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与其浪费心思编谎话,不如从实招来?!她叹气道:“育清没有半路认亲戚的习惯,待日后习惯养成,定会跑到三皇子跟前热热烈烈喊上几声。”
他忍俊不住大笑,笑声不大,却笑得嗔腔频频震动,原来畅怀快意是这种感觉啊!
糟糕的是,他居然发觉她的无奈表情很合自己的胃口,光是这样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就不肯退位,原来,天底下满肚子无奈的人不少,不是只有他一个。
他对上她的眼,四目相望,久久不言语,他虽沉默,但那双眼珠子像能刨人心思似的,经过好半响,黎育清方才决定放弃说谎,坦白从宽。
她幽幽轻道:“世子爷是明眼人,定然清楚四哥哥、五哥哥得老太爷亲自教导后,我们在四房的处境必定更加困难,府里的姊姊妹妹哥哥弟弟都有母亲在旁护持,独独我们三人没有,我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能被看重,只求平安,若世子爷心存善念,还望世子爷劝劝三皇子,别再替育清兄妹添担子,育清人小力薄,承担不起大责任。”
她的话让他深思,须臾方问:“你当真以为退让便能平安度曰?”
“育清不确定,唯能时刻提防、时刻谨慎。”
眼前的自己,不能过度奢求,只能求得家宅平安、牲畜无害,顺顺利利长到有本事独立,好远远脱离这个府邸。
“谨慎提防是不够的,当别人非要对你动手的话……奉劝你一句,犹豫不决做不了大事,越是紧急时刻,就越得坚定自己的决心。”
他看出她的犹豫?
这人的眼神还真利,不过他是对的,她不能老是犹豫不决,她可以不报复,但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再度欺上,她不能因为犹豫而让自己和哥哥陷入险境,第三百次,她对自己说:我会改。
“多谢世子爷提醒。”
“在三皇子这件事情上头,你的态度是对的,三皇子在娶进皇子妃之前,绝对不会迎侧妃或婊妾进门,别心存妄念,才是真懂事。”
“为什么?黎家女儿三皇子看不上眼?”还是说,黎家女儿只能当小妾?
“只要黎老太爷不出仕,黎家姑娘就不是最好的人选。”
齐镛野心大得很,他身边的每个人、每件事都必须能眵为他谋得最大利益,何况是娶妻这件事情。
黎育清垂眉细想,还以为老太爷很得皇帝看重,才会派三皇子和珩亲王世子来乐梁城,原来就算再看重,只要没有实质权力在手中,三皇子就不会将黎家放在眼里。
黎育清嗤笑一声,“三皇子是在挑猪肉还是选妻子呐,还得挑肥挑瘦,看挑哪块肉吃进嘴最适口。”
“婚姻不都是这样?否则何来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违心反问。
“人生哪有这么多算计,算计到一场好婚姻就能保证一世顺遂、半世幸福?如果连婚姻都不能凭着本心,人生未免太苦闷了。”她不同意。
黎育清只是喃喃自语,但他听进去了,嘴边的笑意加深两分。
没错,就是这样,他可以千般算计、万般算计,独独不愿意在感情上头算计,婚姻要凭本心,不可以有太多的势利。这是他和齐锖唯一的不同。
齐靳没有注意到,今儿个,是他这辈子以来笑得最多的一天。
回神,黎育清问:“所以三皇子不成,那世子爷呢?五姊姊可是咱们乐梁城有名的美人呢。”
黎育清承认,这话有试探意味,前世,她对齐靳毫不在乎,那时满心只想嫁给杨晋桦,不晓得为什么到最后会是黎育秀嫁进珩亲王府。
他扬眉,淡淡一笑道:“我己经有世子妃了。”
他己经娶亲?那黎育秀要嫁到哪里去?难道重生后,所有的事全乱了章法?那么她可不可以大胆推论,哥哥不会死、齐靳也不会死,而杨晋桦不会出现在自己跟前?不管她选择或不选择,自己都不会走入相同的轮回?
这个念头让她陡然轻松,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幸福了,她再不必胆颤心惊、战战兢兢、板动手指数日子,等着一场场祸事降临。
毫无预警地,在她胡思乱想时,齐靳突然窜身下树。
他、他、他……她又开始全身发抖了,还以为有树干抱就很安全,可他一旦从身边跳开,那根粗壮的树干就变得很危险……但是再危险,她也不松手,非但不松手,还把脚也紧紧扣上。
她不敢往下看,在心底骂他千百回。
黎育清紧闭双眼,生怕自己的头往下一探,就会吓得脚软手软,她眉形扭曲、嘴巴歪斜,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变成惊惶鼠辈,她生气了!
这个人,她又没有求他帮忙,自作主张把她拉上树就罢了,还将她丢在这儿,是存心教人难堪的吗?
这时,他的笑声从树底下传来,她听见了,脸一红,他是在嘲笑她胆小,还是单纯表示她的动作很难看?
“还不跳下来?你想留在树上过夜吗?”
跳?!他要她跳?很高耶。
她勉强张开眼睛,略略低头往下,才一眨眼,她立刻昏得乱七八糟,两只细小的手臂将树干抱得更紧了。
这会儿她才晓得自己畏高,可她也明白她别无选择,不跳不行。
她咬牙鼓吹自己,别害怕,松松手、眼一闭、脖一缩就往下跳了,齐靳肯定不会让自己摔到的,他还是黎家的贵客
呢。
可是……当真害怕呀!
