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时后,魏暖暖来到汪衍誉所说的医院门口,感觉被风吹得有些冷,可是无论再冷,她相信身子发抖的原因是因为汪衍誉。
一路上,她从没停止想过,他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要到台中看医生?他的声音这样没精神,是不是病得很重?还是伤得太痛?
她拉紧薄外套,走上阶梯,发现大门深锁,不禁愣了下,接着绕过门边,找到一扇可以进出的小门。
医院大厅很冷清,微弱的灯光让她倍感恐惧,不知该往哪里去,于是打电话给他。
汪衍誉疲惫的站在病床边,看着小豪毫无血色的脸庞,心里忐忑。
不久之前魏暖暖叫他等她,然后他就等,一边又觉得自己蠢,她气他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叫他等她?可能是太累了,产生幻听。
然而,他就靠着她说的那两个字,一直等到现在。
那天之后,小豪始终没有清醒,汪衍誉在他旁边画了好多画,小豪没看到,他身上的管子跟仪器越来越多,那张爱笑的小脸没了表情,平稳得象是睡着。
这几天,汪衍誉一直陪着小豪,看着小豪的生命力一天天衰退,他的心情越来越沉,几乎要撑不住了。
跟魏暖暖通过电话,听见她的声音之后,让他在短时间内得到救赎,象是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暂时可以存活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扯唇苦笑。果然,她不可能会来,明天她还要上班,怎么可能会真的出现?
忽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愣了几秒,缓缓拿出手机,不敢置信的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
是她。
他飞快的接通手机,听见她说在一楼大厅等他,心跳加快,大步离开病房,按电梯的手微微发颤。
当他在微暗的大厅里看见她单薄的身影时,只觉得视线模糊。
原来这几天他累坏了,一直处在小豪的情况变坏,以及她永远不理他的恐惧中,见到她的这一刻,心情也跟着放松。
汪衍誉紧紧的拥抱她,让她快要无法呼吸。
“等等。”她推着他的胸膛。
他不说话,只是将脸埋入她的发间,这娇小身子给了他力量。
“唉,”她不大自在,明明还没原谅他,可是他这样的深深拥抱,不可否认的,让她心念一动,“你伤到哪里了?还是病了?怎么会来医院?这么多天都没回家吗?”
她一连串的问题,让他心头暖和。她关心他呢!
汪衍誉稍稍松开了双手,热切的看着她,“想不想喝咖啡?我请你喝咖啡?”
在医院另一头的便利商店买了咖啡,汪衍誉带领她来到中庭花园,在一棵树下的小桌子旁坐下。
四周一片寂静,两人相视无语,只听见昆虫鸣叫声。
半晌,他率先打破沉默,“我没病也没伤。”
她的手放在桌上,握着热咖啡,松了口气的抬头看着他,“没事就好,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还待这么多天?
后面的话,她没问出口,因为看见他的黑眼圈与疲惫的神色,他会待在这里,一定有问题,可是她不确定他想不想说,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的立场不明确,前几天还说不相信他呢!
“暖暖,我爱你。”他突如其来的说出心里的话。
她呆住了,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心里却甜丝丝的,一直以来的不安被化解了,他说爱她,就这么简单,她开心了。
“骗了你,我很抱歉。你呢?今天会来这里,是不是也……”
本来他没这么厚脸皮的,以为她爱段先生,所以暗自心伤,可是渐渐的他发现她为了他骗她而生气,这反应……有一点象是在怨怪恋人。
今夜她风尘仆仆的赶来,若不是担心他,又是为什么?他雀跃又欢喜,猜想她或许有一些些喜欢他。
魏暖暖低头看着纸杯里的咖啡,心里浮浮的,有种将被抛入天际的快感笼罩着她。
汪衍誉毫不在意,刚刚在买咖啡时,他就决定要把自己心里的痛苦和疑虑全部说给她听,他是这样的信任她,加上面对她,他有种想侃侃而谈的感觉。
“我会在这里,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有帮助一家育幼院,唉,不能这么说,我会帮助那家育幼院,是因为里面的一个院童。”
魏暖暖想起他这次的展览先曝光的那幅画,那家育幼院就在台中……她很肯定了,就是现在他口中说的育幼院。
他苦笑,想到病床上的男孩,“他叫小豪,今年……快十二岁了吧?现在就躺在病房里,前几天晚上,我接到电话,他从楼梯上摔下来,手术后到今天,一直没醒过来。”
“你一直在这里陪他?”她的心莫名的揪紧,有预感听了他的故事,将会泪流满面。
“嗯,我看着他就像睡着了,心里很慌。”他淡淡的说,象是刻意保持平静,却又有种紧绷的惆怅。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看向她,神情麻木。
“为什么对他这样执着?”
