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回到茱莉家,兵荒马乱安顿好老母鸡安德鲁和优雅美丽的皇后。
菲利普确定暗卫们都已经就定位,再怎么不放心也只能出门。幸好,招待母亲的是茱莉,她做事他很安心。
裴洛骑著他的大黄牛──因为现在只有牛扛得起他的体重──菲利普跨上大黑爵,两人一起出发。
“我们要去哪里?”菲利普在马背上问。
“去一个你一定会感兴趣的地方。”裴洛看他一眼。
“你要不要先告诉我保安局的眼线是哪一方派来的?罪犯或是罗德?”菲利普又回到镇定自若的模样。
哈!“你似乎不相信罗德已经死了?”
裴洛的大黄牛走得悠哉,大黑爵只好也放慢速度。
“如果我见到他的尸体,我就会相信他已经死了。”
“那么,你对于罗德的失踪有什么想法?”裴洛考他。
“你先告诉我保安局眼线究竟是谁?”
“哼哼,挺精明的嘛!好吧,我也只是疑心而已,而且这个疑心是最近几天才产生的。”
“最近几天出现了什么变化?”
“我跟你一样认为罗德没有死。”
“你的依据是什么?”
“罗德的商队虽然被攻击,除了他以外却没有任何人真正的重伤或死亡,那些伤都是皮肉伤而已。换你了。”
“好吧。通常一个富商被袭击,不外乎两种因素,抢劫或绑票,但他们的货没有被抢,所以前者的可能性取消,只剩下后者。”
“如果是绑架,家属一定会收到勒索赎金的要求。”裴洛接下去。
他点了点头。“但罗德家的女人从头到尾没有接到任何要求。罗德的失踪,就只是失踪而己。”
“当然也不排除被以前的仇家凶杀,可是,一来罗德没有什么明显的敌人;二来如果是凶杀的话,仇家没有必要特地把他带走再杀死,在伏击的那个当下就可以将他杀了。”裴洛同意。
“唯一的可能性是──”
两个男人互视一眼,异口同声:“罗德自己想消失。”
菲利普开始有点欣赏这个年龄相貌未明的保安员。
“为什么罗德想要失踪?他的生意失败吗?他欠很多钱?”他皱眉问。
“完全没有。虽然罗德家的产业因为他的失踪而冻结,但钱都还在那里,相信我。”
“然而,他却费尽心力,安排自己的失踪。”
是什么事让一个事业成功、没有仇家、没有阴暗过去、有新家庭的男人选择失踪呢?
“他在失踪之前换了新遗嘱,将一切留给女儿们。”裴洛补充。
“在他失踪后不久,其中一个遗产继承人玛莉安也失踪了。”遗产的事,绝对是他必须找茱莉问清楚的地方,今天他们来不及谈出个所以然。
“接著茱莉也被绑架。”
菲利普顿了一顿,嘴角欲笑不笑地一挑。
“无论怎么看,仙蒂和罗德夫人的嫌疑都最大。然而,罗德夫人没有理由害自己的女儿,仙蒂的可能性显然更高。你说你怀疑茱莉有问题,我倒是挺好奇这背后的想法。”
裴洛的胖脸一红,又开始咕哝。
“这个叫障眼法,你没听过啊!”
障眼法?多少也是出口怨气吧?菲利普的男性直觉告诉他,裴洛只怕真的对茱莉有意思,可惜茱莉从来没有发现。
茱莉的心在他身上。
这个事实让他莫名地愉悦。
“不过仙蒂是个富家千金,我很难想像她有什么管道可以跟那些贩夫走卒牵上线。”菲利普不得不合情合理地指出。
这样一想,情况又陷入僵局。
“你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茱莉的案子是单纯的人口贩卖案吧?”裴洛斜睨他一眼。
“噢,我相信确实有人在贩卖人口。只是茱莉的案子,听起来就是她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遇见错误的人。”
有人要对他的小茱莉不利。菲利普非常不爽!
