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评评理,有哪个女人第一次约会会选在安养院,而不是情侣热门景点?”
今早当他依GPS指示开车抵达目的地时,一度以为自己眼花,直到进了安养院大门,见她熟稔地和护理人员打招呼,并穿上志工围裙开始忙碌,白铎凡才领悟这一切不是在作梦。
“要知道我并不反对做志工,平常以私人和企业名义捐助的公益活动也没少过,但今天--今天不一样啊!”压低嗓音,他激动地对着老人家诉苦。
为了这个值得纪念的初次约会日,他前一天就把车送回原厂美容保养,务求以最崭新闪亮的轿车载送佳人;今晨醒来更是在更衣间内琢磨许久,才选定这身优雅中带点野性、休闲又不失帅气的完美搭配,自认足以应付任何场合,岂料这女人带给他的考验更胜一筹。
“你和李爷爷挺有话聊的嘛,在说些什么?”
黎筱沛温柔的问候冷不防自背后传来,他立刻端起完美男友的微笑面对。
“你忙完了?这么快?”
“接下来还要帮几个病患按摩复健……怎么?觉得无聊想离开?”怎会不明白这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在想些什么,她一边拿着职务表踱到另一张病床做准备,一边抬眸瞅向他。
“不,怎么会?我和这位爷爷聊得正热络呢。”他急忙否认,瞥了眼身旁依旧神情木然的老人家,傻朗的笑容有些僵掉,赶忙转移话题,
“看你照顾病患很熟练,你的按摩手艺该不会是在这儿练成的?”
想起那双白皙灵巧的手曾穿过自己发间为他舒缓头疼,还曾自他小腿一路向上揉抚至大腿……白铎凡陷落的回忆让他身体莫名躁热几分。
“是啊,这里的爷爷奶奶、叔伯阿姨都很喜欢让我服务,你也有试过,知道我技巧不赖吧!”她对他体内暗涌的情潮一无所知,得意的灿笑如春花初绽,不经意撩拨他心弦。
“你这女人的字典里还真没有‘谦虚’两个字,也不想想那是因为你的病患都躺在床上不会抱怨……哎唷!”是谁偷打他?!
捂着后脑勺,他视线扫向一旁坐在轮椅上的李爷爷,白铎凡错愕地瞪大眼,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混、混小子!你敢欺欺欺、欺负俺的乖、乖孙女,俺拖你去枪、枪枪枪毙!”活化石不但动了起来,还操着浓厚乡音臭骂他。
“爷爷,不要随便威胁要枪毙人。他是我朋友,没有欺负我,你要对他好一点。”黎筱沛失笑安抚。
“他是你爷爷?!”这下他更惊愕了。
“不是啦,李爷爷除了中风还有轻微失智,因为常见我来,似乎把我误认成他孙女了。”她好笑地解释,接着神色一凛,故作正经道:“李爷爷当年可是官拜少将,很威风的,劝你在他面前不要太放肆,否则……哼哼哼,现在知道我后台也很硬了吧!”
瞧她一脸神气飞扬,此刻白铎凡却只想吻上那张粉嫩微翘的唇。
“今天恐怕和你预期的不太一样,但我想,约会不就是彼此互相了解的过程?这里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每到假日只要有空我就会回来当志工,也算是回馈院长和大家过去的关照。”知道他和那些相亲对像一向是在私人俱乐部或高级餐厅约会,对于今日自己任性的安排,黎筱沛却丝毫不觉后悔。
“你曾有亲人住在这里?”他诧异抬眉。
“嗯,我妈过世前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继续手边按摩复健的工作,她柔声忆道:“记得我曾经说过,我爸开了间餐馆吗?小时候的记忆虽然模糊,但回想起来总是幸福快乐的片段,直到爸爸在我十岁那年意外去世,我妈不忍触景伤情,才收了餐馆到另一处市场独自经营面摊。我高三指考那年妈妈突然中风,家里积蓄原本就不多,一场手术下来几乎全数花尽,更别提出院后的居家护理同样需要钱,听闻妈妈病重,房东也不愿将房子续租给我们。
“幸好当时有位不具名的善心人士透过安养院院长伸出援手,不但让卧病在床的妈妈有个栖身之处,还鼓励我继续升学,帮我申请住校清寒学生补助,又介绍工读赚取生活费,我就是在考上大学的暑假进入铂字科技的。说到这,我也很感谢老董,也就是你外公提供的实习机会和奖助学金。”她抬眸望向他,微笑的神情溢满感激。
他从不知道她的这段过往,直到今日他才明白看似平凡开朗的她也曾经历不少艰辛,而她却用感恩的态度--度过考验。
“难怪你面对病人如此得心应手,都是长年照顾母亲磨练出来的吧?辛苦你了。”当时她才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却要一肩扛起如此庞大的责任。如果可以,他多想回到过去替她承担一切,让孤单无助的她有个可以倚靠的肩膀。
“就算辛苦也值得,至少,妈妈能在这里宁静的走完人生最后一程,这都要感谢一路上对我们母女俩伸出援手的贵人,所以,当我有能力回馈时,我也想把这份心意传递下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她笑容煦煦如春日暖阳,煨暖了他的心。
看着她明亮而积极的双眸,他彻底投降臣服了。
相信我,我可以让你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记得他曾在她面前夸下海口,却从未料想到--也许,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人会是自己!