她伸出左脚,脚刚悬空就吓得缩回来,全身抖得厉害,她能听见自己牙齿碰撞的叩叩声,不行,再试一次,左脚不行就换右脚,可是……一样啊,这次她缩得更快了。
他看着她频频换脚的动作更觉好笑,明明可以飞上去将她抱下来的,可他就是喜欢看她犹豫的小模样,不是一贯沉静稳重的吗?不是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不像个十岁小女娃的吗?怎么不过一棵树,就将她吓成这模样?
“你再不下来,我要走了。”
见她伸完左脚伸右脚,就是不肯让自己两脚同时悬空,若是有人在他面前露出这副蠢样,他绝对嗤之以鼻、头也不回地离开,可是……此际他居然好整以暇的双手横胸、背靠树干,看戏似的看得津津有味。
黎育清颤巍巍地松开右手,低下头,正好与他仰起的脸庞对上,他嘴角的些微扯动,分明就是嘲笑,她不满、她咬牙,她真想拿出骨气大声说:你走吧,本姑娘想在这里看风景。
但是,骨气这种东西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值一文。
她先在心底狠狠骂他十来句,眼一闭、脖一缩,咬着牙心一横,从树上跳……呃,严格来说,是坠下来,不是跳下
来。
她以为会等到撞击的疼痛感,但是当她回过神来时,自己己经安安稳稳地站在泥地上。
深吸气、深吐气,她需要对他说一声感激吗?
才不!他分明是始作诵者,这种话说出来,她会鄙视自己。
“连这么简单的事,都要犹豫那样久?”他微抬下巴,用鼻孔看人。
“谁告诉你我犹豫了?认真听清楚,我不是犹豫,是害怕,懂不!你怕不怕老鼠、怕不怕蛇?怕不怕打雷、怕不怕黑?你怕不怕亲人离去、怕不怕死?再说一次,是害怕,不是犹豫,听懂了没有?”
他看着她的激动,尤其在她说到亲人离去和死的时候,那个害怕的表情……不仅真实无伪,而且令人动容。
她是真的很怕,没有半分虚假。
把话一古脑儿全吐尽了,她方才想到……她发什么脾气?人家是珩亲王世子爷呐,他有权力也有能力让她这个黎家小庶女害怕的呀,只要他乐意,他还可以让她连续怕上十来天。完蛋了,惹上他,哥哥在老太爷面前……
柳眉皱成一团乱线,她承认自己做错了。
对上他的眼,后悔在脸上形成,她正考虑着要如何向他道歉,没想到,他脸上露出两分温和,对她说:“我懂了,以后不再吓你。”
这是……他在对自己认错?
他的眼光增添两分柔和,大掌轻轻抚上她的头安慰着,也许方法不对,但这是他的直觉,他就是想这么做。
错愕令她说不出话,她呆呆地望向这个冷得像千年寒冰的男人,他的动作轻柔,透过头皮,她可以感受到他掌心的温
暖。
齐靳被她看得不自在,问:“想好怎么说了吗?”
“说什么?”
“为什么你现在没有在老夫人面前,和众姊妹们一起受罚。”
黎育清倒抽气,对哦,她怎么把这件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见她吃惊慌张的娇憨表情,他失笑,终究还是个孩子啊!他略略提醒,“因为你看见姊姊们争执,心里害怕,要紧着去禀告长辈呐。”
是啊,怎么没想到这个?黎育清面上一喜,转身跑掉,跑了十来步,又急匆匆奔回齐靳跟前,轻轻福身,道:“谢谢世子爷相助。”
丢下话,她急急忙忙朝梅院跑,去“禀告”萱姨娘。
齐靳看着她飞快奔驰的小小背影,眼底挂上两分喜意,去而复返的齐镛站到他身边,发现他眼底出现难得的温柔。
略略沉思,齐镛问:“你喜欢她?”
“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
“是啊,却是个很有趣的丫头。”
只可惜是黎家的小庶女,如果他想拢络黎正修,不给个侧妃位置定是不够的,但小庶女这身分在母妃那里肯定过不了关,可惜黎家大房那两个嫡女己经定下亲事,而黎家二房那几个……实在难入眼呐。
“她说了,他们兄妹三人无母相护,在这府里不求被看重,只求平安,让我心存善念、奉劝三皇子,别再替他们兄妹添担,她的意思是我的看重,会替她招来麻烦?”
“不是吗?要不要赌赌,那个收了你玉佩的姑娘,接下来几天日子会不会好过?”
“哼!我不同你赌,但我要同那丫头赌,试试我的看重会给他们兄妹带来幸运还是悲惨。”齐镛道。
他这人向来不服输,他要谁好,谁便得过得好,否则就是跟他过不去……对,他就是小鸡肚肠,怎样?
齐靳垂下眼睫,一抹了然笑意隐在眼底。
那丫头再懂事、心思仍然太浅,她不知道权势有多好用,不知道一味犹豫妥协并不会替她争来想要的安稳日子,所以他帮她一把,用他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心存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