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子给大少夫人请安。”
“王嬷嬷好说话。”
“这……老婆子是凌家的人,本该忠于小姐,但大少夫人救过我一命,这件事情婆子也不敢忘记。”
“我当日求情,不过是觉得将军责罚太重,并非要嬷嬷记恩,嬷嬷其实无须放在心上。”
“大少夫人好心,但婆子不能无心。”那王嬷嬷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凌夫人出阁之前,跟一位庄家小姐常有往来,婚后虽然见面少了,但写写信倒还是有的……老婆子只能说到这里了,还请大少夫人见谅。”
“生烟明白了,多谢王嬷嬷提点,春香。”
春香会意,从随身小袋中取了几颗金珠子,“那板子虽然一月一捱,但总也是伤身,王嬷嬷买些好东西补补身子。”王嬷嬷假意推辞了几下,便谢恩收下走了。
生烟叹口气——她还想说,凌云娘那日虽然倨傲,但见这几个月都没惹事情,还以为她想清楚了,没想到是写信回娘家告状。
这些闺阁千金也很神奇,都已经住在高墙大院内,还有办法搞小团体?
庄氏不甘心女婿被抢,凌夫人想帮女儿出口气,结果就这样了,庄氏会突然杀来,想必也是跟凌云娘商量好了,看来不管她去或者不去,凌云娘都会刚好出现,然后以叙旧的名义,把庄氏留下来小住。
近日西边不安,景仲轩每日早朝后,总还要去上书房许久,今日一回府,便得知侯府夫人带着女儿杀到之事,又听闻凌云娘不小心经过花厅,发现居然是许久不见的长辈,无论如何要留她们小住几天……他快步回到松岭院,原以为会看到蔫掉的生烟,却意外的没见到人,丫鬟说,少夫人请客人去月湖边赏景吃蟹。
这么好兴致?
景仲轩自然是很快过去了,果然见到水榭上,生烟跟另外两名女子说话,一梳妇女发式,一梳闺女发式,丫鬟们都伺候在旁边,见她神色倒不似被勉强。
春香低声道:“少爷来了。”
生烟一抬头,笑着对他招手。
两名女子转头见人,很快站起,“顺安侯府张氏,见过将军,这是韩三小姐,是少夫人的庶姐。”
“生舞见过大将军。”
“无须客气,请坐。”
难怪生烟看起来颇有兴致——若不是张姨娘,生烟只怕得破衣咸菜的长大,那根延命人参也是张姨娘给了纸条,大管家才肯开箱取给周嬷嬷,要说是生烟的救命恩人也不为过。
景仲轩坐下,春香早乖觉的挂了酒。
“早该过府拜访姨娘,不过生烟不喜见庄氏,因此这事便耽搁下来,此次让两位过来,倒是我们失礼了。”他拿起酒杯,“还请恕罪。”张姨娘听他说话爽快,倒先放了心,“将军客气,没先通告便过来,是我们失礼了……此次随夫人过来,是有事相求。”
“姨娘有话但说无妨。”
“小女生舞,今年十八岁……”张姨娘期期艾艾,真不知道该怎么讲。
“娘,我自己来说吧。”韩生舞对景仲轩微一弯身,“府中日子枯乏,生舞常扮男装出门,数月前,在欧阳书铺偶然认识一人,谈天说地,相见恨晚,后来常在书铺相见,偶而也到酒楼吃饭,前些日子我告知他,自己其实是女子,又问他,可觉得女子在外抛头露面不妥,他道,他过世的妻子也常常扮男装到外透透气,他觉得此举不妨。”景仲轩听到这里已经知道,这韩生舞识得的男子便是四弟景仲宜。
“我见他一身布衣,以为只是个国考书生,便透露自己身分,暗示他来提亲,他也送了我玉佩为信,那时我才知他竟然是景家四公子。”韩生舞微微顿了顿,“我知以自己身分,绝对配不上他,但既然已经赠玉,我便在家等他上门提亲,只是左等右等,总也不见人,几天前爹爹透露想把我嫁给左丞相的弟弟当妾室,所以我才缠着母亲上门,想问清楚。”一旁,生烟听得目瞪口呆。
她虽然知道张姨娘是有事相求,但没想到自己的庶姐居然如此勇猛,真,真好样的。
消化完这些讯息后,生烟道:“姐姐莫误会,四叔房里有个小孩儿,入秋后一直在发热,四叔便这么一个骨肉,爱逾性命,自是不放心交给婆子丫鬟,一汤一药,都是自己一口一口喂下去的,肯定是这样才耽搁了。”生烟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向景仲轩,“嗯,这么说来我突然想起,区大人来找你那天,四叔不是有事想找我们商量吗?哪,上个月十五祭祖先时,他也有话要说,会不会就是这件事情?”景仲轩笑,“顺伯,去请四少爷跟侯府夫人过来。”稍晚,景家的人都知道了——四少爷跟韩家三千金定了口头亲,过几日便会请媒人上门。
对庄氏来说,不过是点个头的顺水人情,于己无损,又能讨好景仲轩,何乐不为。
二房跟三房则是暗自高兴,四弟娶到个没落侯府的庶女有什么用,那韩生舞的母亲张氏虽然是贵妾,但也是破格从丫鬟抬起来的,对景仲宜可是一点助力都没有,故两房都是真心恭喜。
至于老将军夫人汪氏,本来就闲得慌,现下又有婚事可以操办,自然是十分高兴,美中不足的是老四这次成亲是娶继室,无法太过铺张。
生烟倒是挺高兴的,也趁机弄清楚这两个不对盘的女人怎会走在一起。
原来庄氏欲来访,又知道自己绝对不受欢迎,借口邀了与生烟有恩的张姨娘,而张姨娘正为女儿韩生舞的事情头痛,既不想女儿委屈做妾,又怕写信不小心让人拿了去,让女儿变成笑话,这时刚好庄氏来邀,张姨娘自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那景仲宜看起来很是端正,虽然女儿嫁过去是继室,但景仲宜房中没有妾室,也无通房,女儿过去便是院子主人,自然过得清心,怎么说都比当丞相弟弟的妾室好太多了。
生烟一大早便听见外院吵闹,翻了个身,“是谁?”
