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符浪在头痛欲裂的宿醉中醒来。
“水……”他干渴的喉咙活像是刚刚铺上了热柏油,喃喃呻/吟。
“还水咧!”一个熟悉的威严女声在他头顶出现。“喝尿吧你!”
他悚然一惊,顾不得脑袋抽痛,猛然翻身坐了起来。
“妈?”
“你还记得你有个妈呀?”五十出头仍旧美艳的颜春娇一身香奈儿套装,精心描绘的眉毛高高地耸起,不爽地瞪着自己这个狂野帅气却不务正业的“好儿子”。“都几点了还醉倒在床上?丢不丢人哪?也不知道你这副颓废惫懒的德行是像到谁,半点都不像我颜春娇──”
“妈,你难得来看宝贝儿子,又是为了念我长得像隔壁老王家的吗?”符浪赶紧起身,亲亲热热地环着母亲的肩,嘻皮笑脸地道。
颜春娇白了儿子一眼。“少在那边给我五四三的,你妈我每天公务繁重忙得很,要不是奉了你外婆的命令来,我才懒得管你在外头搞什么飞机。”
“得由知名饭店集团的颜春娇总裁亲自前来传达的命令,那肯定非常重要。”他笑吟吟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光着大脚踩过冰凉的石英地砖,替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不忘顺口“孝敬”了一句:“妈,你要喝水还是柳橙汁?”
“什么都不用。”颜春娇皱眉环顾着儿子这典型黄金单身汉的屋内。
果然,乱是不乱,但是空空荡荡的,像装潢来摆着好看的样品屋,一点家的味道都没有。
这混小子,真是有够不争气的!
“外婆找我有事吗?”他仰头大口喝着清凉的水。
“叫你下个月十五,外婆大寿之日带女朋友回家。”
“噗──”他一口水直直喷出去,岔了气地猛咳起来,“咳咳咳……”
颜春娇有一丝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哎哟,怎么喝个水也会呛到?要不要紧哪?需不需要妈帮你拍拍背?”
“咳咳咳……”他又好气又好笑地瞥了母亲一眼,“妈……咳咳!你根本是来看热闹的吧?”
“对啊,好不容易你外婆不催我再嫁,反而转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颜春娇掩不住满脸得意。
“妈,你和外婆可以正常一点吗?”符浪总算停止呛咳,深吸了一口气,却是无奈至极。“你们为什么不像别人家的外婆和妈妈,跳土风舞的跳土风舞,喝下午茶的喝下午茶,要不,去做做志工,甚至参加扶轮社、狮子会也好啊!”
“你外婆和你妈这辈子最大的兴趣就是赚钱。”颜春娇哼了一声,“只要有钱赚,我们俩都会精神抖擞地活到一百岁。”
“既然这样,又何必担心我交不交女朋友,结不结婚?”他把杯里剩下的水喝完,放回白色长餐台上。“我今年才三十岁,又不急。”
“你不急,我不急,外婆急啊!”颜春娇忍不住重重巴了儿子肩头一记──这小子长太高,害她再也巴不到他的后脑勺了。“少废话,我不管你是用偷的骗的拐的还是租的,反正到时候你一定要带个女朋友回家给外婆开心一下,还有,别把你那些莺莺燕燕抓回去充数啊,外婆想看的是你的女友,不是炮友,听见没?”
“有人的妈妈会这么跟儿子说话的吗?”有时他还真怀疑自己妈妈是不是曾经被外星人绑架过又放回来,怎么思想都跟一般正常人不一样?
“少在你妈面前扮纯情了,我自己的儿子什么德行我不知道吗?”颜春娇嗤地笑了。“我再提醒你一次,外婆这次可是认真的,要是你不能找个正经人家的好女孩去哄一下外婆,别怪外婆抓狂起来的时候,妈不帮你挡啊!”
符浪这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外婆年纪虽大,但当年可是横行黑白两道、人称“黑玫瑰”的中部纵贯线大姊头,现在,不管是什么政党大老或是黑帮老大,见着了她老人家还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玫瑰姊”!
