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上邪睡醒时,他的世界正陷入前所未见的混乱风暴里。
本以为醒来,他最想见的她会守护在自己身边,但当他睁开眼时,只见自己的父母、姊姊们还有洪雪铃,再开口追问,才知道在自己昏迷之时,早已转院回到大都市的医院里,进行脑部断层扫描与全身检查。
至于放置在民宿里的私人物品,也全数被收拾打包了回来。
他落寞万分,偏偏医院外头守候着大批媒体,一方面是他的父母与姊姊们难得同时出现,另一方面,是洪雪铃给他捅了个大娄子。
“你为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擅自开了记者会!”与洪雪铃结识多年,向来脾气温和的言上邪头一次大发雷霆地对她咆哮。
“小上,这是你欠我的。”洪雪铃态度理所当然,虽然因他罕见的怒气而错愕受伤,但她还是坚持自己的立场。“你记得吗?当初在学校的时候,你为了不让方诺亚受到任何打扰而找了我做你的挡箭牌,这次,该轮到你当我的挡箭牌了。再说,看在我专程帮你送日记的分上,你也应该要感谢我。”
被洪雪铃坦言指控后,言上邪稍稍缓和满腔怒火,语气却依然生硬,“日记的事,谢谢……还有,我知道过去是我太自私,但开记者会这件事,至少也等我醒来后再商量,而不是自作主张。”
“小上,你自私,我也可以自私。”向来任性妄为的洪雪铃神色黯然,口吻愈渐放软,“我怀孕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如果我不先发制人,按照记者们的穷追猛打,一定很快就会挖出孩子的爸是谁……我不能够让他曝光,至少现在不行。”见洪雪铃神情悲苦,言上邪气馁地肩一垮,问:“你到底是招惹了谁?”
“……有妇之夫,再多我也不能说了,你放心,时间到了我会还你清白的。”
洪雪铃苦笑,总是心高气傲的她,此刻却像只斗败的孔雀,垂头丧气。“不过,方诺亚也不相信你是小孩的爸爸。”
“她不相信?”他面露喜色。
“嗯,她说她没有不相信,但也没有相信我,唉,这人讲话就像她的做人一样,老是拐弯抹角的!”洪雪铃摊手又翻白眼。“看起来,她是比较想要听你亲自向她说,我觉得她这次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提到方诺亚,言上邪的说话兴致总是特别高昂。
洪雪铃睨了他一眼,轻哼,“我跟你说你又知道哪里不一样了?”语气明白表示非常瞧不起失忆中的他,说了也是白说。
“我知道。”他目光灿灿,在收到洪雪铃上下打量的奇异眼光后,他咧嘴粲笑。“这次的意外也算是有收获,至少,我的记忆都恢复了。”
洪雪铃不可置信地瞪着他,直到他再次郑重地点头确认,她惊呼,笑逐颜开地出掌拍他的肩。“你这因祸得福的家伙!怎么到现在才和我说。”
“醒来这几天我的记忆还有一点混乱,分不太清楚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梦境,后来找医生聊聊,做了几次检查后,我慢慢整理出一些琐碎的记忆片段,现在……全都想起来了。”他轻压着温热的胸口,那里存在着对方诺亚的悸动记忆,从以前到现在,完全没有改变。
“你刚才说,她哪里不一样了?”
“你真是,话题三句不离方诺亚,当初向我承认你喜欢她不就好了!什么红颜知己,啧!”洪雪铃没好气的揶揄,尔后偏头细想,“感觉以前的她,对于自己的情感没什么把握和自信,现在那股自信反倒是有了,只是多了一份迟疑……唉,我是不知道你们之间哪里有问题,反正该说的该讲的赶快处理处理,不要歹戏拖棚就是。”
言上邪噗哧笑骂,“你真是,老气横秋。”
叩叩叩。
言上邪和洪雪铃默契地停下话题,待访客进门后,洪雪铃也只是随兴地坐往窗边座位,拿起一本杂志翻页浏览。
“少爷啊,你们医院外面的记者可是比我们那里的还要多啊。”阿甘伯摘下鸭舌帽,挥汗如雨,老脸通红。
“阿甘伯,怎么好意思劳烦你还专程跑这一趟,我要是有重要的东西落在民宿,等养好伤就会回去的。”言上邪坐起身,笑迎来客,只是目光在接触到阿甘伯身后的严季伦时有片刻的错愕。
“啊你有东西掉在民宿里?哎呀呀,这可怎么办才好,亚亚现在人不在,也不知道你是掉在哪里……”阿甘伯突然想起身后的严季伦,赶紧说明,“严老师对你出,是特别感谢也特别抱歉啦,想说一定要亲自来见你一面。”
言上邪点了点头,眉心锁紧,“阿甘伯,诺诺不在?她去哪里了?”
