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完,一道熟悉的修长身影出现在藏书阎朱漆大门后,行姿翩翩,渺无声息。
“青青。”叶浅绿讶喊一声,冰心趁隙行礼退下。
晏莳青行至她身边,目光低垂,看见桌案上的上古天书,玉白的俊颜微微一变。
“怎么会突然读起这些令你头疼的书?”
注意到他眼底的那抹阴黯,她心忽然一紧,小手覆住了他的手背。“青青,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没办法做什么的痴儿凤梓,我也想出一分力,与你一起守护凤氏血脉,还有整个白凤园。”
被她覆压的那只手暖意渐生,直透入心,他似水沉静的面容微微放松,俯下身,扬起另一只于轻抚她的脸。
“是我逆天而行,把你的灵魂远从千年之后招回来,其实,以前的凤梓活得并不快乐,我在她身边,看得比谁都清楚。”
“青青,你想太多了。”她搂紧了他的手,婉约一笑。“正因为有你在身边,凤梓才能活得快乐,如果不是你,凤梓不知道要被薛氏父女折磨成什么样。”
望着她芳美如花的娇颜,他心念一动,似有暖潮涌过心头,饶是一向寡情淡欲的他,也无法抵挡此刻的动人美好。
他低首,托起她微怔的脸蛋,俊颜凑近再凑近,最终慢慢与她相触,两瓣唇密密贴着。
窗子外的一株桃花灼灼如华,花瓣飘落如雨,气味渐远渐近,荡入春意无边的藏收阁。
良久,阁中沉默无声,唯有缱绻情意像满树灿开的桃花一般绚烂。
慢慢从他唇间的暖意回过神,叶浅绿低下头,轻抚着留有他气味的嘴唇,眼神中还有氤氲的情意。
“你以前也吻过我吗?”不知为何,方才这一吻,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有一回,我为了惩罚你偷吃太多糖犯牙疼,把你偷藏在枕下的杏花糖全都没收,你一时气不过,半夜跑来咸池宫找我,以为我把你的杏花糖都吃了,就扑上来咬我的嘴唇。”
听到后来,叶浅绿的肥帮子已经红似窗外的桃花,她真不敢相信,那个单纯喜欢傻笑的凤梓——也就是千年前的自己,竟然也有过如此脱序的行径。
她连耳根子都红透了,困窘得支支吾吾,“你、你……你没骗我?凤梓以前真的做过这件事?”
晏莳青笑了笑,“我方才说的话,千真万确,你那时咬得用力,嘴唇还磕着了我的齿,肿了数日。”
叶浅绿懊恼的低垂蝶首,为了千年前自己的幼稚愚行感到害羞窘恼。
“不过就是几颗糖嘛,我犯得着因为这样就去咬你的嘴唇吗?那时候的我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晏莳青摸摸她垂落在颈上的秀发,清浅似水的乌眸有着掩藏不住的柔情,但是日光在掠过案头上的上古天书时,心头微微一凛。
恰好,叶浅绿双眸轻扬,撞见了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神绪,顺着他日光所及,她也跟着望去。
是上古天书。他看着这本书的目光十分复杂,有着她难以理解的深沉,方才冰心的态度也隐晦不明,如今想来,应是与他脱不了关系。
其实她想问那则谕言,但她知道他不见得会为她解惑,有些事情,他终究选择隐瞒。
也罢。她收回落在上古天书上的视线,看着眼前人。无论神谕如何预言,她都想要与他相守。
议政殿
碧瓦槛柱,处处可见凤凰雕像,金殿之上,华毯铺席,按现兽炉,清香氤氲。
叶浅绿穿着唯有神女才有资格穿上的绣凤锦服,发上簪着数支凤纹金钗,彰显尊贵不凡的无上地位。
