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追来。
柳昀儿一口气冲到镜月湖边,扶着湖畔凉亭的圆柱轻喘,并且回头一望,发现身后空荡荡,不见沧浪担忧赶来的踪影。
她像用尽全身的气力般,在一旁的石凳上颓然坐下。
是了,现下他是太子,又怎么会将她这么微不足道的小婢女放在心上呢?
悲怆的眼,缓缓闭上,泪,潸然落了下来。
她多想扑进他怀里,诉说这些年来的别后离情,但今非昔比,如今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是大理国未来的储君,而她不过是个地位卑微的下人,哪能高攀得上呢?
所以她逼自己对他死心,放弃曾有的那段感情,让自己来到他身边,以为只要能够看着他,为他做点事,心里就会感到满足。
但是天知道那有多难办到?无论如何努力,她仍然无法做到只把他当成主子,毫无任何男女情愫地服侍……她还是爱他呀!
但,他已忘了过去,也不记得她,她要如何让他记起那段过往?
就算他想起了,事情就能改变吗?
大理后宫,容得下她这位平民皇后吗?
就算容得下,她又能忍受他到其他妃妾房中,缠绵终宵吗?
“咦,这里有人了呀?”
三四位衣着光鲜,满头珠翠的美人儿走入凉亭,柳昀儿刚入宫不久,所以宫里的重要成员她认识得不多,印象中几位公主并不是生得这模样。
那——她们是谁呢?是皇亲贵族吗?
其中一位打扮得最华丽的美女,满脸轻蔑地盯着柳昀儿的衣着,问:“你是宫里的下人吧?怎么会躲在这儿偷懒呢?”
“我、我并不是躲在这儿偷懒,我只是……”柳昀儿气窘语窒,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一切。
“偷懒就偷懒,哪来这么多借口?哼,要不是本姑娘今日没心情理会你,非教人抽你一顿鞭子不可。快滚!别妨碍我们谈天!”一位美人儿像驱赶流浪狗似的,挥手要柳昀儿滚离凉亭。
深深的屈辱像巴掌一样打在脸上,柳昀儿心里好气好气,她喉头哽咽,却不知该怎么为自己讨回公道。
柳昀儿好气自己的怯弱无能,但她实在不会跟人吵架,因为此刻的她只一开口便要落泪,气势上就大大输了,更甭论要争辩什么。
“你不滚,还愣在这儿做什么?”那位美人儿见她杵着不动,瞧得碍眼极了,于是又娇蛮地喝斥。
一股委屈冲了上来,柳昀儿的泪真的要落下了,她趁着泪落下之前转身跑出凉亭,免得被瞧见了,说不准又是一顿羞辱。
“慢着!”那位美人儿突地又喊住她。
柳昀儿停下脚步,强逼回眼泪之后,才转身看着那位美艳却娇蛮的姑娘,冷淡地问:“请问有什么事?”
美丽的姑娘高傲地命令道:“桌椅脏了,你先擦一擦再走。”
柳昀儿对她提出的要求感到诧异,不过还是温婉地说:“对不住,我没带布巾,还是我先回去取盆水和布巾再——”
“我们等不及了!”
“对啊!等你拿回来那要多久?难不成要我们一直站在这儿吗?”
几位美人儿立刻七嘴八舌地抗议起来。
不然能怎么办?柳昀儿很想这么问。
“但是眼下没有水也没有布巾,实在没办法……”
“谁说没有?要水,湖里头多得是,要布巾那也简单,就用你的手绢儿呀!”美女说得理所当然。
“对啊!你要没带手绢,用衣袖也成!”另一位娇俏可爱的美人儿掩嘴偷笑。
柳昀儿再次感到无比屈辱,但她能如何?因为在宫中,她确实就是个任何人都能使唤的下人。
“我有手绢,我马上擦。”
她自怀中取出唯一的一条手绢,先到湖边沾湿了,才回到凉亭,开始擦拭石桌石椅。
其实宫中的打扫一直很勤快,这些桌椅上头根本不脏,顶多只有刚落下的一点点灰尘,随便用手拍拍便成,但这些娇生惯养的贵胄之女却不想弄脏自己一根手指头,所以才使唤她。
桌椅尚未清洁完毕,几位美人儿已按捺不住长舌的欲望,开始聊了起来,柳昀儿在一旁,也无可避免地听见了她们的一番闲谈。
“我说旋玑姐姐,你今儿个火气怎么这么大呀?”
被唤作旋玑的女子,正是打扮得最华丽、也是方才骂得最凶的那位娇蛮美女。
“哼!”娇蛮美女冷哼不答。
“哎!华珞,你不知道吗?听说今儿个那帮老臣又送了五名秀女进宫,要替太子开枝散叶呢!”
柳昀儿擦拭的动作倏然凝止。
原来她们是太子后宫的秀女。
“那些新进的秀女,个个比我们年轻,又懂得讨人欢心,咱们都还没受宠,就平白多了五个女人与咱们竞争,你说姐姐能不气吗?”
“万一太子瞧上她们其中哪一个,咱们不就要失宠了?”可真令人忧心哪。
“咱们曾经得宠过吗?”
