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怒目微瞠,黎家不需要这种厉害丫头。
听见彩蝶自清的言语,厅里众人无不心惊不己,原来背后还有这样一出?
杨秀萱闻言,更吓得不能自己,她怒指彩蝶说:“说谎!你胆敢陷害主子,亏我教导你这么多年,竟然教出你一副黑心肝……”
这时候除了打死不认,杨秀萱已经无法替自己做任何辩解,她气得拉起彩蝶又打又捶,怒恨到极点,甚至拔下发间簪子,朝着彩蝶身上猛剌,一下子工夫,彩蝶身上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碎,伤口处鲜血淋漓,染红了大半件衣裳。
彩蝶哭哭闹闹、萱姨娘打打骂骂,厅里闹个不休。
老夫人扬声怒吼,“够了!这都成什么样了,泼妇骂街也不过如此。郑嬷嬷,找人把彩蝶拉下去,给她上了药、发卖出去!”
“赵嬷嬷,你走一趟梅院,把四少爷、五少爷身边的丫头全清理一遍,那些个连替主子备下点心都不会的丫头,也一并发卖了!”
“是,老夫人。”赵嬷嬷应声,与郑嬷嬷拉着彩蝶一起下去。
彩蝶被拉起来时,黎育清见到她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她赢了,也解气了,至少让老夫人出手,她不至于被卖到青楼,至于萱姨娘……经过这一场,她那温柔贤淑的假面撕去,她妄想当嫡妻的念头可以消了。
发落完下人,老夫人开始发落主子。“庄氏教女不当,罚月银半年,与二丫头、六丫头禁足两个月,不准离开竹院。J
“是,媳妇领罚。”
庄氏领着两个女儿伏首磕头后退到一旁,她暗暗提醒自己,千万要以黎育凤之事为诫,好好教导两个女儿收收性子,免得日后嫁到婆家受尽委屈。
“三丫头、四丫头、九、十、十一、十二丫头,你们见姊妹争执,不但没有上前劝解,反而添柴加火,品性不端,教养失当,罚你们禁足一月,罚抄《女诫》、《心经》各一百篇。”
,是。”几个姑娘磕头受教后,跟着退到一旁。
紧接着,老夫人看着跪在堂下的杨秀萱,冷起脸道:“萱姨娘,你放纵女儿为害黎家名声,让你掌理院子,却苛待姑娘少爷,本顾念着你替四老爷生下育武、育文有功,方让你执掌中馈,没想到你的作为如此令人痛心!”
“也罢,就当我错看了你,蒋嬷嬷会过去掌理梅院诸事,你把帐目交给她,以后府中诸事你别碰了,中馈就由庄氏全权负责,让三房曹姨娘出来帮帮手,你就待在院子里静静心,修身养性吧。”听闻老夫人如此发派,庄氏兴奋不己,忘记自己被禁足I,乐得笑出一脸花。
相对于庄氏的快意,杨秀萱怒得青筋暴起,怒目往庄氏身上一扫,要杀人似的狰狞。
可目光闪扫间,她发现老夫人还盯着自己看,连忙换上一张脸,伏地跪拜、号哭道:“老夫人,婢妾是一时胡涂,千错万错都是婢妾的错,求求老夫人给婢妾一次机会,婢妾一定会痛改前非……”
厅里静悄悄的,连闯下大祸的黎育凤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唯有杨秀萱卖力演出。
地板间传来一下又一下沉沉的叩首声,她演得激动,可旁观者却是满脸平静,她哭得嗓音撕哑、涕泗纵横,满厅女子却无人动容,老夫人不发话,由着她去哭去闹,直到力气耗尽、瘫软在地。
老夫人冷冷一笑,凝声道:“哭完了?哭完就回梅院去,若你再来缠不清、闹上四老爷,就收拾收拾包只,和五丫头到静安寺去休养吧。”
她知道儿子的性情,杨秀萱手段厉害,惯会拢络丈夫,若让她到儿子跟前哭上几回,说不定儿子真会来同自己求情。
这次的事己是板上钉钉,不死死将她压制住,就怕日后苏氏进府……她可从没忘记黎育凤那句:她敢进门,我娘就敢让她直的进来、横的出去!
杨秀萱猛然抬头,视线对上老夫人平静的双眼。
到静安寺?不行,她不能去,她一走,那院子里多少狐狸精要出来作怪,何况她还有育武、育文呢,他们年纪还小,如果被那些个姨娘通房给害了怎么办?
