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的爹娘是对种田的寻常夫妇,膝下就她一个女儿。
她长到十四岁时,除了比常人爱笑,吃馒头的数量比寻常姑娘多一点……呃,是很多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
或许,特别的事情该算有一件吧,其实她不是她爹娘亲生,而是他们在一个死亡的旅行者身边捡到的孩子。她爹娘之前夭折了几个孩子,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地养大了。
喜鹊生长的“东罗罗国”是由女皇“凤皇”当政,女子地位较附近诸国高上一些,但她这么一个脸圆眼圆嘴巴圆的小丫头,想当然耳应该也只会跟她爹娘一样在乡间平淡过一生。
谁知道,当她十六岁那年时,东罗罗国的主政者第九任“凤皇”驾崩,王储“凤女”罗盈被杀、掌管国内吉凶大事的神官巫冷失踪,而谋反者罗艳则篡位成为第十任“凤皇”。
天高皇帝远,谁当“凤皇”这事和住在西部内陆边陲的喜鹊一家三口没有任何关系。然则,为政者的哪项举动和人民没有关系呢?
喜鹊一家居住在祖传三代的祖厝,隔着一个小池塘和一户新迁来的大户人家相连。喜鹊十七岁那年,隔壁大户找上喜鹊的爹,说要买下他们家的地扩建。喜鹊的爹一口拒绝,说自己万不可能卖了祖地。
大户人家于是找地痞来警告喜鹊一家,不料一个失手打死了喜鹊的爹。喜鹊的娘带着她,两人千里迢迢进城告上官府。谁知官府因为当今凤皇大量卖官求财,此时早被贪财者所侵占。收了大户人家银两的官员判板一敲,只说喜鹊的爹是胆子太小而被吓死的,判了大户人家无罪。
喜鹊的娘一气之下病了,喜鹊只得卖了祖地来替娘治病。无奈就算她听从大夫的偏方,以血为药喂了她娘一个月的血药。她娘的身子虽然好了起来,但是终究心病难医,还是撒手归西了。
村里于是开始传言,这只喜鹊根本就是生来克害爹娘的恶鸟。从她每餐食量太大,早晚拖垮她爹娘、到她爱笑天性显然就是没良心诸事,都被提出来批评一番。
“所以,我应该改名叫做乌鸦吗?”
此时,十八岁的喜鹊坐在荒郊野外,拥着双膝坐在枯木上头,因为太害怕自己会对着夜里的幢幢黑影胡思乱想,所以才将自己生平的事全都想了一回。
喜鹊抬起僵硬的脖子,正欲伸展筋骨时,却蓦地打了个哆嗦。
因为她这一抬头,就看见二十步之外那个瘦若骷髅的男子——独孤兰君正盘腿坐在地上。
她的牙齿开始打颤,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今晚的月光干么那么清楚啊?为什么明明隔了这么远,她还是能把他头骨形状看得一清二楚。
她天生胆子小,就连白天看到他,都会吓得想闭眼,晚上当然只会更加害怕。不幸的是,独孤兰君现在是她的主子,除非她有法子把他养胖,否则早晚都得习惯他那副骇人的模样。
“不行,再继续想……”喜鹊喃喃自语来替自己提神,就怕她若是不小心打盹睡着了,野外的野兽扑过来咬她,或是啃了独孤兰君两口,那可是大大不妙啊。
虽然她和独孤兰君平时也都在夜里赶路,可他们毕竟还是头一回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露宿啊。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喜鹊压住饥肠辘辘的肚子,真气方才没多喝点水填肚子。
看来还是继续回想她这一生究竟是福是祸,总比她想食物想到头昏眼花来得好一点。横竖她现在才十八岁,这一生也快想完了。
喜鹊揉着愈来愈饿的肚子,将双臂紧抱在胸前,往下继续想——
老天爷替她喜鹊安排的命运,没有平淡两字。
她替她娘办完后事后,她的叔叔突然来访,说是她娘临终前曾托孤,就把她带回了张家村。
她才到张家村,叔叔就硬是从她身上割出一碗血,喂给村长久病在床的爹喝。谁知道村长的爹喝了血之后,竟真的生龙活虎了起来。
她叔叔急忙和村长找来一名命理师,就着她的出生年月日好生琢磨了一番。结论就是,她的出生年月日简直是天下奇相、天降“药人”之类。
“可那出生年月日是假的,那命理师就是个大骗子吧。”她是爹娘捡来的,哪知道出生年月啊!“而且什么药人不药人的,大夫说过孝子的血能当药啊,村长若愿意割块肉救他爹,铁定也能让他爹乐到多活几个月吧。”