“好像有听她在说,想要回母校走走。”阿甘伯搔搔头。
一直被忽略的严季伦清了清嗓子,趁着空档赶紧插话,“言先生,这次真是谢谢你,这次我因为碰到蛇太惊慌,急着向后退的时候没注意到斜坡才摔下去,好险有你细心发现了我,要不然我可能就死在那里了。”他拿出礼物,直接放置在言上邪的双腿上。“这是送你的感谢礼。”
还在想着方诺亚行踪的言上邪看见双腿上的感谢礼,瞬间愣住。“严老师,你怎么会送我巧克力?”他想起自己初次下乡阿甘伯时,从阿甘伯口中听闻的巧克力事件,不由得会心一笑。
“呃……这礼物,是我问诺亚的,她告诉我说你很喜欢巧克力……”严季伦不知所措的解释。
“嘿啊,亚亚说你很喜欢吃巧克力啊。”唯恐言上邪不相信,阿甘伯连忙在一旁作证。
“谢谢,这是我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巧克力。”言上邪傻愣愣地盯着腿上各式各样口味与形状的巧克力,那甜郁香气直达心底,令他嘴角直直上扬。“啊,对了,严老师,这张相片是你的,虽然我很不想还给你,但是,我明白你的心意,所以更不该占为己有。”
当初妈妈从他随身衣物中取出这帧相片时,他还一时记不起它的由来,但相片中的人影,却是烙印在他的记忆里,有效地在每个混乱片段中呈现极为重要并清晰的标记。
严季伦尴尬的盯着那帧相片,脸色有瞬间涨红,尔后他看向言上邪,摇了摇头,并没有接过。“这相片是你找到的,就是你的了,她从来不属于我。”严季伦一语双关,再向言上邪道了声谢、祝他保重,便率先离去。
阿甘伯见谈话因那张相片瞬间中断,好奇地伸长脖子也看清了相片中的人,露出了然的神情后,连连咳声叹气,“亚亚应该是还在这个都市里,她没有和我说会来找你啦……哎,你都做人家老北了,要好好照顾家庭啦,这张相片还是丢掉算了。”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一旁的洪雪铃,说完后,边摇头边向言上邪挥别便走出病房。
洪雪铃见言上邪一脸僵硬,连忙凑上前来看相片。“喔!又是方诺亚!”说完,她兴致缺缺地缩回自己的位子上翻着杂志。
做人家老北……阿甘伯的一席话让言上邪很无奈,没好气地睨向一旁置身事外的始作俑者,再看向手边的整盒巧克力,不自觉地低语,“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他拿起一颗浅尝,啊,是颗充满苦味的黑巧克力……他对她的这份爱,该是苦涩又甜蜜的吧。
他出院了。
昨天,她从新闻画面中,看着走出医院大门的他被蜂拥而上的记者们团团包围,但他只是压低帽檐不发一语,从头到尾都是洪雪铃的经纪人出面主导一切,她听着经纪人不断的说“请让言先生先回家休息,谢谢”,接着言上邪便紧紧牵握住洪雪铃的手,两人迅速坐上接送专车离去。
没有任何否认……
方诺亚在电视机前看着,心凉了一截,这几日整颗心空荡荡,完全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今天她回到母校,却是失魂落魄地坐在校园里望着旧景。
“还要不要再去哪里逛逛?”这些日子得空就陪着她四处闲逛的谢凌,见她眼眶泛红,大抵知道她触景伤情,便出声询问。
“不用了,我想自己在这里坐一下。”方诺亚把自己埋首在曲起的双膝,想起身旁的谢凌这几日为了陪自己,不惜向公司一再请特休,她心里过意不去,稍稍振作精神后,抬头对好友柔声道谢,“谢凌,这几天真的很谢谢你。”
“和我说什么谢呢!我还特别感动你肯回来都市里呢,那……你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谢凌笑睨好友一眼,脸上有着担忧。