这些年她暗地里做过的手脚不少,过去还藏着掖着,怕人知道,这些年执掌中馈、有了底气,便光明正大起来,那些姨娘多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不行,她一倒,儿子女儿全要毁了!瞬间,她理智恢复,即使她满心疯狂、想一刀将庄氏杀掉,即使她不甘心多年的经营,沦落到今日的下场,却还是强咽下那口气,硬逼自己向老夫人叩首,道:“多谢老夫人教导。”
堂下只剩下黎育凤和黎育清跪在地上,黎育凤怯怜怜地发抖着,像落水狗似的,与黎育清的淡定截然不同。
老夫人向蒋嬷嬷摊开手,蒋嬷嬷意会,将黎育凤呈交上来的罚写送上,老夫人略略翻了几下,凝声问:“五丫头,你来说,这一百遍《女诫》都是你亲手抄的吗?嗯?”
黎育清垂眉敛目,心知,老夫人这是要算总帐了。
黎育凤被老夫人“嗯”的一声惊吓得更厉害了,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反射性地把满肚子谎话说出来,“是……是孙女熬了一天一夜,方才抄出来的。”
“哼!熬一夜能写出五种截然不同的字体;不简单呐。”
老夫人向黎育惠、黎育芷等人望去,几个小丫头哪受得了这种锐利眼光,心头一惊,跪倒地上,全招了。
“老夫人,是五姊姊逼我们写的,我们不敢不写呐,五姊姊还说隔天就要,五十遍《女诚》,我们姊妹四人合力抄上一晚方才完成的。”
老夫人冷哼一声,问:““清儿,这也是五丫头逼你写的吗?””
老夫人让身边婢女拿着其中几十份《女诫》到黎育清面前。
黎育清抬眼细细看过后,回道:“回老夫人,这字的确出自清儿的手,但清儿不知道是不是五姊姊要我写的,只因那日清儿犯了规矩,不该喊老太爷爷爷,喊老夫人奶奶,因此萱姨娘罚清儿抄写五十遍《女诫》。”
爷爷、奶奶只有嫡孙、嫡女才有资格喊的,她不过是庶女,萱姨娘以犯了规矩为由罚她,半点错都没有,只不过黎育清明知道这是黎育凤的蠢行,却还是要将萱姨娘给拖下水,这一点是有些歹心……黎育清向萱姨娘瞥去一眼,反正,她也不指望萱姨娘经过此事还能饶过自己了。
杨秀萱几句话便听出来龙去脉,但她头仍低垂着,死死咬住唇,半分都辩驳不得,反驳说不是她罚黎育清的,更只会害了女儿。
“你这笔字写得倒是不坏。”老夫人严峻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罚写是让清儿自省,清儿不敢不尽心尽力。”
“所以这顿反省,让你记住,以后得喊老夫人,不敢逾矩再唤一声奶奶了?”
“是,清儿己经明白道理。”
老夫人轻描淡写地看了黎育凤一眼。“八丫头说的真好,罚写是为了自省,结果该反省的没反省,反倒是让旁人去反省了。”
这次,黎育清不敢应话,老夫人也没打算让她回应,又对黎育凤道:“既然抄写于你无益,萱姨娘又没本事将你教养好,你马上收拾包只住到静安寺去吧,让惠安师太好好点拨你身为女子该守的规矩。一年后,若是有了长进再回来,若是没什么改变……就继续待着吧。”
闻言,黎育凤放声大哭,她嘶喊道:“老夫人,是凤儿的不是,您饶我这一回吧,风儿去了静安寺,传出去会扫了黎家颜面……求老夫人看在爹爹的面子上饶了风儿,凤儿愿意禁足梅院一年,日日诵经祈求老太爷、老夫人身体康健,风儿发誓,这次一定会努力反省、痛改前非,再不会想差做错,求求老夫人千万别将风儿送走……”
黎育凤哭得声撕力竭,杨秀萱心有不忍,终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呀……她无助地朝老夫人望去,见她冷肃严厉的脸庞没有半分松动,杨秀萱心底明白,老夫人这回是铁了心要让自己颜面尽扫。
眼看女儿的哀戚不平,眼看黎育清平静无波的脸庞,这样强烈的对比,让杨秀萱心头恨意更加炽烈,她死命咬住下唇,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带起一阵阵剌痛,今日的痛苦,将来她定要她们加倍偿还,她会让二房付出代价,会让黎育清这个贱种死无葬身之地,她会毁了她们,一定!
