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冗长血腥的一天一夜,从神宫返回朝凤宫时,天方渐明,他们的马车却被挡在宫门之外,不得进入。
凤梓半躺在车上的软榻,睡得迷糊,直到听见外头的争执声才苏醒。
“发生什么事了?”她困意浓重的低问,身旁却无人回应,左右张望了下,才发觉马车内只剩她一人。
掀开帘子往外一探,她当即面露诧异。他们的马车被一大群的军士包围住,还有许多弓箭手守在两旁,拉紧了羽箭瞄准马车。
她楞了良久,立即拨开马车的门帘,想下车弄个清楚,却听见晏莳青出声阻止。“待在马车上,别下来。”
凤梓呆呆的缩起手,放下了帘子,乖顺地坐回了软榻。
假使换作是转世千年之后的叶浅绿,只怕早已跃下马车奔到他身边……思及此,晏莳青心底不禁浮上了一丝涩然。
“神女有令,没有神女的亲谕,所有人不得任意进出朝闯宫。”率兵士上前包围的将军高声喝斥,手中高举着锋芒寒洌的长刀,神情肃穆,充满了杀气。
凤梓听声辨析,认出了那人是负责整座朝凤宫安危的魏将军,她很是纳闷,不解何以魏将军要怒颜相向,莫非他不知神女便坐在马车上?
而她又是几时下了命令,不让任何人自由进出朝凤宫?为向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正在凤梓困惑寻思之际,晏莳青已开口扬声。“魏将军,你口中的神女,指的是哪一位?你效忠的,究竟是薛氏,还是凤氏?”
事实上,早在凤梓被邻国太子挟持之后,见机不可失的薛氏父女便趁虚而入。
他们兵分二路,一方面由薛昆领兵包围了咸池宫,另一方面,薛晴则直接入宫软禁了凤梓的人马,自行宣诏继承神女之位。
数年来,薛昆不停拢络收买朝凤宫里外的兵将与女官,布下大量眼线,就连看守朝凤宫的魏将军也沦为爪牙了。
魏将军面露几分心虚,口气却依然强硬。“凤氏神女生死未卜,且身分不详,如今指挥朝凤宫的,乃是身上同样流着凤氏血脉的薛氏神女,请晏国师莫要为难末将。”
薛氏?莫非魏将军口中的薛氏神女,说的便是晴儿表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马车内的凤梓怔楞暗忖,心智未开的她,一点头绪也没有。
晏莳青眯起了冷洌凤眸,口气仍是惯常的清淡无波。
“不如魏将军替我入宫转告薛晴,告诉她,如果还想见她爹最后一面,即刻出来见我。”
魏将军闻言一楞,不久前,薛太师偕同兵将一起包围咸池宫,却迟迟未返,他们都以为薛太师是在与晏莳青周旋,没想到,晏莳青竟然会安然无恙地现身在这里。
如今又听晏莳青出言警告,看来薛太师的情况不妙……思及此,魏将军神情瞬变。
“晏国师请在此等候,末将即刻入宫呈报。”语方歇,魏将军朝两旁的弓箭手使了个眼色,须哭,利箭上弓,支支瞄准了马车与晏莳青,这才放心的转身入宫。
近百支尖锐的羽箭相对,晏莳青仍是从容自如,眸光淡似秋水,坐在马车内的凤梓忍不住掀开帘子一小缝,偷偷望着他。
倏忽间,凤梓憨稚的目光染上了一丝迷惑,青青看起来就和从前一样,并无改变,但是不知为何,静静望着他,她心口却起了异样的闷疼。
就好像……好像有什么压在心尖上,一丝钝痛滑过,令她气息有点喘,头也发晕了,体内一直有股说不出的异状在作祟。
不多时,朱漆雕凤的宫门应声敞开,凤梓抚着心口,目光顺势望过去,蓦地一惊。
自宫门内走出来的是薛晴,她身上穿的并非以往的锦衣罗裙,而是一袭崭新亮丽的大红礼袍,衣口处滚上了华美的金边,散成扇状的裙上绣了一幅百鸟朝凤图。
最令凤梓吃惊的,是薛晴竟戴着象征无上尊贵的金色凤冠!饶是她心智再懵懂无知,见此情景,也模糊的感受到有大事发生了。
晴儿表姊怎会穿着神女的礼袍,头上还戴着凤冠……
凤梓甚感迷惘的咬唇,水灵大眼浮上更深的迷惑,实在弄不懂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晴步履踩得甚快,面色匆匆,上了艳妆的娇容已不复端庄温婉,反而娇恣蛮横,气势凌人。
脑子犯迷糊的凤梓见了有点怕,掩上了锦帘不敢再望,只能透过双耳听着马车外头的动静。
“晏国师,如今大势底定,劝你莫再与我们为敌。”面对仰慕之人,薛晴不敢丑态毕露,神色微敛,故作娇柔的温声相劝。
晏莳青冷眼回望,眼露淡淡嘲弄,将薛晴由下而上扫过一遍,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薛氏父女得势之后果真都是一个样。
“你不管你爹的死活了?”