“嗯,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知道怎么回你家。”
方诺亚绽露真诚笑容,向往前走却因担心又不断回头探望她的谢凌挥手,直到谢凌的人影消失在校园建筑物后,她才收回视线,直挺的双肩一垮,她再度像只鸵鸟将自己埋首在曲起的双膝里,久久不动。
下午两三点的夏日校园,风轻轻拂过树梢,传入耳中的是叶片翻飞时的窸窣声响,鼻间嗅闻的是满地泥土混和青草的味道,阳光窜进叶缝摇曳洒落,犹如浑身撒着金粉的小精灵在周身翩翩起舞,当年她与他总爱在这席地而坐,贪婪共享这一片校园景色。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独自一个人。
脑海里浮现昨天新闻画面不断重复播放言上邪与洪雪铃手牵着手的画面,她忍不住缩紧身子。
啊,她好嫉妒。
嫉妒让她变得心胸狭窄。
三年前失去过他,但她却未曾有过如此痛彻心扉的体会,如今她尝过了拥有爱情的滋味,却在转瞬间完全失去,整个人从云端重重跌入烂泥里,摔得遍体鳞伤,却又不知该如何为自己疗愈。
这该死的爱情,毕竟是她贪图来的呵……
眼泪不争气的掉落,她直直看着自己的伤心一点一滴渗入泥土里一灌溉着青草,彷佛看见小草们也跟着垂头丧气,与她一同悲伤啜泣。
“同学,一个人吗?”
她浑身一震,停止啜泣,瞪着出现在青草地上的白色球鞋。
“同学,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那双白色球鞋,一直以来,都是他最爱的品牌,她知道,而那熟悉的嗓音,也是他的,她也知道,但她就是提不起勇气抬起头来看他,就怕这是自己因为太过悲伤所产生的幻想与幻听。
“那我坐下来喽。”男人唱着独角戏,自顾自席地而坐。
身边传来物体碰击的声响,匡当匡当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缓慢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的手和脚有点麻,她皱眉伸直双腿,同时也将头转向坐在自己右方的来人。
“嗨。”男人笑出一口漂亮白牙,白T恤配上刷白牛仔裤,将他的俊美衬托得更为清爽干净。
她视线定在他头上那顶黑色鸭舌帽……和昨天在新闻上那顶是一模一样的,好不容易当机的脑子又开始疯狂运作,播放着他与洪雪铃手牵手的画面,她抡拳抿唇,忍耐着不让眼泪再度夺眶,就只是愣愣地瞪着他。
言上邪凝视着她眼眶里打转的倔强眼泪,低叹,“同学,你一个人在这边哭,不需要找人安慰或倾诉吗?”小心内伤啊。
他眼神流露心疼,伸手想安慰她,但她却撇头不愿被碰。
“不需要。”她口吻忿忿,任性的与他赌气。
“这样啊……”他无奈的笑容中带着纵容的宠溺,再由后背包里掏出手帕递出。“那也不需要手帕擦眼泪吗?”
“不需要。”她瞥了一眼那条手帕,依然嘴硬。
“那……”他低笑,问:“也不需要别人帮你用手帕擦眼泪,就只要我吧?”
“不需要!”说完后才意识到他说的话,方诺亚气闷地据嘴,对上他那一双促狭眼眸,一股混着嫉妒又无处发泄的怒气油然而生,她抡起拳头往他肩上捶去,但担心他伤势未好,还是收了力道,终是轻轻落下。
“你笑什么!”她恼羞成怒地打下。
他嘴角笑容不减,看着她气恼的模样觉得有趣,这是以往她不曾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样貌。
“你还笑!”再打。
言上邪被她猫拳似的攻击逗出了笑声。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可恶,打、打、打、再打!
