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暮雨院,入眼的全是雕梁画栋,奇石假山,小桥流水,游廊九转的奢靡造景,富贵得让人咋舌。
纪芙柔在第一次走出暮雨院见到裴府内的景致时,不禁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她一直以为裴府其他地方应该和暮雨院差不了多少,谁知竟是天差地别。
暮雨院在裴府之中只能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中庸院落,院内不管是家俱与布置,抑或是花园内栽种的花草树木、凉亭造景,一概以实用为主,既不奢华也不简陋,让人舒适得感觉不到压力,可暮雨院外却是极尽靡丽。
她想,这应该跟居住的人有关。
换句话说,裴二爷应该是个低调且务实的人才对,倘若真如此的话,她已发觉对方一项优点,挺好的。
所以,她的夫婿应该不会太差劲,对不对?
她一边走,一边分心的祈祷着,没注意到前方石板小径上站了一个人,后头的春花阻止不及,她竟一头撞上对方,被反弹力道乱了平衡感,整个人往后仰倒。
“啊啊啊——”她惊叫出声,双手下意识的在空中乱挥,想抓住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她的腰身猛然被一只坚硬如铁的臂膀紧紧扣住,一个用力,她原本往后倒的身子又变成往前扑,悲剧的再次一头撞上对方,差点没撞扁自己的鼻子。
“好痛。”她忍不住痛呼出声,眼泪都流了出来。
“做什么这么毛毛躁躁的?”
她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怒斥,接着那声音又命令道:“抬起头来。”
纪芙柔捂着撞疼的鼻子,红着眼眶,泛着泪光的想着这人是谁啊?不知道她是府里的二少奶奶吗?竟然敢如此的命令她这个主子?她有些不爽的抬起头来,却听见身后春花的声音——
“奴婢见过二爷。”
二爷?哪个二爷?
不对,裴府中被称之为二爷的好像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裴晟睿,原主的新婚夫婿,也就是她的老公?!
纪芙柔瞬间瞠大双眼瞪着眼前的男人,只见对方正眉头紧蹙的看着她,脸上写满了对她的不满。
她做了什么事令他觉得不满了?只因为刚刚撞了他一下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男人也太小气了吧?
纪芙柔皱眉腹诽着,双眼却是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长得还算不错,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巴不大也不小,唇瓣不薄也不厚,看起来应该不像是个无情之人。
他的脸有些瘦削,因而脸型显得有棱有角,令人觉得有些刚强,加上锐利的眼神和紧蹙的眉头,给人一种严厉不太好相处的感觉。
真是糟糕啊,她突然有种命运未卜,前途茫茫之感。
“二爷,您回来了。”她后退一步,规矩的福了个礼后开口道。
在她打量他时,裴晟睿也在打量着自己的新婚妻子。
成亲当日揭盖头时,他也曾认真的端详过他的新娘,但那时她脸上的粉实在是太厚了,根本看不清她本来的面目,之后的洞房花烛夜,摇曳的烛光加上酒意,他也没多注意她的长相,隔天一早醒来,又因急事而匆忙离开,连带她向父母亲敬茶的时间都没有,如此说来,他根本不算知道她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换句话说,成亲一个多月来,这回才是他第一次看清楚自个儿新娘子的长相。
他的新娘有一张瓜子脸,五官清丽,肌肤白皙,眉毛弯弯的,眼睛又圆又大,是个让人见了相当有好感的小美人,但是……
“你刚才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他蹙眉问她,目光深邃莫测。
“妾身正要去迎接二爷回府。”纪芙柔小心翼翼的回答。
“我进门都有一段时间了,你迎接的速度似乎有些姗姗来迟。”他平铺直叙的说道,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妾身以为二爷会在公公那里多待些时间谈公事。”纪芙柔迅速的为自己找了个理由。
“所以你就可以姗姗来迟?”他挑眉问道。
纪芙柔顿觉不爽,这家伙是怎么一回事?刚结婚就把新婚妻子丢下一个多月,不闻不问,好不容易终于回家,没有一句歉疚或安抚他新娘子的话也就罢了,竟莫名其妙的找起碴来,他是不是有病啊?
她压下不爽,平静的开口说:“所以妾身才会待在院里先安排下人们烧水,让二爷进屋就有热水可以沐浴,洗去满身的尘埃与疲惫;安排厨房煮些吃食,让二爷沐浴后即有热食可以暖胃。”
裴晟睿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回答,更没想到她会这么做,因为这和娘先前与他抱怨的她完全不同。
娘说:“若不是你爹坚持守信,娘绝对不会让这么一个愁眉苦脸,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女人进门。”
娘说:“曾经的商业巨擘纪家会倾倒没落绝对是咎由自取,光是看他们教导出来的女儿就知道,不仅软弱、无用、胆小,还受不了一点的斥责或委屈,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真是气死我了!”
娘说:“我现在看到她就烦,所以已经免去她的晨昏定省,这事我在这里告诉你,你可别多事以孝顺为由,又让她每天到我面前来给我添堵听见没?”
娘说:“你问我为何这么说?你何不自己回去问问她干了什么蠢事!”
想起娘刚才在说这话时怒不可抑又咬牙切齿的模样,裴晟睿便忍不住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这段期间家里可有发生什么事?”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纪芙柔微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她这么一个问题。
身为新进门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媳妇,她哪里会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毕竟大事她管不着,小事也没有人会跟她说不是吗?
