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桁尔看着她发热脸上不正常的红晕,涌起几分怜惜,“以后帐本你不要看了,直接带过来,由我来看吧。”
“夫君,这是怎么了?”孟翠栩原本靠在枕头上,这下整个人往前倾,“是我做得不好吗?我是看得比较慢,但那也是怕错,公公也说了,宁愿慢,不能错,以后熟悉些自然能快的。”
见她着急,他连忙安慰,“不是嫌你不好,大夫说你得养宁养身,我在想,是不是自己错了,只想着别让大哥掌家以保住齐家,却没去想这些对你来说是多大的负担,每个月十六本厚厚的帐簿,别说你,就算从小学,也很难吃得消。”
“不是帐本的关系,虽然我看不了那么多,但看上一些总是没问题的,而且这不只是帮齐家,我自己也学到很多,我以前作帐的方式太笨了,直到看到齐家的帐,我才知道帐本可以这样作。”将来等把弟弟接出来,她要教他读书写字,还要教他做生意,她得多学一点,才能多教他一点,“我真的不要紧。”
“可是大夫说你思虑过甚。”
“我没有。”
“那可是欧阳大夫。”欧阳大夫曾经是殿前御医。
“夫君,我不是烦帐本的事情,我是,我、我是……”
齐桁尔静静地等待她说。
孟翠栩又挣扎了一会,这才低声道:“我是想弟弟,想孙姨娘。”其实最想的是方姨娘,但却是连名字都不能说的,方姨娘很艰难,自己想她,会害了她,所以只能想弟弟跟孙姨娘。
顿了顿,她声音又更小了,“我知道夫君帮忙打听出来,很感谢,富贵酒楼的生意也很好,等明年这时候,我一定能把他们母子俩赎出来,我不是要夫君帮我做什么,只是你问了,不能不说。”
齐桁尔闻言觉得有点错愕,居然是想弟弟,怎么会思虑过甚……可再想想自己,也就释然了。
成为宋华后,他没一天不想齐家人,而这样的日子不过才两年多,他已经很痛苦,她可是过了十几年这样的日子,能不难过吗?
“如果真是这原因,你可以放心,我已经把你弟弟跟孙姨娘接出来了。”知道她就是妞妞之后,他便派人去云州把这对母子赎了出来,想给她一个惊喜。
孟翠栩一时之间不敢置信,激动了起来,“真、真的吗?二爷,您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
“当然,我齐桁尔说话算话。”
“什么时候的事?”
“不久之前,原本没打算这样早跟你说,没想到你居然思念到思虑过甚。”齐桁尔有点懊恼,早知道就跟她讲了。
“谢谢夫君。”孟翠栩喜笑颜开,“他们在哪?我想见他们。”
弟弟,她的手足,从此她在世间不再是孤单一人了,她要让弟弟学读书写字,将来再学做生意,然后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再把孟家壮大起来,以告慰父亲跟祖父在天之灵。
“他们两人还在云州,原想赎出来就直接带来京城跟你见面,不过你那孙姨娘一听说是大小姐派人去接,立刻倒下,大夫说她是凭着一口气撑了这十几年,突然知道不用撑了,为奴为仆的旧疾一下子涌上,得好好养养才行。便只能让她先养病了,前两天的消息是已能自己走路,只不过还不能长途跋涉,加上现在天寒地冻,赶路不便,你要见人恐怕要等明年春天。”
孟翠栩一下笑,一下惆怅,听到最后,自我安慰道:“春天吗,反正总会到的,要说起来,还比我自己攒钱快了半年呢。”
齐桁尔挑眉,“就这样?”
孟翠栩一笑,“多谢夫君,我一定会好好孝顺齐家长辈的。”
“我赎你那弟弟跟姨娘又不是为了要你孝顺。”他是想讨好她,不是要做利益交换。
她没听清楚,“什么?”