见她涨红了一张俏脸,他好不容易收敛笑意,将她的拳头纳入掌中包覆,感觉她急欲抽回的挣扎,他也不在意,只一味固执地,将她的手牢牢握着。
“诺诺,你好像在打一个罪该万死的负心汉。”
她闻言停下所有动作,那挥之不去的牵手画面与他的话彻底连结在一块,惹得她眼眶又红了一圈。
见她又要哭了,言上邪决定赶紧坦白,“我不是负心汉,我也不是孩子的爸爸,诺诺,我只是个挡箭牌而己。”
“你说什么?”她屏住了呼吸,因为他的话而脑袋空白。
“我说,我只是雪铃的挡箭牌,孩子的爸爸现在不方便曝光,所以雪铃就只好找我求救了,谁要我欠她的呢,当初她也因为我而当过挡箭牌呢。”他以手帕轻拭她直直滑落的泪。
“什么挡箭牌?”她纳闷回问。
“就是当初那些总爱找你麻烦的女生,后来不都全去找雪铃了吗?那是我和雪铃谈定的,只要她能够不让麻烦找上你,她要求我做什么都可以。”
“所以……”记忆勾勒出过往的种种疑问,答案愈来愈清晰,她睁大眼瞪着他,想要张口再问,话到了舌尖又溜回喉间哽着、痛着。
“所以这次是我自找的。”他好整以暇地放开了她的手,仔仔细细擦拭她眼角残留的泪痕。“所以以前我真是太糟了,为了你而让雪铃去背那个黑锅?,所以以前的我真是太窝囊了,连想向你承认自己喜欢你,都无法鼓起勇气。”
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他整串的话,但眼泪却率先真实地呈现了她的情绪,激动得溃堤奔流,她抽抽噎嘻无法说出完整的话,却还是想问:“所以,你……你……想起、来了吗?”
想看清楚他此刻的神情,泪水却不断模糊视线,她以手背胡乱抹去滚烫的泪水,被他制止。
“欸,你这样擦,小心被你擦出皱纹来。”
听出他语气里的心疼,她停下了动作,直愣愣看着他轻柔地为她擦拭。
“你、你以前真的、真的……喜欢我吗?”
听见她孩子气的问话,言上邪一颗心柔软得无法自拔,他没有回话,只是掏出手机,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几下后,手机里便传出她清悦的歌嗓,那首只唱给他的情歌一一我 非常爱你 非常确定
你像情人 又像知己
多么幸运能遇见你 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气
那种开心 那种窝心 那种安心
幸福很难 我相信 只要我们够努力
沿途摇呀晃呀 也都是美景
(情人知己 作词/邬裕康、郑淑妃;作曲/赵倩)
“小上,我把我的歌声、我的心都送给你,希望你听了之后,不要感到特别负担。
“还记得吗?机场送别时,我附在你耳边说的那句悄悄话。
“我说,祝我们友谊长存,就是不愿意你在听完我的告白后,我们之间连朋友都做不成,虽然我相信温柔的你可以,但我却不相信我自己……
“我没办法在被你拒绝情意之后,再假装若无其事的和你保持友情,但请你相信,我这句友兹长存,就是愿你能将这份情意长存在心,一直记得我,记得在你生命里,曾经有个叫做方诺亚的朋友,将你当成情人般的知己,珍重看待。
“小上,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这……怎么会在你这里?!”她惊呼,难为情地听着自己当年赤裸裸的告白,目光根本无法直视言上邪。
“那天你把CD丢到垃圾筒里,是我捡走的。”他直接坦承,并充满歉意的说道:“好奇之下,我就把它拿来听了,只是先听了一半,下楼想拿水时发现你正在找……但因为我实在是太喜欢那些你唱的歌曲,所以在还你之前,就先拷贝下来,收在我计算机里的文件夹,昨天我回家整理工作数据的时候发现了,再拿出来听完,意外听到你当年录的这一段……”他腼腆莞尔,斯文俊美的脸庞浮现淡淡红晕。
她惊慌、不知所措,甚至是不知该如何自处与面对他,但想起之前的话题,她又问:“所以你恢复记忆了吗?”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她无法心安。
“是,我恢复记忆了,在医院醒来的时候,虽然很混乱一但经过几天之后,再加上听见了你的‘声音’,我的记忆都完整了。”他眯眼,凝视这棵见证过他们友情的大树。“诺诺,如果当初我们都早一点确定彼此的心意,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发生了……但现在,我还是很庆幸,失去记忆之后,能再与你相爱。”
她双手捂脸,压抑不住胸口翻腾的狂烈情绪,滚烫泪水止不住的落,她抽泣着,难以接下话题。
但她知道,他会等她,等她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