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学宝翻着账册,兀自拨动虚无的算盘珠子。其实她可以不用这么做,经过这几天的练习,已经找回昔日的熟悉感觉,但是手不这么动着,又不知道该放哪里,尤其颈子的寒毛直竖,她知道他正盯着她的背影。
这种背对着猛兽的感觉,很危险。
“莫名其妙的家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相柳问得很惬意。
倪学宝听了,不禁胆战心惊。
家人?可笑!哪种家人在遣词用字上需要斤斤计较,时时刻刻都要担心被人从背后桶一刀?
她明明说得很小声,他怎么可能听到?当作不知道,不要回头。
“你真的很聪明,聪明到让我开始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才好。”他的嗓音轻柔,话语中的含意却让人惊悚。
她硬着头皮转身,“我知道你让我看这些账册是在测试我的忠诚度,所以这些账册的重要性不高,从物品交易项目就可以发现只是重复加工,并不是原始购入的材料。这些我都知道,今天讲出来只是让你知晓,我绝不会贪求不该是我的东西,虽然我很爱钱,但也懂得盗亦有道,人要知分寸、懂进退。”
“你真的很聪明。”
“你想观察我会不会恃宠而骄,所以对外表现出溺爱我的模样,希望藉由其它人的嫉妒来教训我。”倪学宝翻个白眼,这种招式,在演艺圈很常见。“但是,如果我对这些都不在乎呢?”
相柳把玩着她的发丝,柔软如缎,只是绾发让他无法尽兴,所以拆下凤篦,她的黑发如瀑泄落。
“啊!你做什么?这很难整理,我不会耶!”这种发髻是小蝶帮她梳理的。
指尖穿过她的发丝,相柳相信帮她梳理发髻的人一定也为丝滑的触感觉得困扰,难怪她梳理的是最简单的发髻。
“无所谓,就这么披散着,反正也没人瞧得见。那么你对什么在乎?”
“我告诉你,然后让你抓着我的弱点不放?”我有这么笨吗?怯!
“人活着就有在乎的人事物。”
“那么你在乎的又是什么?”
“截至目前为止,我还没有找到在乎的人事物。不过,或许我已经找到了。”他的双眸流转着慑人心魄的光芒。
倪学宝沦陷其中。
突然,他倾身,在她的唇边轻轻的印下一吻,很快就离开。“你……”
他轻抚着她丰厚的唇瓣,让她无法说话,因为只要张嘴,就会舔到他的指腹,这种行为太撩人。
没道理,太没有道理,这一定是阴谋!只要回想起稍早那一幕,她的心就狂跳,明明都跟自己说过N 次,这一定是他的诡计,但她就是管不住心跳。
倪学宝,你怎么这么没用?
她压根儿不相信他说的话,什么找到在乎的?骗死人不偿命!她根本没有做什么值得他列为在乎的事,他家人找上门呛声,她还躲在门后瞧,没有跳出来充当忠犬,她对疯狗乱吠的事最没有天分。
所以他到底看上她哪一点?大难来时各分飞?哪个人会这么白痴啊!
这一定是阴谋,他八成在计划什么。
倪学宝,你可千万别发蠢!
游总管伫立在相柳的身旁,他现在翻阅的才是真正重要的账册,金、木、水、火、土五云阁各司其业,其中最赚钱的就属土云阁,掌控所有的矿业,最早是胚土的研究,专门提供官窑使用,后来挖掘到银矿,才真正奠定相柳的根基,银矿受朝廷管控产量,虽然他拥有挖矿权,每年也上缴巨额银两充裕国库,但是没有一番手段,他无法保有挖矿权,他明白这道理,所以土云阁的事从来不假他人之手。
“你觉得她如何?”
“大爷是指阿……宝小姐?”迎向主人的瞪视,游总管很自然的改口,“大智若愚,除非被逼急或事关自己,否则绝不轻易出手。不过,偶尔会冲动,这可能是年纪的问题。大爷怎么突然这么问?”
“如果我让她当上相府主母呢?”
游总管怔愣了一会儿,“恐怕不妥,宝小姐的身家背景一直是个谜。”
“你不觉得有趣吗?如果什么都知道,那么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但是……”
“游总管,你质疑我的能力吗?”相柳笑问,眼神锐利如刀。
“大爷,小的只是觉得小心驶得万年船,何况还有当扈和谛听他们在伺机而动,如果大爷想找合适的姑娘,小的可以请媒婆……”
“上水云阁找吗?”