老夫人清冷的声音扬起,“我倒不知晓,黎家的颜面需要你这小小庶女的名声来维护。”
老夫人的话惊得黎育凤颓然跪坐,像是当头棒喝似的,敲醒她作了多年的美梦。
庶女?她怎么会是庶女?她的娘掌四房、掌中馈啊,打她出生那天起,娘就不断教导她,不能矮了气势,她与其它姊妹们不同,她是正经嫡女。
娘说姓苏的斗不过她,说她不过是个小丫头、不必放在眼中,娘说早晚这嫡女名头将会落在自己身上……娘说了那么多,她老早就把自己当成正经嫡女了呀!
老夫人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这是污蔑、是侮辱呀!一个庶女要怎么嫁到好人家?她想当王妃、想当官夫人,她就不能是庶女……
老夫人平和地看着跪在下头的两名孙女,两人容貌不相上下、各有各的美丽,不过黎育凤赢在妆扮,而黎育清身量尚未长开,可两人的气度相去甚远,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是看走了眼,还以为寡妇膝下养不出好儿女,没想到到头来四房里真正能让人瞧上眼的竟然是寡妇与妓女所出。
老夫人眼底泛上无奈,她叹气,让所有人退下,众人旋即离开,蒋嬷嬷上前,令婢女拉起黎育凤,一起回到梅院。
黎育清走在最后面,刻意躲开杨秀萱的视线,待屋里己无人时,黎育清回头看一眼老夫人,她在那一道道的纹路上看见伤心、看见疲倦,不自觉地,她又犹豫了……
心底声音响起,悄悄对黎育清说:不关你的事,待哥哥羽翼渐丰,你们就可以离开这里,黎府的所有人、所有事都与你们无关,何况……若不是老夫人、老太爷首肯授意,母亲怎会为了成就你们兄妹,选择投镮自尽?
只是,看着老人家满面的苦涩颓然,她忍不住想要上前安慰。
家族、名声,以前的她不懂,她怨恨老太爷、老夫人,刻意与他们保持距离,如今,重活一世,许多事情看得清楚分明,她渐渐理解大家族不得不为的束缚,渐渐明白宁可死也要维护名誉的心情。
虽然荒谬,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们便是肚肠烂尽,也要将名声紧紧护持。
那是家族压力,是社会环境造就的态度,她不能怪在这样教养下长大的长辈们,若真要怪……也只能怪母亲识人不清,爱上父亲这般没担当的男人。
黎育清欲言又止的神情落进老夫人眼底,老夫人淡淡一笑,朝她招手,“清儿,过来坐。”
黎育清折返回来,在老夫人脚边踏凳上坐下。
“有话想对奶奶说?”她拉起黎育清的手,轻轻拍着。
“嗯。”黎育清乖巧地点了点头。
“想说什么?”
“想说老夫人别担心,五姊姊年纪轻、想事不深,再过个三、五年,长大后自然会慢慢学得深思熟虑。”
“你倒是个心善的。”杨秀萱想害她,她却反过来替黎育凤说好话,这样的孩子……她该怎么说?
“不是心善,是想得深。哥哥们要建功立业,得有个好家族、得养出好名声,清儿是小女子,不能帮家族什么,只能乖巧婉顺、亲近姊妹,尽己所能,好好照顾哥哥、孝顺长辈。”
“萱姨娘这般待你们,不苦吗?”
“以前娘常对我们说几句话,清儿记得很清,也努力身体力行。”
“什么话?”
“娘说:‘身上事少自然苦少,口中言少自然祸少,腹中食少自然病少,心中欲少自然忧少。咱们不怕没钱只怕没志气,只要努力上进,生活上琐碎的痛苦便不算什么。’”所以那些琐碎痛苦迫害不了他们,真正能为难他们的,是胸膛里的那颗心。
“你娘倒是个知书达礼的,当时她怎么宁可留在府外,不愿与你们兄妹一起进府?”她难道不知道,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吗?
什么?!老夫人的话让黎育清大为震惊。
母亲宁可留在府外、不愿与他们进府?换句话说,娘进府也是一个选项?既然如此,娘为什么舍得抛弃她和哥哥?如果可以这样选择,娘为什么要用七尺白绫换得他们的前途?
是哪里错了?难道……她闭了闭眼,不敢继续往下想,可却己明白了些什么,心揪紧似的疼痛……
老夫人见黎育清怔忡,还以为她想起母亲,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好孩子,以后别喊老太爷、老夫人,喊爷爷、奶奶吧,听着你这丫头软软的声音喊爷爷奶奶,心里便说不出的受用。”她爱怜地拍拍她的小脸。
这话暗指了老夫人想将他们兄妹寄名到未进门的苏氏底下的心意,这对庶子女即将成为四房的嫡子嫡女,在一旁服侍的丫簦们互视一眼,心底明白,从今天起,这对兄妹咸鱼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