外婆要当真想恶整他,那简直比喝口水还容易。
“这一定是个恶梦,一定是个恶梦……”他捧着宿醉剧痛的脑袋,不禁呻/吟了起来。
“自求多福吧,儿子,哈哈哈!”颜春娇那张搽了迪奥口红的烈艳红唇几乎笑咧到了耳朵,只差没有仰天狂笑地扬长而去。
符浪颓然地坐在白色餐台前,足足烦恼了好几分钟,呆滞的目光蓦地瞥见压在白瓷胡椒罐下的纸条……这是什么?
他伸手抽出纸条,视线落在那熟悉的、一笔一画工整娟秀的小字上──
符浪你好:
电饭锅里有一锅鸡粥,咖啡机已经设定好了,按下去即可,你酒后吐脏的衣服我洗干净挂在阳台上,请记得要收,谢谢。
锦初敬上
他心里涌现一股暖流,嘴角浮现怎么也藏不住的笑意。
“果然是我最忠诚可靠的小周……”他陡地顿住了。
这一趟无人岛上海蚀洞的探险过程,尽管在事前做好了专业的地质探测研究,也和台大地质学教授取得了许多相关的资料,确保一切都是在最严谨的状态下进行,依然让工作人员吃尽了苦头。
虽然拍摄出来的效果十分惊人,精采得不得了,但是除了从头到尾都像打了兴奋剂的符浪之外,其他人在好不容易完成任务后,都累得像老狗般瘫在沙滩上呈半死不活状。
“干脆让快艇明天早上再来接我们,等一下我潜水去抓些鱼或龙虾,听说这里的小岩龙虾美味极了,晚上我们就来举行营火晚会吧!”身上刮伤了好几处的符浪双手叉腰,长腿微分地稳稳踩在沙摊上,兴高采烈地提议。
“妈呀……”七八名摄影师和制作小组的成员齐声惨叫,“老大,今天就放过我们吧……”
“一堆没志气的家伙,还是不是男人哪你们?”符浪锐利如电的目光环视众人一圈,个个被他扫得满脸心虚。“看!人家小周女孩子都不喊累了,你们累个什么东西?”
周锦初正在把双氧水、棉花棒、碘酒和OK绷一一收进急救箱,闻言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谢谢,但我只是后备小组,准备矿泉水、收收线、写写资料,也没什么好累的。”她抬起头,接触到众人恳求拜托的眼神,迟疑了一下,才道:“我们还是照原定计划回本岛吧,大家晚上好好休息,睡个觉,明天中午还要赶飞机回台北做后制呢!”
“小周,别扫兴好不好?”符浪走近她,看向她的眸光却很温柔。
她不禁浑身一颤,下意识摸了摸在海风吹拂下的双臂,背脊也莫名酥麻栗然起来──明明穿了运动衣和运动长裤,怎么还会冷呢?
可是,这种感觉又不真的是冷……
“还是你累了?”他温言问道。
周锦初舔了舔突然有些干燥的唇,脑袋停顿了一拍,才记起要回答。“我不累,只是临时在无人岛上过夜,我们什么也没准备,没被子没帐篷也没蚊香,这样不太好。”
“蚊香?”他像是呛到。
“现在是夏天,晚上蚊子多,又是在野外──”
“茫茫大海上的无人岛,找得到几只蚊子?”他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曲指轻敲了下她的头,“傻瓜。”
周锦初双颊没来由地微微发烫,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远离这开始有些不对劲的异样氛围。
可是符浪接下来并没有做出什么怪异的亲密举动,他对着她露齿一笑,神情坦然大方,洒脱爽朗得像平常一样。
“好吧,那不勉强你们。”他扮了个鬼脸,“反正只有我一个人也玩不起来,算了,饶了你们一次。”
“谢主隆恩!”众人欢呼。
打从清晨五点就钻进洞穴里探险,历经危险紧绷的十二个小时,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现在回本岛洗澡吃饭睡大头觉才是他们最盼望的啊!
