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语茉不知道,这个世界真的可以黑暗成这样,所有的人都可以这样睁眼说瞎话,可以这样将她没做过的事情强压在她的身上!
她无力反驳,而且在得知那更残忍的事实之后,更不想反驳──
在法庭上,她竟亲耳听见,那个曾经说爱她的男人,透过律师向法官宣称,她,汪语茉,是整起强盗入侵案件的主谋!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指控,事实上,连她弟弟都背弃了她,受到那个犯罪集团老大的影响,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她,指称整起案件都是她策画的,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接近严国烈,甚至「假装」跟他交往。
所有不利的证据都指向她,原先她也不在乎了,跟严国烈决裂后,她简直像是行尸走肉,这才体会到自己有多爱这个男人。
可是她竟听到他这样说……连他也这样说,伤透心的她再也忍不住在法庭上放声痛哭、不停吶喊。「你胡说!阿烈才不会这样说,他知道我的,我才不会做这种事情,阿烈才不会这样说……呜呜……」
「肃静!肃静!」
「阿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那一刻,她是真的死心了,也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恨她,恨到非置她于死地不可。
好吧!那就让她下地狱吧!
一个多月后,检察官将她以强盗罪起诉,求处七年徒刑;法院也依照求刑判决,她从自由身变成阶下囚。
没有人帮她,也没有人愿意帮她!她就这么一个人灭顶在狂流中,消失在这个世界中,一个人进了监狱。
她没有上诉,也不知道该怎么救自己,或许她放弃自己了,汪语茉就这样进了监狱,展开漫长的服刑生涯。
后来她听说严国烈早就出国了,回到美国继续求学,他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忘了自己曾经出轨过,曾经认识这样一个女孩,曾经爱过,也曾经亲手扼杀这样一个女孩的宝贵青春。
他忘了,她也该忘记!可是她忘不了,因为入狱后几个月,她竟然发现……她……
那是在意外情况下发现的,入狱后也不知自己是犯了什么错,或许因为太过单纯,成为别人欺负的对象。
三不五时的殴打,让她常常遍体鳞伤,可是她只能忍耐,一如过去处于逆境中的忍耐,可是那天她因为身体极度不适,不停呕吐、昏昏欲睡,被送到女子监狱内的医疗室。
「语茉,妳怀孕了妳知道吗?」
「妳说什么?」汪语茉身着囚服,不敢置信的摸着自己的肚子。
「老天啊!妳怎么会进了监狱才发现自己怀孕,也难怪,应该是三个多月的身孕,就是在妳被逮捕之前……」
汪语茉震住了,她原先想彻底忘记严国烈,却怀了他的孩子,看来此生要忘也难了。
她的泪水不断掉落,无法遏抑,她悲伤,可是这个孩子给了她希望,也给了她反抗其他囚犯欺负的勇气。
那天晚上,她住在医疗室,想着自己未来该怎么办。
一群监狱里的大姊大竟找人,来到医疗室将她拖了出来,想好好教训她一顿,因为汪语茉被送来医疗室的消息震惊狱方,监狱长官教训了这群常常欺负汪语茉的大姊大,惹得她们很不爽。
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可是这次汪语茉不再默默忍受,她抱住自己的肚子,现在的她是个准母亲,很快她会拥有自己的孩子,她必须保护孩子。
身体的痛楚让她痛哭大叫,她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狂声大吼,「妳们要打我可以,但是不要打我的孩子,我已经怀孕了,如果妳们伤害到我的孩子,我会跟妳们拚了。」
她不停冲撞,不管身上的伤有多痛,依旧抱住自己的肚子不让别人靠近,她完全改变自己懦弱的形象,这样的她让所有的人都害怕了。
或许是因为那一吼,也或许是因为监狱中的女囚同为女人,本来就有天生的母性,大家在知道汪语茉怀孕后,开始不再欺负她了。
漫长的十月怀胎,既痛苦又难忘,而且大概没有多少女人有这种经验,会在牢里怀孕生子。
她肚子里的孩子突然成为她生活中的希望,更奇怪的是,好像也成为所有女囚的希望。
大家常常来摸摸她的肚子,就连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也是。
有时,一群人围着聊天,谈到自己的经历,大家一起哭,同是天涯沦落人,这种无奈与悲哀彼此都懂。
狱方本来要让她保外就医,到外面的医院生产,可是那天晚上,根本来不及送去医院,孩子就像等不及一样,呱呱落地。
所有女囚都吓傻了,有生过孩子的赶快来帮忙,汪语茉在许多人帮忙下,在自己连续痛楚喊叫中,在将近二十多个小时的折磨下,终于生下了孩子,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
孩子抱进怀里那一刻,她嘴角带着笑容,可是眼睛却不能自已的哭泣,她放声痛哭,孩子也跟着哭。
这一刻,她根本不知道未来在哪里……