如果当时没有遇到他,她真的就会被卖到某个不见天日的娼窑。
所以,将之前的案子交给亚森保安官之后,他就跟著她一起回来。
“其中还有几个环结我没有弄懂,但我相信答案就在触手可及之处。”裴洛说道,而这正好也是菲利普的念头。
“我比较好奇,你为什么会认为保安局里有漏洞?”
裴洛用一种“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瞄他。
“一个人能够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一定是有管道的人在帮他,尤其是官方的管道。我知道不是在他消失的那个辖区,只能是我们这一头。”
原来如此。
“而你就这么信任我?把一切随便告诉我这个陌生人,带著我和你一起去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找线索?”
“少废话了,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皇家特使。我们要去的地方也不是‘不知道什么地方的地方’,是最近我收到线报,有人见到一个很像罗德的人在那里活动。”
菲利普顿了一下。“你为什么知道我是皇家特使?”
“亚森的助手中午到了。他知道你要到我这里来,便传话来要我和你充分合作。”
跟他一起破获人口贩卖案的亚森保安官?
“为什么亚森会和你互通声息?”菲利普看他一眼。
“他是我叔叔。” ……
你看起来比较像他叔叔吧!
“裴洛,我说真的,你想法子把这身魔咒解一解吧!”菲利普叹息。他真的好错乱啊。
“妈的,你以为我不想啊?”
菲利普的母亲“汤森夫人”,很快就在罗德大宅安顿下来。
其实在回来的途中,茱莉多少有点担心仙蒂发现她未经同意就带陌生人回来住宿,会有微词。
仙蒂一直以来领域性都很强。虽然她母亲是名义上的罗德夫人,她是长姊,然而这个家正牌的大小姐是仙蒂。以往她们都会尊重仙蒂的意思,如果只是宴请也就罢了,若是有宾客留宿,一定会事先告知仙蒂一声。
结果,仙蒂一听说汤森夫人是菲利普的母亲,一口灿烂的笑容连冬日的暖阳都比不上。
那天晚上菲利普没有回来。
隔天一早,茱莉必须去杂货店上工。
“没关系,汤森夫人交给我招待就行了。”仙蒂一反往常,换上了她还是大小姐时的家居服──一袭有著白色蕾丝的紫萝兰色洋装,看起来像朵鲜嫩的小紫花。
“杂货店?”汤森夫人美眸一亮。
“听起来好有趣啊!你不介意我一起去看看吧?”
“呃……当然不。”
杂货店有什么好看的?仙蒂的脸微微拉下来。
茱莉只好领著汤森夫人和安德鲁一起上工。
貌美如花、十指如青葱的汤森夫人自然干不了粗活,可是她算数和记帐的本事相当高明,帮茱莉理了几本帐,甚至教她几个计数的公式,茱莉顿时相信──这个人绝对是菲利普的妈没错。
“我丈夫的事业比较繁杂一些,有时候帐务也是我帮他看的。”汤森夫人温柔地微笑。“这些公式是菲利普教我的呢!我照他说的方法套用以后,真的好算许多。”
所以,鸡生蛋、蛋生鸡。
那天跟著她在杂货店里忙了一天,汤森夫人回到罗德大宅的时间都待在自己房里,只有晚餐时短暂的出现一下。
“这才是真正的大家夫人哪!”罗德夫人望著她从餐桌上礼貌地告退,叹了一声。
“看来菲利普来自一个非常高贵的人家!”仙蒂的眸子闪闪发亮。
茱莉只是低头继续喝自己的汤。
菲利普去哪里了呢?他今天晚上会回来吗?
吃完饭,她回到房间去。
站在床旁边的落地长镜前,突然对镜子里那个穿著蔽旧男装的女人倒足了胃口。
她一口气把所有衣服脱掉,长辫解开,然后把那堆脏衣服用力丢进洗衣篮去。
但,这又如何呢?
汤森夫人也不是穿著华贵的晚礼服、戴著昂贵的宝石项炼啊!
仙蒂也是每天穿著灰扑扑的衣服在扫地啊!
无论怎么穿,她们都比她美。
这种美是天生的,她就算穿著一模一样的紫色洋装,也不会变成一朵娇弱的小紫花。她只会是路边最不值钱的紫根草。
因为这就是她,茱莉!