“没事。”齐桁尔定定看着她的脸,“所以,你不要再想太多了,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回来,不然年纪轻轻就掏空了可怎么办。”
孟翠栩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道:“我知道啦。”双手一推他,“我发热呢,夫君可别靠我太近,怕过了病气。”
齐桁尔见她原本只是发热脸红,现在连耳朵都红了,知道她害羞,于是心情好了起来,嗯,他的夫人在害羞。
远远传来敲更声,申正了。
孟翠栩一个机灵,连忙掀起被子就要下床,“我得回去了。”
齐桁尔又把她按回被子,“你都病成这样了,直接在这里休养,我自会跟祖母说。
“但婆婆那里怎么办,家里还有大嫂跟三弟妹呢,而且也得替夫君着想啊,夫君总有一天会回家的,到时候下人说起二爷不在时,二奶奶外宿不归,那传出去多难听。”
“我知道就好,我不会介意。”
“我不能给齐家丢人。”孟翠栩虽然身体不舒服,却不想撒这个娇,“嫁入齐家后,上上下下都对我很好,我不能让齐家人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我得回去。”齐桁尔恨了起来,她说的都没错,而这一切都源于他是个沉江之人,所以她不能说自己正跟丈夫在一起,都已经烧得满脸通红,还是得冒着大雪赶车回去。
“夫君的好意我明白的,不过我真没关系,我没那么娇弱。”孟翠栩对着门外喊,“金嬷嬷。”
金嬷嬷推开格扇进来。
“帮我更衣吧,得回去了。”
金嬷嬷笑说:“老奴也是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孟翠栩能在孟家自生自灭长大,身体自然不会太差,回齐家休养了一晚,就又生龙活虎了,梳妆后照样精神奕奕,去怡然园尽孝时都没人知道她昨天下午病得全身红通通。
齐太太心情很好,看着大腹便便的如菊,笑意更甚,“如菊大概就这阵子了,大媳妇,你也怀着身孕,我看就把如菊挪到我这里来吧。”
柳氏连忙道:“怎么能劳烦婆婆呢。”
“自己的孙子有什么好劳烦,你是大房的福星,不但自己生了两个,还旺大房,入门五年,三个哥儿两个姐儿,我每天早上看了都舒心,你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可不好再操劳。艾画,牛嬷嬷,你们等会去福辉院,把如菊的东西收拾收拾。赵嬷嬷,快去安排个房间出来。如菊,等会你就不用回去,以后直接住在我这里,安心待产吧。”
柳氏听婆婆称赞自己,忍不住得意,“是。如菊,那就听太太的。”
见如菊扶着肚子要磕头谢恩,齐太太挥手,“都快生了,不用这么多礼,小心折腾到我的孙子。”
“是,奴婢不敢,奴婢一定生下健健康康的少爷。”
“这还差不多。”齐太太笑咪咪的,“时辰也差不多了,都回去吃早饭吧。”
京城的习惯是先尽孝,再回房吃早饭,齐太太自从接了襄哥儿跟镇哥儿到怡然圔扶养,尽孝的时间是越来越短,对她来说,看孙子吃饭可比跟媳妇说话有趣多了,襄哥儿什么都是教一遍就会,真有成就感。
“婆婆。”许氏却是站起来,“媳妇有事情要禀告。”
对于这庶子媳妇,齐太太实在是亲热不起来,但她跟丈夫成亲多年,家也不是白当的,于是照样笑着,“三媳妇有什么事情,说吧。”
“媳妇入门后,早上五菜一汤,午晚饭六菜一汤,原以为齐家皆如此,可昨天丫头去厨房拿饭菜,却发现二嫂的食盒多了三个,居然是八个菜两个汤,媳妇想问问婆婆,一样是奶奶,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她许六娘可是堂堂户部大人的千金,肯下嫁这商户,齐家应该感激涕零,把她奉为上宾才是,怎么会二嫂吃得比她还好,若说生子有功要补身也就算了,但还偏偏是个寡妇,让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跟丈夫说起,丈夫却只要她息事宁人,她才不要,刚刚嫁进门就这样,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刻薄她。
一旁的孟翠栩忍不住皱眉,这许氏之前看来温柔得体,但嫁进来才多久就露出本性了吗,现在齐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她在看帐本,就凭她看得这么辛苦,多吃两个菜会怎么样,更何况这两个菜还是公公赏下来的,又不是她自己去要的。
“三媳妇,六个菜一个汤,你还吃不饱吗?”