他瞥向周锦初,“小周,通知快艇来载我们吧。”
“知道了。”她拿出无线电,情不自禁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周锦初,人家符浪又没怎么样,你干嘛自己在这边搞得别别扭扭、奇奇怪怪的?
她自我反省了一分钟后,这才用无线电联络快艇公司的船老大。
回到绿岛后,晚间在投宿的民宿里吃完了饭,周锦初先把明天早上该做的事都安排好,程序也从头到尾地顺了一遍,这才安心地去洗澡。
这家民宿就位在海边,院子出去走不到十步路就是小小的半月形沙滩,海浪静静拍打着岸边,卷来退去着一波又一波的潮水……
绿岛一到晚上,几乎家家户户早早就关灯休息,整座小岛静得彷佛睡着了,唯有满天星斗闪烁灿烂,还有时不时划过天际的璀璨流星,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依然那样地活跃而动人。
周锦初洗完澡,换上另一套舒适的咖啡色运动服,湿湿的头发却因为找不到吹风机,又怕就这样上床睡觉,将来会得偏头痛,索性包了条厚毛巾就走出民宿,到沙滩上找了截漂流木坐下来,边擦头发边看海。
“吁……”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了。
像这样,坐着发呆,脑袋瓜放空,静静听着海浪声,彷佛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温柔地静止了。
这种感觉,也可以叫作幸福吧?
“喏。”一只罐装绿茶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吓!”她猛地一惊抬头,见是符浪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你在这边干嘛?”
“那你又在这里干嘛?”穿着白色背心棉T、灰色棉裤的符浪踩着双人字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本来还觉得这根漂流木挺长的,可当他一坐下来,周锦初突然发现还是不够长,要不她怎么会那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温度、他的气息,他强壮高大又像是会发热的身体靠得她那么近?
她悄悄挪动了一下屁股。
符浪没有忽略她这小小的举动,眸底掠过了一抹好笑,却什么也没说。
“绿岛的海真美。”他望向那一片幽暗沉静的大海,拉开手上的啤酒拉环,喝了一口。
“嗯。”她偷偷瞄了他一眼,紧绷的心慢慢松弛下来。“你怎么还没睡,不累吗?”
“不累。”他嗓音低沉,别过头来凝视着她,“你呢?”
“我也不累。”她连忙收回偷瞄他的目光,瞥见手中的绿茶,突然想到──“这么晚了,你哪里弄来的啤酒和绿茶?”
“民宿老板是我朋友,”他顽皮地对她眨了眨眼,“所以我是从他家冰箱A来的。”
周锦初险些被口中的绿茶呛到。“你──什么?”
“就知道你这颗脑袋瓜在想什么,”他摇了摇头,笑了。“‘不告而取谓之偷’对不对?”
“那当然。”她有些急了,“等一下我们去跟老板道歉,还有,把啤酒和绿茶的钱还给人家。”
“我都记在帐上了。”他温暖的手放在她后颈上,“抓”住了这容易紧张兮兮的小家伙。“乖乖坐着,别动。”
周锦初登时僵住,屏住呼吸,心跳加速,全身连动也不敢动。
他的手掌很大、很暖,几乎灼烫了她赤裸的颈项肌肤,偏偏他没有收回去的打算,害她连换气都不敢。
喂,周锦初,不要搞笑了,人家符浪的动作很自然,很大方,根本不带任何一丝男女之情,你到底在神经紧张、呼吸急促、心乱如麻个什么东西?
她真是痛恨自己的小家子气、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是、可是……
“你发烧了?”他看着她,疑惑又关心地问。
“没有。”她回答得异常大声,惊觉失态,才呐呐解释:“就……有点热,夏天嘛,晚上当然热了,呵呵呵!那、那我要回去吹电风扇了,晚安,你也早点睡,再见。”
“小周?”他纳闷地抬头看着倏然站起身的她。
“记得明天早上七点半吃早餐,我们中午十一点的飞机,回电视台后还要开个会。”周锦初匆匆忙忙交代完,挥了挥手就快步走回民宿。
“这家伙……”符浪看着她一边走一边掉毛巾、捡毛巾,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其实,小周这女孩还真是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