她一向对自己的坚强自信感到满足,这几天,这份自信却屡屡受到挑战。
茱莉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走进相连的小浴间。
菲利普站在午夜的庭院,望著漆黑阴暗的大宅。
这时间差不多是半夜两点,屋里的人一定都睡了。他没有意思要吵醒任何人,或者,他应该回旅店去睡一晚,明早再回来?
忽地,三楼左翼的一扇窗亮起,那是茱莉的房间。她还醒著?
他看看紧闭的大门,再抬头看看那扇不怎么难爬的窗。耸了耸肩,向凹凸不平的墙面走过去。
茱莉难得的失眠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小时依然毫无睡意,她决定起来看书。
晚上洗好澡之后,她就没费事再穿上衣服。
她拉过一件薄毯子,在胸前绕了一圈打个结,变成一件露肩的长服。
夜里气温已经降到寒冷的程度,她的房间有一个小壁炉,睡前她生了火,此刻壁炉里的余烬让这个小小房间暖到甚至感觉热。
她在窗前的椅子上蜷好,正要拿起书来看,外面的窗台突然响起窣窣窸窸的声响。
有小偷?
她大吃一惊,倾身将油灯吹熄,飞快躲到窗帘后往外偷看。
灯灭的那一刹,窸窣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仿佛在研判她到底睡了没有。
“……茱莉?”半晌,菲利普的轻唤响起。
“菲利普?”她抽了口气,连忙把窗户打开。“老天,这里是三楼,你不怕跌下去?怎么不走大门?”
“嘘,我就是不想要吵醒其他人。”一道颀长健壮的黑影从窗外跳了进来。
茱莉连忙将窗户关起来。刚才在密闭的空间里还没有感觉,冷空气流进来的那一刻,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菲利普在房间中央转了个身,屋子里只有壁炉的暗红色光影,茱莉重新燃起窗旁的一小盏油灯。
“你这两天到哪里去了?”
“我去──”他的嗓音突兀地顿了一下,茱莉抬起头看向他,他才慢慢地接下去:“我和裴洛去了两个驿站。我刚从三十哩外的‘史德驿站’回来。”
“驿站?你们查到什么?”她急急忙忙走向前。
菲利普盯著她的眼神,奇异地专注。
“茱莉,我有一个问题必须问你。”
“什么问题?”她迟疑地道。
他停在她的咫尺之前,她感觉到他男性的勃发体热迎面而来。
“茱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遗嘱的事?”
啊?又是为了这个。
茱莉叹了口气。“因为那完全不重要,无论罗德先生的遗嘱怎么说,我都不会要他的财产。所以,对我来说,他的财产就是仙蒂的,就是这样。”
只怕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为什么会把所有的东西留给你?”
“他并没有把所有的东西留给我。”
“但是,你是他遗产的最终受益人,你死了才轮到仙蒂继承。既然仙蒂是他亲生女儿,他为什么要独厚于你?”
“我不知道。”茱莉低下头,栗色长发披到胸前来。“当初我听到遗嘱的内容,和你一样惊讶。不过我和母亲讨论过,又觉得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事。”
“哦?”
茱莉苦笑一下。“你想想仙蒂的个性就知道了。如果所有遗产到了她的手上,她可能瞬间就把所有的财产换成钱,为自己做一件最美丽的衣裳,去参加最高级的舞会,找一个最有钱的金龟婿,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嫁掉。她根本不是能管钱的个性。”
确实,在罗德家几个女人之中,最实事求是的人就是茱莉了。
如果他是罗德,为了女儿的后半辈子著想,恐怕他也会把产业交给茱莉管理──前提是,罗德相信茱莉不是个会把财产污走、然后放任女儿自生自灭的人。
这是非常有趣的反差:当全斯洛城的居民都认定这几个母女是来抢罗德家财产的人,罗德家的主事者却是真正相信她们的人。
自己的亲生父亲,将遗产交给来这个家不过四年的女人打理,仙蒂的心头又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