许氏噎住了,没想到婆婆会问她吃不吃得饱,她当然吃得饱啊,她只是吞不下那口气,“婆婆,媳妇要的是公平。”
“公平啊,二媳妇的丈夫不在了,你的丈夫却还在,你觉得这可公平?”
“这事二嫂入门前便已经知道,那就不该抱怨。”许氏一脸理所当然。
“那么,你入门前就知道嫁的是庶子,庶子妻不碰帐,历来如此,那又有什么好抱怨?”
孟翠栩简直要给齐太太鼓掌了,婆婆威武,许氏每天闲着没事做的时候,她可是拨算盘拨到手指痛啊——所有的朝奉都知道现在是二奶奶在看帐,有人想趁机测试她,所以她不只看,还会全部算过,就被她抓到过看起来正常,但总数不对的帐本,要是她少算那一次,两千两就飞了。
齐桁尔说,错帐一次就换朝奉,她已经换过一个,好笑的是那人还上京城想跟她理论,觉得她一个女人凭什么掌管齐家当铺,要齐老爷给他作主,哭诉没功劳也有苦劳之类的,只不过算错一次而已,二奶奶居然就拔除他,太没人情味了,齐家真的不能让女人作主,这样人心会寒的。
不是她在说,真不懂这种人怎么当到朝奉的,一点眼色都没有,如果不是公婆
的命令,她有办法当家?公婆既然支持她,又怎么会否定她的决定,错帐还想当没事?朝奉这么好当?作帐至少都验算一次,她可不信有人连错两次,还错得金额都一样,分明故意,如果她没发现就是两个下场——一,他把差额放入自己口袋,或者是第二种,他“想起来”自己好像交错帐本,交的是粗帐,唉呀,怎么二奶奶没发现那是粗帐吗,那可真不行啊。
管帐本不是只要算,她还得面对这种情形,每天这么操劳,多吃两个菜很过分吗?
许氏眼睛眨啊眨,突然就红了眼眶,“庶子也是婆婆的儿子,婆婆怎能这样对我。”
齐太太耐着性子,“我怎么对你了,大媳妇膝下三子二女,现在跟如菊都怀上了,马上要再添两个孩子,这么大的功劳,也是六个菜,她也没抱怨,还是说你立了什么大功我不知道,那你说来听听,若是可以,我也加菜给你。”
“桁山已经考上秀才,举人也不过探囊取物,给齐家争这么大的光,难道不值得多一点照顾?”
“所以老爷不是给你们二十五万两了吗,谁家庶子先拿捐官银的?说到这个,我还没跟你算帐,你为什么要回娘家嚷嚷拿了多少银子,弄得老爷两个庶弟知道了,还上门讨呢,说自己当年分家只拿了五千两,凭什么侄子拿了二十五万两,硬要老爷再拿出五十万两补给他门,把老爷气得半死,你们啊,拿了好处自己知道就好,讲得外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许氏理亏,但想起那两个菜还是不想退让,于是道:“是爹娘问起,不得不答,也不知道怎么会传出去的。”
其实是回门那日,众嫡姊知道她嫁了个商户,而且成亲一年后就得分家,都回家看热闹,她为了争一口气,便说敬茶那日公公婆婆对他们这房有多好,爹爹官虽然大,但库房也没二十五万两。
果然,一说出来,嫡姊们立刻笑不出来了,她洋洋得意,心想就算是姨娘生的庶女又怎么样,总算给自己出了一口气。
嫁入商户虽然委屈,但齐桁山年轻有为,将来可期,加上对自己很好,公公又大方的把大笔金银先给他们,安他们的心,她渐渐开始觉得这是一桩好婚事,偏偏月桃在厨房看到二嫂有八道菜……
刚开始她也告诉自己算了,但不知道怎么着,就是没办法,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怎么会不如二嫂,不过是孟家米铺的旁支而已,也配得这么好的待遇,算帐又有什么难的,她也会啊,是公婆不交给她,又不是她做不来。
齐太太见许氏忿忿不平,忍不住挖苦她,“老爷给了二十五万两,大媳妇没说不公平,二媳妇没说不公平,你倒是觉得不公平了,不然你把银子拿出来平分,我瞧那样应该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