“大爷!”游总管苦着一张脸。
“那天你没有瞧见她正气凛然的带着一群良家妇女走进水云阁吗?如果我把水云阁交给她打理,她会做得有声有色,那岂不是符合我说过的,妓女的孩子当然娶妓院出身的女子?”
“大爷,万万不可啊!宝小姐再怎么聪明,也没有八面玲珑的手段,她还太年轻。”
“我不在乎水云阁。”顶多关了它,凭他的能力,要几间水云阁就有几间。
“你说什么?把水云阁交给我打理?”叫她当老鸨?虽然演艺圈也是八大行业之一,但跟妓院还是相差很远,好吗?“你脑袋秀斗吗?”
“秀斗?”
“就是脑子坏掉。我没有管理经验耶!”
她越来越放肆了!
“我知道你在观音宴时有跟水云阁接触,你觉得目前的章嬷嬷如何?”
倪学宝蹙起眉头。虽然相处时间太短,但是她可以感觉得出来章嬷嬷的手段十分柔软,对待她这种小厮可以和颜悦色,不过从其它婢女的恐惧眼神中,她知道章嬷嬷不如表面上那般可亲。“八面玲珑。”
“章嬷嬷是我从其它妓院找来的,她的手段颇受争议。一个女人家要生存是很困难的,这我知道,我给她的待遇很丰厚,除了每月的薪饷,还可以抽红,她却暗中动手脚,把一些姑娘的买卖约转给她的姘头。我可以给,但绝不允许偷,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懂!
“所以你把她赶走,临时找不到人手帮忙,才叫我去打理?”
让她这么误会也好,相柳没有否认,事实上,能接手的能者比比皆是,但他不打算说。
“你愿意帮忙吗?”
他这种商量的询问口气,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如果亏损呢?”
“不算在你头上。如果获利,一样让你抽成,就两成七。”
“我要求全权。”
“可以。”
“如果倒了,不能怪我,也不能叫我赔喔!”
“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倪学宝送他一记白眼,“这叫丑话说前头。如果生意不好,我也可以下去帮忙,凭我,不难起死回生吧!”在二十一世纪,她可是被媒体封为亚洲的Doutzen Kroes,集性感与纯真于一身。
相柳不动声色,心底却已经盘算好要派人跟在她身边,最好有武功底子。
“你是去当主事者,不要抢了姑娘们的风采,搞得主子不像主子,像话吗?亡
她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倪学宝真正接触到水云阁的所有商册后,不禁咋舌,进出的银两之大,超乎她的想像,而且水云阁居然不只这儿,最远到扬州,共计六处,其中杭州的规模最大,买断的姑娘高达百人之谱,还不包括六岁以下的儿童。
她知道时局不稳,所以流离失所的居民为了求温饱,往往先把女娃卖掉,或许这也是水云阁在两年间人口激增的原因之一。
这么多张嘴巴要吃饭,如果老鸨的手段不强硬,要赚钱很困难。
倪学宝翻过账册后发现,其实水云阁赚不了什么钱,尤其又有达官赊帐,这种做门面的交际免不了,但是金额大到简直把相柳当成凯子,甚至有些官吏是九品以下,这到底算哪一层啊?她不是笨蛋,光从账册便知道,他不纠举就是觉得无所谓,换言之,水云阁是否赚钱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只是方便他拢络那些官员,还有汇集对自己有利的资讯,这跟金云阁是一样的道理。
既然如此,找她来管理水云阁的用心就可议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比较伤脑筋的是这些小娃,六岁应该是天真无邪、只懂玩耍的年纪,可是当她们长到适当的年岁时,有可能要挂牌营生,然后一辈子就这样没有了……
生长在女权主义蓬勃发展的二十一世纪,倪学宝无法接受买卖人口这种事,但在这个年代,无法扭转,也不可能根绝。
再者,她不能造成水云阁的损失,否则一旦水云阁关门,那些靠水云阁吃饭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她必须想其它的钻营门路,但是,能做什么呢?
相对于她的苦思,相柳坐在书房一隅,显得自得。
游总管伫立在一旁,不以为然的看着斜角摆放的小桌子。哪个管事敢跟主子抢地方?虽然她的位子临窗,但是她说的理由更扯,居然说自己掌管的水云阁属于风花雪月的场所,当然要在能迎凉风、赏花香的地方做事。等立冬一到,包管冷死她。虽然这么想,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娃儿还真有点本事,上一刻才快要气死人,
下一刻又甜到腻死人,真的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而且还说得让人心服口服。
“宝小姐这般伤神,大爷要提点她方向吗?”
“当初你不是不看好她,怎么现在又要我帮忙?”
“大爷就别取笑小的,小的只是……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