总之,她还来不及替自己做什么辩解,村里便先飞来了满天蝗虫啃光所有稻田、屋舍,紧接着而来的则是饥荒,村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村长于是和她叔叔密谋夸大她的血能延年益寿一事,预计将她卖给一个老头子。
她一惊之下,乘机逃了出去,没想到被抓回去,从此被关在柴房里,只要试图逃跑,就会被鞭打一顿,然后再被关回去。
她叔叔最终还是有良心的,看她被关得久了,私下想带她逃走,还告诉她关于她的鲜血有疗效一事是她娘说的,要他好好保护她。只是,叔叔话还没说完,就被追来的村长给打死,她于是开始每天只吃一餐、挨一顿打的苦日子,再也无力气逃走。
后来,是梅非凡公子路见不平,带着东方荷姊姊救出了她。
三个人就这么一路在东罗罗国里行脚,梅公子待她很好,东方姊姊厨艺佳,每餐都饱到她以为自己快升天了。
那段日子里,她连作梦都会笑,以为自己招到好运,真的叫喜鹊了。
谁知道半个月前,梅公子又买下这个独孤兰君,说独孤兰君是梅公子的救命恩人,要她跟着此人回到他的故乡巫咸国。
所以,她如今才会沦落到睡在荒郊野外的下场。
“呜……”喜鹊想起梅非凡公子清雅的笑容,忍不住咬着手绢,红了眼眶。
她很喜欢梅公子,原本以为能在梅公子身边伺候一辈子的啊。
“姑娘……姑娘……”一道嗄哑老声幽幽传来。
喜鹊吓得惊跳了起来,慌乱地左右张望着四周的幽暗树丛。
“什么……什么人!”她牙齿打颤地问道。
“姑娘……”一个脸色惨白的老者从她身后的树丛里爬了出来,满头白发散了一肩,脸色青白,模样甚是骇人。
“你是人是鬼?”喜鹊双唇颤抖地问道。
“人。”老者捂着胸口,整张脸痛到皱成一团。“姑娘就一个人吗?”
“还有他!”喜鹊连忙急指向另一头的独孤兰君。
独孤兰君正闭着眼,像具尸体似一动不动地坐着,看得她头皮一阵发麻——虽然这几天以来,他一直就是这副模样。
“原来姑娘是同行,太好了……我可以把人交付给你了。麻烦姑娘将那些人送到前头的郭家村。”老者喘着气将手里的小阴锣、摄魂铃,还有一包黄符及朱砂笔全交到她手里。“我身上的银两就当成谢礼……”
“什么什么?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喜鹊急忙忙地把东西塞回老者手里。“拜托姑娘了。”老者揪着胸口,才说了一句,便倒地不醒了。
喜鹊睁大眼,把东西往地上一搁,伸手探向老者的鼻尖。
“没气——死了。他他他……死了!”
喜鹤双腿一软,整个人坐倒在地上,吓得猛打着哆嗦。
“来人啊……”喜鹊这时突然想起身边还有个活人,她急忙转头看向独孤兰君。
“独孤公子……”
就在她唤了这声之后,一抹灰影突然从她身边凉飕飕地扫过,缓缓地飘向独孤兰君。
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吓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灰影钻入独孤兰君的后背。
接着,又有三道灰影从老人方才爬出的树丛里飘出来,一个一个地进入独孤兰君的后背。
“住手!”喜鹊大惊失色,立刻就朝着独孤兰君飞扑过去。
梅公子交代过要好好照顾独孤兰君的,她绝对不可以让梅公子失望。
喜鹊站到独孤兰君面前,伸手就要去抓那些灰色影子。
当最后一丝灰影倏地消失之际,她的手则同时被一股寒意吸入,紧紧地贴在独孤兰君的脑门上。
一股寒气从他的脑门钻进她的掌间,喜鹊还来不及尖叫,整个人便被弹到了几步之外。
她吓到没力喊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独孤兰君那对冷幽幽的双眸朝她望来。
“你想做什么?”独孤兰君面无表情地问道。
喜鹊一对上他的眼,立刻就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
好美——也好可怕!
喜鹊虽是已经看了他好几次,还是会因为他那双晶灿的双眸而失神。这人若不是这么枯瘦如柴,那面貌不知道会有多倾国倾城啊。
咦,明明傍晚时见他还双颊凹陷、形容枯槁,只是她现在为何有种他气色变好、面颊丰润了一些的感觉?难道和他刚才吸入了那些灰影有关系吗?
“你没事吧?”喜鹊脱口问道。
“嗯。”独孤兰君瞄了她-眼,又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