白铎凡多少能明白她带他来安养院的用意了。
这个总是今他感到意外的女人,或许她以为这么做就能一劳永逸吓退他,他却无法自拔地迷恋上每次交手她带给他的惊喜与挑战,她让他见识到不一样的世界,也教他越发期待下一次约会!
“你们知道那个宽源科技手段多黑多没道义吗……为了抢市占率不惜削价竞争打乱市场行情……还有那个外商三晶企业就更下流,居然买通写手在网路上散布不实谣言抹黑我们的新商品……更别提二房、三房那群老狐狸有多爱扯人后腿……”
又是一个周末假期,一样在安养院里当志工,黎筱沛边忙着替病床上的陈奶奶按摩翻身,边望着正和一群坐轮椅的老人家大吐苦水的白铎凡。
“当总裁压力真的很大啊!”她不禁同情地摇摇头。
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曾料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情景出现。
她原本以为他会放弃的,在来到安养院、亲自体验她的日常生活和彼此间的差异后,可这男人竟不肯让步,交往近三个月来,每逢周末便主动邀约乐此不疲,连农历新年都抽空陪她回来探望无法与亲人团聚的院友,大伙儿一同围着圆桌吃年菜,让向来孤单过新年的黎筱沛心头暖洋洋的。
而白铎凡也从一开始的拘束不自在,演变到现在老爱在一群院友面前大吐苦水,把连日来的工作压力、企业秘辛当成连续剧般讲给一票因中风或失智而反应迟缓的院友听。
“真怀疑那些老人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她挺纳闷。
但也许正因如此,他才敢毫无顾忌地抒发心情,她有注意到这些日子他偏头痛的情况好上许多,也比较少皱着眉头一副想要拿下属开刀的阎王脸;她想,这意外的收获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
“时间差不多,可以准备去吃晚餐喽!”来到犹在滔滔不绝的男人身后,她忍住笑意柔声提醒。
“这么快?”他还骂得不够过瘾呢。
依依不舍地和最佳听众们道再见,白铎凡一手接过她的提袋,一手自顾自地揽上她肩头,指尖缠绕玩弄着她及肩的发梢。这是他近期养成的新习惯,或者该说是新嗜好?
只要离开了公司就爱对她动手动脚,一开始黎筱沛还会不自在地害臊制止,但最近……她有些动摇了!心底那道墙因为他的努力而逐渐崩坏,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垣残壁,早已无法再防堵些什么。
“今晚要去哪里吃?X河街夜市?士X夜市?还是F大观光夜市?”掏出车钥匙,白铎凡嘴馋问道,这些日子他对平民美食吃出了兴趣。
原本只是为了挑战富家大少爷的底线,故意带他去人挤人的夜市吃小吃,怎料这向来养尊处优的男人还挺懂得入境随俗,让她颇感意外。
“当初那个连米其林三星大厨手艺都嫌的家伙跑哪儿去了?”她忍不住咕哝。
“怎么?看到我吃路边摊觉得形像破灭?”
