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又几个月后……
元宵刚过,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明黄的宫殿又成一色的雪白,一个约莫二岁的男娃娃,圆脸儿,圆眼睛,红红的小嘴巴,软呼的脸颊被初春的风吹得红扑扑,此刻,他穿着一身缝制密宝的圈毛小袄子,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小……不,是虽小但十分饱实的粽子。
“四叔!四叔!”
他一边喊着,一边迈着两条小腿儿,一路跑跳进了“芳菲殿”的暖阁里,几个陪随宫人赶忙着追,才勉强能跟在小主子身后。
小家伙前脚才蹦进屋,立刻开始找人,很快就看见了他躺在榻上的“四叔”正靠着引枕,佣闲地就着懒架在看书。
“四叔。”那软软的嗓音甜到都能溢出蜜。
容若两日没出“芳菲殿”殿门,此刻皇宫各殿都还烧着地龙,十分温暖,所以,她仅着一身月白色的深衣,随意地套着件蜜色的软袍子,长发松挽成一束,看起来慵懒之中带着一点媚态。
她听到那软腻进骨子里的一唤,才淡淡地从书页里抬起明眸,瞧了那颗蹦进门的小粽子一眼,看着他两条小腿没一刻安分,就连奴才们还在为他脱袄于,都直想往她这里飞奔过来。
“四叔,睿儿想四叔了。”小家伙笑得圆眼儿成了线,两排白色的小牙咧得几乎是颗颗分明。
刚才,大老远就听见这小子一路风风火火而来,她本来打算一进门就训他的没规矩,但一见到他那张逗人的笑脸,她忍不住摇头笑叹,没法子狠心把这张笑脸儿骂成哭脸儿。
她这两日身子不是很舒坦,总是容易感到晕眩身软,太医吩咐不能见风,所以已经两日没出“芳菲殿”大门。
律韬为了让她静养,也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她,而为了她当初一句气话,敛儿这几年养在她六弟的宫里,管她家六弟喊“娘亲”,一连两日讨着要见“四叔”,都被律韬给挡了。
终于,脱下小袄子之后,睿儿重获自由,直奔到卧榻畔,站在脚凳上,努力地想要爬上去。
“四叔,睿儿要上榻……”他一手扯着容若所盖的锦被,一下端在卧榻的软垫上,奶气的嗓音因为使了劲而听起来有点吃力。
“小满。”容若朝着婢女努了努下颔。
小满看见小皇子那副可爱逗趣的模样,笑吟吟地出手帮忙。
就这样,睿儿一边自个儿出力,一边让人帮忙脱了小靴,让人扶上了卧榻,上了榻,几乎是立刻地往他“四叔”的怀里窝进去。
“睿儿好高兴能见到四叔,四叔香。”
小家伙整个糯进了容若纤细柔软的怀抱里,心满意足地深吸了口气,在他家“四叔”身上完全没有一般女子腻人的脂粉味,而是一种令人舒心沉稳的香息,同样的气味他在父皇身上也曾嗅过。
不过,听他“娘亲”说过,父皇所惯用的香与“四叔”不同,若有同样的香气,肯定是从“四叔”这儿染过去的。
至于是如何“染”过去的呢?这一点,小家伙的心思非常简单,一猜就知道是他父皇与自己一样喜欢“四叔”的香气,常常讨着要“四叔”抱,他只是不懂为什么,那天“娘亲”听到他这个说法时,表情会突然有些占怪。
他想,肯定是自己的问法不对,只是,明明是“娘亲”自个儿说过,要他无论见“四叔”脸色怎么难看吓人,都要像团牛皮糖似的粘着不放,然后卖乖装无辜,尤其是一副可怜样儿,最容易讨心软的“四叔”疼爱了。
这一点,他这么一丁点儿大的小娃娃都知道要!身体力行”了,他父皇那么大个人,哪里会不懂这个道理呢?
据说,“娘亲”也曾就这一点对他父皇口授了几堂课呢!
