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变回原来那个小周了。
还是每天早上习惯地帮他带一杯外带黑咖啡,还是把他工作上的行程安排得井井有条,还是会和他以及工作人员去聚餐,去唱KTV的时候依然抱着水果盘,笑咪咪地帮他拍手。
很大方,很自然,就跟过去两年大家所认识的“小周”一样。
他痛恨这样。
在忍了两个星期又六天后,符浪再也受不了了。
他要他的小周“回来”!
这天晚上,符浪在她家楼下把车喇叭按得震天价响,连邻居都探出头抗议连连。
“符浪,你到底在干嘛?”穿着灰色运动型睡衣的周锦初睡意未褪,一脸惊恐地跑出来。
“上车。”他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她扛上肩,打开车门“扔”了进去。
“喂!”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火速回到驾驶座上,不忘替因吃惊而怒瞪着他的她系上安全带。“坐好。”
“符浪,你不要再闹了!”周锦初终于回过神来,气愤地道:“你这样算什么?绑架啊?”
“啊,我真想念你吼我。”他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咧嘴傻笑。
“……你有病。”她真是气到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开心地踩下油门。
“现在三更半夜的,你要疯就自己一个人去疯,我说过了,我没办法跟着你上山下海到处乱钻──”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咬牙道:“我、要、回、家、睡、觉!”
“不行。”他目光灼灼地瞅了她一眼。
“不行?”她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说什么鬼话?
“你这颗小脑袋瓜就是想太多了。”符浪双手稳稳地掌握着方向盘,在夜色迷离的高速公路上奔驰。“话说回来,你应该常常像今天晚上这样的。”
“常常被你绑架?”她满肚子火气。
“我不介意当这种歹徒。”他居然还笑得好灿烂,好像浑然不觉“扰人清梦、掳人绑架”是件多严重的事。“但最重要的,是你早就该像现在这样,想开骂就开骂,想吼我就吼我,其实我都会听。”
是她睡到一半被挖起来,脑袋还迷迷糊糊的不够清醒,所以现在才听不懂他到底在讲什么鬼东西吗?
“周锦初。”他突然一本正经道。
“干嘛?”她被他的眼神盯得浑身发毛。
不只是眼神,而是他今天晚上种种疯狂举动和莫名其妙的言论都很怪,怪到她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卡到阴了?
“我爱你。”
周锦初心脏重重一跳,呼吸急促,脸颊发烫了起来,“你、你到底想怎样?我不是说过了,我们就当同事──”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她有几秒忘了呼吸,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符浪……”
“先不要说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到了以后再说。”
她张口欲言,却在接触到他那诚挚祈求的目光后,脑子里所有抗议的话全都消失无踪。
算了。
周锦初无声地叹了口气,理智是一回事,可骗得了谁呀?不管下了多大的决心,她就是忍不住会对他心软。
唉,就当作尽尽朋友的道义,陪他再疯这么一次吧!
悍马车疾驰在黑夜里,一路直飙──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一个半小时后,周锦初发现自己居然置身在一片昏昏暗暗的幽然谧静里,而且好像有点眼熟。
这里,好像是他彰化老家后头那片休耕的田吧?
“可以下车了。”符浪替她打开车门,牵着她下来。
“现在是凌晨两点,你带我到彰化做什么?”她心蓦地一揪,紧张地道:“喂,我们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了,不要把长辈也牵扯进来。现在很晚了,大家都在睡觉了,你可不要硬把他们叫起来帮忙说服我──”
“我是那么没创意的人吗?何况这样你就会答应不跟我分手吗?”
“我们‘已经’分手了。”她纠正。
“我又没点头,所以不算。”
“你──”她登时气结。
“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把话说清楚!”
“我们早在三个礼拜前就把话说清楚了!”她咬牙切齿地提醒他。
“亲爱的。”符浪突然低下头,温柔深情地对着她笑。
她浑身鸡皮疙瘩瞬间排排站了起来,“干嘛叫得这么恶心?”
“那叫你小锦?还是小初?”他情深款款地凝视着她,“我知道你一直很介意我叫你小周,好像不把你当女孩子看待,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我要用你最喜欢的方式去爱你……”
她怔怔地望着他,不知怎的,突然觉得好感动……
不就是换了个叫法,值得她眼眶发热、鼻头发酸吗?
周锦初,你清醒一点!
“其、其实你一样叫小周,我也很习惯啦!”她最感动的是他那份替她着想的心,也并不是非要他改口不可。
“我也最习惯这么叫你,”他看着她,笑了。“因为你是我最独一无二的小周啊!”
霎时,她浑身窜过一阵震撼的激荡感,膝盖都酥软了。
“小周,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吗?”符浪轻轻地问。
周锦初努力眨掉感动的泪意,找回自己一贯严谨的理智,硬着声音道:“你天生大胆啊!”
“错。”他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微凉的小手,牵着她越过田地,走到一株茂密的大树下。“其实我小时候什么都怕,怕鬼、怕虫、怕蚯蚓、怕蟑螂、怕稻草人,常被同伴笑我是胆小鬼。”
周锦初怀疑地看着他,却从他严肃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一丝玩笑的意味。
“我爸在我三岁那年就过世了,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但是我却隐隐约约有个印象,好像曾经有双很强壮温暖的手臂抱着我,高高地坐在大树的粗枝干上,吹着凉凉的风,闻着稻子的香气……”他眼神柔软地望着面前高大的老树。
她怜惜心疼的瞅着他,默默地听着。
“记得大概是七岁那年吧,那是我第一天上小学,放学回家经过这棵老树,同学们又在笑我是个没爸的小孩,还笑我是个胆小鬼,打赌我不敢爬到这棵树上最高的地方。”符浪的目光因遥远的回忆而显得有些迷蒙,“其实我很怕,但是我不甘心被他们取笑,更痛恨他们说我就是因为爸爸死了,被妈妈带大,所以是什么都怕的死娘娘腔……”
“可恶!”周锦初再也忍不住,火大地冲口而出,“那些人的爸妈是怎么教的?怎么养出了这样一堆没有家教的小孩?”
符浪瞥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你怎么比我还气?”
而且就算这么生气,骂人的火力还是很弱,果然是他可爱的小周啊!
“我当然气,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没有同情心,还在人家的伤口上撒盐,以取笑别人的痛苦为乐?”她气愤不已。“就算是小孩,也不值得原谅!”
“别气了,乖。”他笑着拍拍她的头,“后来我比他们任何一个长得还要高大帅气、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我已经报仇了。”
她一怔,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连臭屁的功力也比他们强多了吧?”
“那当然。”他咧嘴一笑,“舍我其谁啊?”
“后来呢?”她还惦记着他未说完的故事。
“后来我和他们比赛爬树,要是我敢爬得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高,他们就要跪下来喊我三声爷爷,并且以后当我小弟。”他得意洋洋地道。
“你赢了吗?”
符浪低头对着她笑,轻点了下她的鼻头,“对,我赢了。尽管那时候怕得要死,一边爬一边在心里念着我爸爸的名字,求他保佑我──印象中不知道有没有吓到尿裤子,可是我最后还是咬牙爬上了最高的那根树干。”
她睁大了眼,“哇。”
“我永远记得当我坐在高高的树干上,手脚还在发抖,可是闭上眼睛的时候,那阵阵扑面而来的午后凉风,在那一刹那,我彷佛感觉到我爸爸就在我身边,他的手臂正牢牢地环着我,真的很温暖,很安心……”他闪亮如星子般的眸光落进她眼底。“从那天起,我克服了心底最深的恐惧,我不再什么都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