“总觉得有股莫名的违和感。”嗔了他一眼,她抿着笑不情愿承认。
“嘿,别小看人,想我高中叛逆时可是和同伴尝过不少平民美食。”
“是喔,对你来说还真是一大突破。”敢情对这有钱人家少爷来说,吃个路边摊就算叛逆有个性?这话听起来莫名让人火大喔!
没理会她语气中的调侃,他追忆道:“那时候成天跷课和朋友在夜市、网咖或PUB厮混,但最令我怀念的却是一间开在学校附近半山腰的家常饭馆,老板和老板娘都很热情好客,看我们一群大男孩食量惊人,常免费给我们加汤加饭。有时聚会结束,不想回家面对空荡荡的房子,我常独自跑到那里吃晚餐,看着老板一家三口温馨和乐地招呼客人,就会忍不住幻想假如自己是那家中的一分子,会是怎样的情景?”
“我想你大概不出三天就会无聊到想回学校上课了。”不舍看见他眼底的郁色,她故意皱皱鼻吐槽。
“喂!”这女人老是惹得他又好气又好笑,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那间餐馆--就是你当年常去的那间,回国后还有再去过吗?”她好奇问道。
“没,都十几年过去,店也许早就搬迁或关门了。”他缓缓摇头,语气淡然却藏不住遗憾与怀念。
“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她提议。
意外窥见了他不为人知、也曾任性张狂却又脆弱孤寂的一面,仿佛看着一名青涩少年渐渐成长为男人,黎筱沛忽然好想亲眼瞧瞧那个让年少的他感到温暖、有归属感的地方。
面对她目光闪闪、充满希冀的脸庞,白铎凡哪里有能力招架?只能顺了她的要求,也顺应自己内心的怀念与渴望,驱车朝年少的美好回忆出发。
如果说十六年可以让一名莽撞少年蜕变为沉稳男人,那么也足以将曾经清幽的北投山区改头换面一番。
“这次……应该是往右弯没错!”
“你刚刚已经走过这条路,我们又绕回原点了。”
瞅了眼明明迷路迷很大却嘴硬不肯承认、开着车在半山腰上演鬼打墙的男人,黎筱沛忍不住偷偷在心底摇头叹息。
“虽然印像有点模糊,但我记得肯定在这一带,要不是两旁新建的房屋太多,道路又被重新规划……”男人无谓的自尊在这一刻就快分崩离析,白铎凡总得替自己挣点颜面解释几句。
“不过这里的路还真有点眼熟,我总觉得好像曾经来过?”她看着车窗外幽暗的林荫山径,纳闷蹙眉,潜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段仿佛被不经意触动。
“我该不会又重复走错路?”闻言,他神色尴尬地问道。
“嘿,等等,这条三叉路我肯定有印像……快往左转,走左边那条小路!”
无视于他困窘的碎念,黎筱沛忽然开口教他愣了下,却仍下意识照她的指示左打方向盘。
“这条路看来年久失修很荒凉,你确定是往这里?”
“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好眼熟?如果我没记错……再往前一段会有个U形过弯处,那里有两棵根柢相连的大椿树,树下还有一块石头公……”
她凝视着窗外,恍若置身梦境般喃喃呓语,螫伏多年的记忆片段像被惊扰的蜂群般倾巢而出,不一会儿前方杂草丛生的路旁果真出现一块约莫一公尺高的大石,石身绑着褪色陈旧的红布条,倒是她口中的大椿树并未出现。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有块大石?”白铎凡的口气满是惊诧。
他们俩好奇地下车察看,藉着车头灯仔细一瞧才发现,石头公后方的确曾有两棵大树,如今却只剩断裂怙搞的残根掩没在杂草中。
“不只这些,我还记得这里应该有间房子……木头建造的,很简单……却很温暖的房子!”她指着一旁空无一物的荒凉空地怔然道。
白铎凡闻言也是一愣。
“那房子,墙上是不是开着格子窗?上头常摆设着木雕小玩意儿?”他双手急切地对空比划着,却只换来她茫然无措的频频摇首。
“我不知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是如此,除了动物木雕,我记得还有芒草编的蚱蜢和芒花尾巴孔雀……”那些模糊的画面就这样浮现脑海,好熟悉却又让人感觉不真切!
她困惑的双眸迎上他满是诧异的俊颜,天空,飘起了纷纷细雨。
他们在雨中无语相望,神情从最初的惊愕不解,渐渐转变为顿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