倒是其他人安慰她,「语茉,不要再哭了,妳当妈妈了,从现在开始要坚强起来……」
她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甚至是警惕自己的,这个女儿如此的瘦小柔软,接下来她一切都要靠自己。
接下来一年的岁月,汪语茉把孩子带在身边,她为她取名叫小诗。
小诗生来就是个体贴的孩子,不爱哭闹,就连肚子饿也是。
女子监狱常常有很多妈妈带着尚无自立能力的孩子一同服刑,因为狱外也没有其他亲属可以照料。
汪语茉常常在夜里抱着小诗站在窗口哄她睡,唱歌给她听;小诗也很乖,不吵不闹,总是会乖乖入睡。
其他女囚也都很喜欢这个小孩,每当她喝奶时,或是嘴角勾起一个笑容,眼角一皱,鼻头一扭时,所有人都会兴奋的大叫。
「好可爱的小孩,长得真像妳,语茉。」
「不过这眉毛好浓密,就跟妳不太一样了。」
汪语茉轻轻一笑,「这像她爸爸……」
所有人一愣,知道语茉会进监牢,就是那个男人害的。
「妳提这个干什么啦……语茉,别想太多。」
「没关系。」
现任的她,只要有孩子就可以了,这个孩子至少代表她在那段感情中,并非一无所获,至少有个可供记忆的对象,就是这个孩子。
有了孩子,她可不用再去想起阿烈……
可是随着孩子一天一天长大,汪语茉开始担心,孩子总有一天会懂事,她会问,为什么妈妈会被关在这个地方?妈妈是做了什么事吗?妈妈是坏人吗……
想起自己将永远背着强盗的前科,汪语茉心痛到几乎要撕裂了她,看着开始牙牙学语的孩子,她泪水直流,忍痛做出决定。
小诗九个月时,她把孩子送出监狱,送到她从小待到大的孤儿院照顾。
小诗离开那一天,孩子因为离开熟悉的母亲怀抱,头一次不断哭泣;汪语茉必须忍痛,犹如割下自己身上的一个部位一样,将孩子送走。
她宁可现在痛,也不要将来小诗因为有她这样的母亲而蒙羞……
那天夜里,汪语茉站在九个月来常抱着孩子伫立其下的窗前,不能自已的哭泣,她彷佛可以听见孩子还在哭,那来自虚空的声音几乎是凌迟着她,一刀一刀割着她的心。
「小诗……小诗……」
几个跟她比较要好的女囚,知道她的决定,被她那种母爱感动,只能安慰她。
「语茉,不要伤心了,妳做得没错,为了孩子,这是对的,我们已经被这个社会抛弃了,不能拖累孩子啊!」
她知道,可是她真的舍不得,亲情怎么可能割舍?
以为自己在绝望中再度拥有了希望,但不过一年多,又再度陷入了绝望,终于这一次,汪语茉好恨、好恨……
如果不是因为阿烈,她不会这样……
真的,至今她真的后悔,后悔认识了他,如果没有他,她不会被关,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
可是没有阿烈,也不会有小诗。
人生,不能回头,没有可是……
*
她怎么可能不恨他?他知道她这些年来所受的痛苦吗?
汪语茉服刑五年后,假释出狱,二话不说,立刻冲到孤儿院看小诗,乍看第一眼,她就知道那个安安静静有点成熟的小女孩是她的女儿。
小诗长大了,当时四岁多的她,扎着可爱的马尾,面目清秀,漂亮极了。
院长认识汪语茉,知道她的状况,更知道她的决定。
汪语茉说她会去找工作,照顾小诗,但请让小诗住在孤儿院,也不要告诉小诗,她是她母亲,就说她是一个很喜欢她的阿姨。
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她是小诗的母亲,不会有人知道小诗有这么一个坐过牢的妈妈。
这样的决定或许让她心痛,但不管如何,她会一直保密下去,两年下来,她与小诗感情深厚,在外人看来,她们就好像母女。
可是汪语茉竟然碰见了她以为此生不会再见到的人,这个男人,这个她爱过也恨过的男人。
他比当年更高壮了,也更成熟,大她一岁的他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的男人,他攫住她肩膀的手比当年更为有力,唯一不变的是,透过他的碰触进入她体内的那种温暖的感觉。
严国烈也是震惊的!多年来,他根本没有忘掉过她,随着时间的累积,当年的爱,加上一份浓浓的遗憾不断发酵,占据了他所有谈感情的能力。
他甚至曾经自暴自弃的想过,当年她不要他,或许他这辈子跟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了。
现在再看见她,他好像活过来一样。
曾经他也很气她,气她当初这样欺骗他,他对自己很没信心,这样的出身让他害怕所有人接近他是不是都是为了他的身分,为了他代表的财富、地位。
唯有她,在他跷家时候接受他,甚至愿意爱他,所以他为她折服、为她停留,可是她却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相处的那一天,告诉他那些话,如同一把刀刺进他要害,自然让他丧失理智。
多年来,他曾经一想再想,这个女孩那半年多来跟着自己吃苦,过了简单而平凡的生活,这不是假的,更不像是装的,怎么可能才一天就说出那些话?
当时他真的是太冲动了,只想保护自己,不想受伤。
这些年来,她到底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他刚刚为什么听到,她不认小诗这个孩子,可是又每天来照顾她?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