相对照一番。
最后,俊朗的五官变得僵硬,高大的身驱也在瞬间冻结,黑眸闪过复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