一句半开玩笑的话语,道尽她们入宫两年却不受太子青睐的心酸。
“桌椅已经擦好了……请容小的先告退。”
柳昀儿眼神茫然痛苦,打从方才听见沧浪身旁又多了五名秀女,她的心就被撕裂了,疼得根本没注意听她们又说了什么,一心只想赶快离开那儿,独自舔伤。
几名美丽的秀女风姿绰约地拉拢裙摆,迳自坐下来,没人理会她,也没人瞧她一眼,更没人道一声谢。
但柳昀儿完全不在乎,只要能尽快逃离这些属于沧浪的女人的身边,她什么都不在乎。
柳昀儿浑浑噩噩地离开凉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入御花园。
时序进入夏初,天气逐渐闷热,但仍有许多花卉开得灿烂,将御花园妆点得热闹缤纷。
只是眼前的娇美花卉她完全无心欣赏,内心仍震撼于方才不经意听见的消息。
他又新纳了五名秀女……
一阵凉爽的风儿吹来,吹得枝叶沙沙作响,她感觉自己脸颊一阵凉意,伸手—摸,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已泪流满面。
忽地一声啜泣溢出喉头,她禁不住掩着嘴,低低哭出声来。
她不该感到讶异的,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不是三宫六院,嫔妃宠姬多不可数?
即便他尚未正式迎娶皇后,但后宫并不悬虚,也是理所当然,她早就该明白的,更不该感到心痛。
她再次为自己的天真感到可笑。
她怎么会以为,自己承受得了这些呢?
她受不了的!
光是听闻他新纳秀女,就让她心痛欲死,如果哪日他正式娶后,她又将如何自处呢?
或许,离开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烦死了!
沧浪坐在议事厅里,听着几位驸马姐夫、妹夫的商讨,拧得死紧的眉头,都快夹死苍蝇了。
那帮老臣真烦人,成天没事就催促他临幸入宫的秀女,尽快生几位皇嗣来延续皇家血脉。
生、生、生,开口闭口就是生,他们当他是种猪啊?前几日才又刚送进五名秀女,今日就追问他是否有上她们的房。
最好他有那么淫乱好色,也最好他们有胆子敢把大理国交给一个日夜沉溺于女色的储君!
“咦?怎么太子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他的二姐夫,沁水公主的驸马唐冠尧笑嘻嘻地瞅着他,佯装诧异地问:“不是听说前几日才新送了五名美丽的秀女进宫,左拥右抱、得享齐人之福,乃男人极乐,怎么太子半点儿也不开心?”
几位姐妹与姐夫妹夫当中,就属唐冠尧最爱来招惹他,这无聊的男人吃饱没事就爱调侃他,看他冷淡的脸上出现其他表情,就觉得很乐。
虽然很多时候,他是连一点点表情都吝于给予的。
“二姐夫不必觉得艳羡,为弟的这就下旨,将那五名秀女送入二姐夫房中,让您今晚就能开始享受左拥右抱的齐人之福。”沧浪冷笑道。
“什么?”唐冠尧听了差点没从太师椅上摔下来。“这可千万不行!你二姐是个大醋坛子,要是让她瞧见那帮秀女在我房里,我就没命了。”
他的亲亲公主老婆是不至于砍他脑袋啦,但她只要拿白眼瞪他,不理他、不见他,就足以让他吃足苦头了,拜托他可千万别害他们夫妻失和啊。
“哼!我还以为你羡慕我呢。”沧浪酸溜溜地挖苦他一句后,宣布今日的商讨到此为止,然后长袍一甩,飘然远去。
唐冠尧沉吟地盯着沧浪远去的背影,问其他三位驸马:“你们有没有觉得,最近这几日,沧浪似乎比以往更加冷淡,好像有什么事情让他烦躁?”
一直以来,沧浪都是阴阳怪气的,净拿他们当陌生人瞧,平常没事不会与他们见面,即使见了面,也是要事谈完立刻走人。
不晓得与他们培养感情便罢,连他们的爱妻——沧浪的几位姐妹亲近他、关怀他,他也是冷冷淡淡,教她们好不失落。
而这几日,甚至有变本加厉的倾向,让他们的公主爱妻好不担忧。
“根据我们安插的人回报消息,他前阵子从御膳房调了一名小厨娘过去他房里伺候。”三驸马冷翼以毫不八卦的语气,淡淡地道。
“喔?难道是他终于凡心大动了?”大驸马祈昊大眼一亮,心想这消息绝对值得换取爱妻好好“服务”他一整晚。
“不是。”冷翼仍是以那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说:“听说只是单纯服侍,并未收房,那侍女晚上并没有睡在沧浪房里。”
“是吗?”祈昊泄气。看来今晚没好消息能骗取一整晚的甜蜜温存了。
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四驸马霍耕尘突然慢吞吞地开口道:“其实,我曾替沧浪卜过一卦……”
“咦?你卜过卦?卜了什么样的卦?”唐冠尧兴冲冲地追问。
“皇嗣方面,大家不用替沧浪担忧,他命中注定有五子传承血脉。”
“五子?啧啧,可真能生。”
唐冠尧羡慕死了,他的亲亲老婆只生了一个,就因为怕痛打死不再生了。唉!
“但是……”霍耕尘欲言又止。
“什么?”
“他命中并无妻命。”
“什么?”
有五子却无妻命?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