“是侯府夫人跟韩五姑娘。”
“两只火鸡在外面干么?”
“说好久没见少夫人了,昨日因为舟车劳顿早早休息,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一起用用早膳。”春香低声道,“少夫人还是早些起来吧,不然只怕凌家那位会不小心经过,然后说话难听。”生烟从床铺上坐起,睁着无神的死鱼眼说:“端水来。”春香跟冬雪手脚俐落,不到一炷香时间,已经将她打扮起来。
春香选了一套淡绿色缎面戏水鸳鸯的衫子,交领以金色丝线绣出朵朵牡丹,同色三曲襦裙上则绣着百鸟朝凤,左手玉镯,右手五层金环。
头上最明显的自然是定亲那日的白玉蝴蝶簪,冬雪多了个心思,把皇后赏赐的凤凰步摇也插了上去,双耳垂珠琉璃火玉坠,胸口则带着家传翡翠,颜色温润稳重,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物。
生烟看看镜子,也很满意。
冬雪嘻嘻一笑,“侯府夫人要看到少夫人胸口这块翡翠,可真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是啊,家传翡翠,又称将门翡翠,是历代主母带在身上的东西,生烟嫌重,除了初一十五去祠堂祭祀祖先,其他时间根本不会配戴。
景仲轩显然已经听到声音,从后院绕了过来,见她打扮如此慎重,忍不住一笑,“穿成这样不难受吗?”
“我要气死她们。”
女人果然才是最懂女人的,当外厅的庄氏跟韩生娇看到她这一身富贵荣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庄氏死死看着她头上那支白玉蝴蝶簪,而后又瞪着那显然是贡品的垂珠琉璃火玉坠,而韩生娇则看着她胸口那块翡翠,一瞬也不瞬——可恶的女人,这宽敞的五进院子,这出色的丈夫,这代表地位的——翠,本来都该是她的。
景仲轩摇了摇头,这两母女的表情可真够难看了,想把生烟生吞活剥似的,尤其是那韩生娇,简直是夜叉。
生烟见两人眼睛喷火,心里高兴,“嫡母跟五姐一大早过来,是有何事吗?”
“是这样的,你在韩家既然不曾掌厨,到这里肯定也什么都不会,已经嫁过来半年多,想必是想念家里滋味。”庄氏一边说,一边打开手中提篮,迅速把盘子摆了一整桌,“你姐姐于是早起做了些韩府菜色,让你解解馋。”生烟脸挂黑线,好一招明疼暗贬啊,而且她才不信娇贵的生娇会亲自下厨。
景仲轩看了看桌上,“这些都是什么菜色?”
韩生娇听意中人问起,连忙回答,“这是清蒸鳟鱼,白玉虾,荷叶美人羹,鲜蔬四道。”
“五姑娘好手艺。”
韩生娇听他称赞自己,暗自得意,故做娇羞,“将军过奖了。”
“不过若是想让生烟吃些家里滋味,解解馋,应该准备稀粥跟咸蛋才是,毕竟生烟在侯府可也没吃过几次像样的东西——这样说来也不对,张姨娘命人隔三差五过去瞧瞧之后,应该有鲜菜可吃了吧?”
生烟忍笑,“是,托张姨娘的福,我四岁后总算知道蔬果滋味,每天也有一餐肉可吃,有布可裁新衣,不必再用我娘的旧衣改,甚至还能跟夫子学习,日子好过许多,只不过偶而还是会想起小时候,那一年到头都只喝稀粥之事。”
庄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韩生娇亦是相当精采。
景仲轩一笑,“对了,不知道周嬷嬷可好?反正嫡母要在这小住一阵子,不如让人把周嬷嬷送过来,生烟一直想念这个老嬷嬷。”
“周嬷嬷……她……”
庄氏暗忖,如果说逃跑,景仲轩肯定会说要帮忙抓,而一旦要抓,就会被知道她因为女儿嫁不成,迁怒下人,说出去也实在难听。
但人又不在府里……有了。
“她是沈姨娘带来的婆子,不是我韩家人,生烟出嫁后,便向我提出回沈家,我自然是允了。”到时候沈家找不到,自然怪不到她头上,韩沈两家离得这么远,说不定她自己半路走丢了呢。
“原来是回沈家了。”景仲轩对生烟一笑,“那么你便命人传话去沈家即可,不用劳烦侯府夫人了。”
生烟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