所以,后来,当容若知道自己被律韬父子二人吃定欺软,全都是拜了自己所疼爱的六弟面授机宜之赐,险些没一时冲动掐死那小子,心里动了几个念头,想是要将他发配边疆还是流放南海去,就恨自己多年的苦心保护周全,竟然不防他吃里扒外,向着“外人”对付他的好四哥。
容若让人撤了懒架,好让睿儿可以有更大的活动空间,不过,小家伙存心要跟她腻在一块儿,一双小软手圈着她的脖子不肯放,硬是挤成一团。
“父皇凶,他不让睿儿见‘四叔’,说怕睿儿喜欢蹭着‘四叔’,会把‘四叔’给蹭坏了。”说着,那双小手圈得更紧了。
容若听出小家伙的声音噎得都快要哭出来,终于忍不住心软,伸手将他给抱进怀里,伸手在他的背上轻拍着。
“少听你父皇胡说,‘四叔’没那么娇贵,不会让睿儿给蹭坏的。”不过她忍不住要想,她家六弟可真是会养孩子,把睿儿养成这么一个白胖小子,不是皮肉横张的肥胖,但手脚和脸蛋看起来就是圆嘟嘟的,十足十的可爱,只是也略沉了些,现在已经让她没力气抱上怀了。
“睿儿决定以后不蹭‘四叔’了,‘四叔’抱睿儿一会儿就好。”小家伙心里其实是很不安的。
虽然,没有人跟他说实话,但他能听得懂,宫里有奴才在说皇后娘娘凤体违和,他知道,皇后就是“四叔”,皇后不好,就是他家“四叔”不好,所以他才会急着想见“四叔”,而越是见不到,他的心里就越急。
最后,是让“娘亲”带着他,在父皇面前嚎啕大哭,才终于让父皇同意他可以进“芳菲殿”见“四叔”。
“‘四叔’不是正抱着睿儿了吗?”
容若泛起浅笑,纤手轻拍着白胖小子的行,抬眸与一旁的小满相视了眼,小满知道主子想与皇子独处的意思,领着宫人们退了出去。
其实,在睿儿过来之前,律韬就已经派人来过了,告诉她睿儿在“养心殿”大哭着要见她的事,所以她知道小家伙哭过了,过了这会儿,眼睛是黑白分明了,不过那眼眶还有一圈红呢!
不知怎地,见着那一圈哭红,让她的心微揪了起来。
明明是让她痛了一天一夜才诞下的臭小子,是她从未想要过的一块腹中血肉,但是,见着他原本皱如猴儿的眼眉渐渐舒展开来,算着他一口乳齿逐颗长齐,开始会走、会跑、会跳,成天追在她后面喊“四叔”,一会儿讨着要抱,一会儿讨着要亲,一会儿跌疼了要吹痛痛,听着他那软得教人发噱的奶声奶气,就教她无法对这儿子硬下心肠不理不睬。
儿子啊!是啊,无论容若心里多么不愿意对自己承认,但是,自己终究还是为律韬那男人生下了他的亲骨肉。
“四叔。”似乎觉得“蹭”够了,小家伙终于愿意稍微挪开圆嘟嘟的身子,让他家“四叔”可以端杯喝茶,润润喉咙。
“嗯?”容若浅饮了口茶汤,唇畔依然噙着笑。
“昨儿个夜里,睿儿问‘娘亲’什么时候给睿儿一个弟弟或妹妹,‘娘亲’说这要来问四叔才知道,四叔,您什么时候要给睿儿一个弟妹?”
没料到小子会突然有此一问,让容若一口茶还未进喉就差点呛出来,但终究是定力足够,稳了稳心神,勉强将茶水顺进喉里,但还是不小心呛到一点,忍不住低低地轻咳了起来。
“四叔怎么了?”小家伙看见心爱的“四叔”咳得娇颜通红,还一直咳个不停,不由得满怀忧心,才刚说不会再“蹭”他心爱的“四叔”,这会儿已经忘光在脑后,圆嘟嘟的一团又“蹭”了上去。
被睿儿整团压在身上,容若有些吃受不消,但她咳得没力气将他抱开,只能暗恨女人的身子实在柔弱,她一边咳着,一边瞪着亲生儿子,想他该不会已经知道……?!
不可能!律韬要是敢不经她同意就告诉睿儿,她一定要杀了他!
而另一个她想杀的人,是那个该死的六弟!没事做什么跟孩子胡说八道,简直可恨!
“四叔……”
小家伙的身量实在沉,容若实在被他“蹭”得没辙了,只能将纤细的身子往卧榻的后方不断挪退,伸出一手挡在孩子与平坦的肚腹之间,一脸的防备,数度的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一只男人的大掌揪住了睿儿的衣领,将他给腾空拎了起来,终于让容若可以有空间喘息,脸上也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一抬起美眸,摇了摇头,就看见律韬强忍住不高兴的情绪,没开口责骂儿子。
“父皇……”
明明已经被拎住领子,脖子都瞧不见了,睿儿一看见他父皇,仍有本领将脖子往里缩上一缩,模样就像是缩在壳里的小乌龟。
“你想要弟妹是吗?”见儿子实在讨喜的模样,律韬原本绷住的冷脸咧开了笑,也不知道是这两天心情大好,还是觉得这孩子被他们欺负得太过了,感到有些于心不忍,“就快了,睿儿八个月后就会有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八个月?可是‘娘亲’说女子怀胎要九个月。”小家伙疑惑地“嗯”了声,黑白分明的圆眼眨巴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