“抱歉,妾身不清楚,因为没人与妾身说。”她老实答道,一顿后又稍作解释的对他说:“前阵子妾身生了场病,婆婆要妾身好好待在院子里休养,因此这段期间妾身几乎天天都待在暮雨院里,并不晓得家里所发生的大事小事。”
“生病是怎么回事?”他问她。
“只是个小风寒。”
“近日天气似乎不冷。”
“正因如此,才会一不小心就受凉了。”
裴晟睿用一脸莫测高深又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她,看得纪芙柔不由得浑身发僵。
他到底是在看什么?难道他发现了她与原主之间有所不同之处不成?否则为何会用这种探究的眼神盯着她?纪芙柔有些忐忑不安。
“你身子都痊愈了吗?”他又问。
“痊愈了。”她立刻点头如捣蒜的道,希望赶紧跳过这话题,天知道原主可不是真的因受凉感冒才丢了命的。
听春花说,原主那个傻丫头根本就不是失足落水,而是一时想不开,自己投池自尽,至于为何原因想不开,她根本就不能问,所以压根不知道。
总之呢,就是不想活的傻丫头在被救起之后,昏迷又受寒的情况下,不到两天,如愿以偿的一命呜呼,然后由她这个因车祸而魂穿至此的人取而代之。
“二爷在外头奔波了一个多月,应该很累了才对,让妾身先侍候您回暮雨院里歇息,有话待您养好精神之后再说,不急。”她转移话题,说着转身命令站在一旁的丫鬟,“春花,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看看热水烧好没,若是好了立刻送到屋里,二爷一会儿进房就要用了。”
“奴婢这就去。”春花迅速点头,转身就走。
“这丫头!”纪芙柔佯装不满的嘀咕了一声,然后转头道:“还请二爷原谅这丫头的无礼与毛躁,她是在三个月前才被买来服侍妾身的,许多规矩还在学习中,妾身向您保证,她会慢慢变好的。”
“三个月前才买来的?她不是你原来的贴身丫鬟吗?”裴晟睿果然被她转移了注意力,疑惑的问她,同时也在不知不觉间随她举步朝暮雨院的方向走去。
“不是,随妾身陪嫁而来的下人们皆是后来才买来的,资历最长也不过一年而已。”转移话题成功的纪芙柔有些心喜,说话语气不自觉的变得轻快了许多。
裴晟睿轻挑了下眉头,问她,“为何会如此?”
纪芙柔略微沉默了一下才轻声答道:“子不言父之过。”
答案不言而喻。
裴晟睿闻言轻愣,这才想起似乎曾听闻过关于他那个败家的岳父,专爱做一些宠妾灭妻不着调之事,倘若传闻不假,他这身为嫡女的妻子与其体弱多病的母亲在纪家的生活八成不会太好过。
想到这里,他脸上严厉的神情不禁柔和了些。
“过几天等我手边的事处理完后,我陪你回娘家。”他说。
“嗄?”纪芙柔被他突如其来的决定吓到猛然停下脚步,脱口就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裴晟睿挑眉反问。
纪芙柔勉强命令自己冷静,“为什么二爷会突然想要陪妾身回娘家?”
“你尚未回门不是吗?”
回门?纪芙柔差点没呻吟出声,她是真的完完全全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
她完蛋了,死定了,如果真回了娘家,她连谁是谁都叫不出名字,连娘家后院里的路怎么走都认不得,如果被人发现的话,她要如何解释?难道要说她得了选择性失忆症不成?真是要被逼疯了啦。
“怎么了,你不想回娘家看看吗?”裴晟睿的脸上再度出现探究的目光与神情。
纪芙柔露出些挣扎与犹豫的表情,缓慢地摇头道:“我不想说谎。”
“你不想回去看看你娘吗?”他问她。
纪芙柔顿时无言以对,她可以利用与纪家那些亲人们的疏离拒绝回门,却不能对在纪家中与原主相依为命的母亲置之不理,看样子,这回的回门她是躲不过、逃不了了。
“你不想回去吗?”他再次问道。
纪芙柔无奈,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想。”
“那就准备一下,派个人送个口信过去,等我明后两天将手边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咱们大后天一早就出发,应该能赶在中午之前抵达。”他吩咐道。
“好。”她强颜欢笑的点头应道,接下来一路上却是沉默不语。
“你的样子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走在她前方的裴晟睿突然开口说。
纪芙柔的眉头不自觉的轻皱了一下,觉得这家伙八成是个腹黑的主,因为他不可能会不知道她这个妻子在娘家的处境才对,况且她刚刚都表明说自己不想回娘家了,却又不得不回去,在这种情况下,她能高兴得起来吗?他这不是明知故问,故意在她伤口上撒盐是什么?
“若不是为了母亲,妾身一辈子都不想再踏进那个家门一步。”她语气冷漠,直截了当的道,懒得再掩饰什么,免得让他以为自己没脾气,好欺负。
裴晟睿忍不住轻挑了下眉头,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与硬气,看样子她过去在娘家里的生活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更艰难。
他不再说话,纪芙柔乐得自在,两个人一路沉默的走回暮雨院。
他由着两名平日服侍他的贴身丫鬟侍候入浴,她则去了厨房替他张罗吃的。
她压根就不知道那两个丫鬟正在告她黑状,致使她的新婚夫婿在外出一个多月归家之后的当晚宿在书房里,没有回房睡觉。
不过对于这个结果,纪芙柔不反对,虽然她并不知原由,单纯以为裴晟睿是忙于公事才会宿在书房里,总之她有一种松了口大气的感觉,要不然天知道要她陪一个才见过一面的陌生男人睡觉,甚至是陪他做爱做的事,她根本就做不到。
所以这样很好,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