闻此言,薛晴一楞。
早在凤梓被白珞掳走时,他们就兵分二路,她直接入宫接管一切,而爹爹则是亲自领兵包围了咸池宫,准备软禁晏再青,逼他作态支持。
但是爹爹一去迟无消息,她正在纳闷之际,却听到魏将军禀告晏莳青带着凤梓要入宫。
莫非爹爹发生什么事了?薛晴不安的暗忖着,面上故作镇定。“国师何出此言。”
晏莳青冷声道:“薛昆如今还在我的咸池宫中,由玄武看守着,我已经吩咐过,两刻钟之内,如果没亲眼见到我与神女返回咸池宫,薛昆的人头必要落地。”
薛晴被他冰冷如刃的眼神骇得一颤,但是四下这么多军士,她不想出糗,更不想示弱自贬气势,于是扬高了艳容,轻抿起嘴。
“玄武如果真敬了我爹亲,你也难逃其罪,国师之位也会跟着不保。”
“你还不懂吗?于我而言,我根本看不上国师之位,也从未想过当上白凤国的皇婿。”
“那你要的究竟是什么?”虽然心底早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但薛晴终是忍不住问出口。
“我要替凤梓保住她的神女之位,有凤梓在的白凤国,我才待得下去。”
听见此言,薛晴心底酿了多年的醋醰子霎时全翻了,凤梓凤梓,打从他踏入一这座朝凤宫起,眼中就只容得下那个痴儿!
马车内的凤梓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起,禁不住满腹好奇,复又掀帘望出去,正好瞅见薛晴一脸愤恨的妒色。
“那个痴儿究竟有什么好?值得让你倾尽所有帮着她?”薛晴妒恨难平的嚷道。“当初我爹亲引你入宫,是要你帮我们夺势,可你才到那个傻子凤梓身边没多久,便成了她的心腹,究竟是为什么?”
“对众人而言,她是痴儿,可是在我眼中,凤梓的天真良善世间少有,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人伤她分毫。”
当凤梓尚是不解世事的痴儿时,他怜悯她的天真,心疼她的单纯善良,因而心生想帮助她的念头。
当凤梓受了重伤,在他怀里阖目断气,他心痛之余,不惜逆天招回了她的转世之魂,却也因此爱上了那个总是让他皱起眉头的叶浅绿。
凤梓之于他,是责任与义气。,叶浅绿之于他,则是一份动心的深爱。
两者相加,不变的是他想守护她的那份坚定。
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纵然很可能会当一辈子的痴儿,他依然爱她,依然会守护着她,并替她保住这座江山。
一生一世于他而言,不过是眨眼瞬间,他会陪着她,无论多久,无论多难。
因为他的爱,不容任何事物动摇。
因为他的爱,不会因为任何变故更改。
不爱则己,一爱则倾尽所有。
见他心意不容撼动,薛晴醋劲大发,眼色一转,恨恨地瞪着马车,正好与从马车内往外窥看的凤梓对上眼。
凤梓一怔,被表姊恨不能置她于死地的狠毒眼神吓得身心发寒,一时也忘了闪躲,就这么傻傻地看着。
薛晴恶狠狠地瞪着马车里的凤梓?娇脆的嗓音拔尖,厉声道着,“晏莳青,我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只要我一声令下,这些利箭便会将马车射成蜂窝,你心爱的凤梓便成了死尸一具。”
“你的意思是不管薛昆的死活了?”晏莳青不意外地问。
薛昆养出来的好女儿,自然也是贪得无厌的野心家,必要时候,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弃于不顾,人性丑陋至此,更显得凤梓的天真良善弥足珍贵。