“不是执着,是牵绊。”他敛眸,声音有些沙哑,“我高中毕业那年出了场车祸,我的父母双亡,你知道吗?那一天小豪也跟我一样,失去了爸妈。”
魏暖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知道他侃侃而谈的是他的伤痕。
汪衍誉的视线越过绿色草坪,穿过灰色矮墙,看着更远的地方,“那场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本来好好的,我爸跟我妈好像在讨论工作上的事,然后一声巨响,一个大摇晃,我只觉得很痛,然后昏了过去,醒来时已在医院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们被一辆车撞到,驾驶喝了酒,车子当场飞了出去,落在机车道上,更不幸的是,有一辆机车被我们压到了。”
她倒抽一口气,双手在桌子底下紧握。
“机车骑士载着怀孕的妻子,他们也被送到医院,双双身亡,我本来以为我是这场车祸唯一的幸存者,后来护士跟我说,那个妻子生下一个小婴儿,就是小豪。”
她的嘴唇微颤,眼眶泛红。
这个故事太深沉,原来他会这样在乎小豪,是因为他们的人生在同一天有了极大的转变。
汪衍誉看着她的眼睛,想说些什么安慰她,可是话梗在喉咙,始终说不出口。
说出这段过去,他本来以为自己会很痛,没想到心情反而好很多。
“所以我很在乎小豪,他没见过自己的爸妈,我每次下台中,都会陪他玩,画画给他看,久了之后,我觉得他好像变成我在这世界上剩下的最后一个亲人,那种感觉……我不会说。”
不知不觉的,她的眼眶盈满泪水,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待在这里好几天,以及电话里的声音为什么那么无助。
她能想象,在他翩然俊雅的外表下,因为过去的经验,其实很怕失去,才会在现在有这样悲伤的情绪。
而上帝待他不够好,让小豪受了这么重的伤,魏暖暖为他心疼,他让自己好像什么都不在乎,房间也没有任何累赘的装饰,其实就是不让自己太有感情,别人受伤会成为冷酷敏感的豹,他受伤却像小丑鱼,让自己五颜六色,表现不在乎,却在单调的蓝色海里游动。
他受了好重的伤,却没有愤世嫉俗,只是保持低调,让自己没有影响力,那么就不会怕失去。
可是为什么他这样努力了,小豪还会受伤?
魏暖暖心想,他有理由可以憎恨这个世界,可以变坏放纵。
“小豪现在怎么样了?”
汪衍誉一愣,右手握紧又松开,“医生说,脑神经受伤,可能会变成植物人。”
她站了起来,走到他旁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一股温暖轻轻柔柔的流入他快哭干的心里,这些天他一直很怕,却从不曾说出来,现在他感觉自己可以谈了。
“怎么办?我很怕,真的很怕,怕小豪变成植物人……”他的嗓音沙哑、紧绷。
而她哭了,握着他的手轻轻发抖,“先不要这样想……明天再问问医生……”
他侧过脸,看见她泪流满面,嘴唇微微抖动,彷佛小豪也是她的亲人,他的心瞬间柔软,伸手搂住她,让她靠着他的肩膀,感觉她暖暖的体温,慢慢沉淀恐惧的情绪。
“哭什么?”他笑了,摸了摸她冰冷的脸颊,触碰热泪,“你甚至连小豪都还没见过。”
“我帮你哭……”她柔声说道。
她帮他哭……他的眼神黯淡,收紧环抱她的肩膀的手,感觉她的身体因为哭泣而颤抖。
他的眼眶也悄悄的红了,她的眼泪滋养了他孤独的心,让他充满力量,所有的悲伤情绪消失不见。
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好正面,心想,如果小豪真的不幸变成植物人,他还是要画画给他看,也许小豪哪天会醒来,对他说,汪叔叔,可不可以多画几个太阳?
后来,魏暖暖终于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小豪。
她没哭,反而笑了,蹲下身子,贴近小豪的耳朵,轻轻的说:“小豪,我是暖暖阿姨,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阿姨很厉害,知道所有好吃的零食,小豪,你快点醒来,阿姨就告诉你,哪一家的洋芋片最好吃。”
站在一旁的汪衍誉笑了,这个寂寞的病房,因为她的到来,有了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