哪怕她一辈子都想不起那段两人心意相系的记忆,纵使她就这样当了一生的痴儿,他依然会守在她身旁,辅佐她,指引她,教导她。
薛晴冷血的笑道:“吉人自有天相,我爹亲若是命数已尽,我也救不了他。”
当务之急,当然是要保住她自己这得来不易的神女宝位。
“所以你打算对我们放箭?”晏莳青说着,凤目低敛,只手负在腰后,一头乌丝飘然,破晓的曙光纷纷落在他发梢、肩上,望上去竟添了几分妖气,不像往日的九天降仙,倒像暗藏杀戮之气的貌美阿修罗。
凤梓心口猛地紧缩,觉得眼前的青青很陌生,一点也不像那个总是对她温暖微笑的青青。
“青青……”不由自主地,她喊出了声。
闻此声,晏莳青孤挺的身姿微微一动,侧眸而望。
此时,薛晴内心的妒恨加剧,抢过身旁弓箭手的弓箭,不加思索的瞄准了马车窗口,弓一拉紧、手掌一放,银亮的箭霎时破风射出。
晏莳青耳力甚是灵敏,虽来不及转眸查看,却在第一时间便听见羽箭划破空气所发出的凌厉风声。
他刻不容缓,毫不迟疑的纵身挡住了马车窗口。
“青青……”凤梓见状傻住,下意识脱口喊出声,因为靠得极近,耳边甚至能听见箭刺穿肉体的细微声音。
须臾,鲜血染红了晏莳青的左袖,空气中散发出血的腥香,凤梓脑中一片空茫,双眼骤然陷入了黑暗中。她往后一仰,倒在软树上,双手颤抖得连握也握不紧,一股刺骨凉意从指尖透来,直入心底。
青青……青青不能有事……因为青青是她最重要的人……
倏地,发疼的脑袋像是被重物击中,痛苦不堪,她奋力地想睁眼,抬动双足步下马车查看晏莳青的伤势如何,但任凭她怎么咬牙努力,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在与她的意志作对,发凉的指尖更像系上了重物,轻轻扬起,便有剧烈痛意袭来。
她低喘,额际与面颊全布上了一层细汗,可汗水却是冷的。
“青青!”倏然睁开被泪水浸湿的双眼,凤梓惊惶的大喊。
下一瞬,马车外传来刀剑相击声,她心口一窒,掀开帘子,匆忙下了马车。
是玄武!他赶来解危了!
玄武身后紧随着一名面如冠玉的俊朗男子,他手中握着一把白玉扇,脸上噙笑,行姿略带一丝慵懒。
她认得此人,这个男子名为司空碇,乃是骊龙国的侯爵,颇受骊龙国主的赏识,数年前也曾出使白凤国,而且他也同是乾坤老人的门徒,与晏再青素来交好。
有了帮手,她和青青一定不会有事的!
凤梓大喜过望,复又看见薛晴面色死灰的瞪着地上,在她脚边……摆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是薛昆的人头!
她飞快别开目光,忍下作呕的冲动奔向晏莳青,他左手负了伤,正用右手施行阵术,对付那些想攻击他们的叛军。
“青青!”
“别过来,待在马车里。”
混乱中,薛晴忽然突破重围,手中握着一把短剑朝凤梓刺来。
晏莳青眉心一拧,迅疾转身,伸手拉住呆楞在原地的凤梓,将她抱入自己怀中。
薛晴的突袭扑了个空,当场被制伏在地。
自此,薛昆已死,心向薛氏父女的兵将败在玄武的顶尖剑术以及晏莳青步步致命的玄奇杀阵下,几乎无人生还。
薛晴的凤冠被晏莳青亲手摘下,念其为凤氏表亲,特赦不死,押回太师府,终生软禁不得再出。
漫天血雨的杀戮过后,朝凤宫历经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宫变,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经过晏莳青的整饬,国祥恢复稳定,朝政平顺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