但她脸上虽然含笑,其实心下已经一阵慌,扶在金色扶手上的双手死死握紧,层层绫罗锦锻下的后背也已经让冷汗浸湿。
据她所知,自从数月前,凤梓前往行宫遇刺身受重伤之后,朝中里外便有了共识,先让神女静心养伤,治理朝政一事便名正言顺的落到了晏莳青头上。
晏莳青曾告诉她,在他入宫之前,凤梓的权力等同于被薛昆架空。
直到薛昆“识人不清”,将他引入宫中,并且亲自举荐他为国师,又让白凤国的所有臣民见识到他的过人能耐,众人心悦臣服,成为民心所归,薛昆把权弄政的势力才逐步转移到他手中。
当初的薛昆万万也料想不到,自己亲手拱入朝堂的国师,到头来却成了制住他的最大天敌。
此刻,这是凤梓病愈之后,头一次上朝理政,也是她第一次以凤梓的身分坐上尊贵无比的雕凤金椅。
“晏国师到。”突地,传令女官高声宣唱。
刹那之间,只见凤雕金椅上的神女眉睫一动,紧抿的嘴角也随之上扬,用着憨傻的声音命令道:“宣召国师上朝议政。”
金殿之下,满朝文武的纷退到两旁,纵是年事已高的老臣也恭逢其人,众人屏息静候。
少顷,身着桃色锦袍的修长人影现身在殿门之外,一身仙气难自掩,昂首负手,神色淡然如水,眉间花印赫赫如火,教人望之生畏。
晏莳青步履极轻,行走在两旁众臣让出的宽敞长道上。
行过之处,桃花香气淡淡萦绕不散,他直上金殿,没有行礼,径自在凤座旁的另一座精致玉椅上落坐。
叶浅绿一扫方才的紧张,用着一如既往的憨笑朝晏莳青问道:“国师来得正巧,齐刺史正提及麒麟国近来动作频仍,三番两次向五口国提出交流一事,依国师来看,孤该如何定夺?”
晏莳青折眸望向众臣,不疾不徐道:“麒麟属金德,白凤属火德,至于骊龙乃属木德,祥龟则是水德,四灵环环相扣,相克相生,麒麟倘若有意侵吞,也得顾及五行相克之由。”
“照国师这么一说,那吾国应当提防的是祥龟国?”
“祥龟国主和厌战,绝不可能动并吞之心。”
“禀国师,”齐刺史俯首作揖,万般恭敬的道:“近来镇守国境边关的将军的自数度回报,麒麟国颁密令,遣使数人潜入吾国,似乎另有所谋,此事非同小可,必得好好观察戒备。”
晏莳青眉宇轻敛,眸色骤深,但神色仍旧从容自若。“齐刺史所言甚是,兹事体大,我会留心,若有进一步的想法,再与众人一起商议。”
“有劳晏国师。”齐刺史道。
“禀国师,春祭已过,待至暮春便是祈雨时节,祈雨大典可是如同往年进行?”
晏蒋青支手抚额,轻声淡道:“此乃白凤国大事,自然要办,筹备一事同样交由燕贵史统筹。”
“臣等遵宫。”
众臣国师长国师短,王殿上的神女反倒像尊傀儡娃娃,只是傻傻呆坐在凤椅之上,几乎可说是毫无用处。
议政殿内,众多决策无不仰赖足智多谋的晏再青。
众人心知肚明,当朝神女不过是个傀儡,真正手握治国大权的,唯桃花仙是也。
无论是编制军队草粮、治水平灾、国家生计或官运陆迁,样样得经由晏莳青之口,奏折虽有神女看过,但最终定夺仍是操在国师于中,就算是位高权重的薛太师,也抵不过才知日兼备的晏莳青。
为此,薛昆已经隐忍多时,对他而言,要莳青是肉中刺眼中钉,一日不除,他就一日难以好眠。
就在商议国家大事告一段落之后,薛昆抓紧了时机,不疾不徐的高声道:“近日来,朝中与民间一直有个传闻,不知晏国师听过没有?”
一时之间,殿下的百官全都噤声不语。
气氛寂静如死城,就连始终保持着傻样的叶浅绿也面色惊惶,偷偷觑向身旁的如玉俊颜。
晏莳青脸上无喜无怒,一如既往的冷淡。“太师若是有话,直说无妨。”
“近来朝中一直盛传,神女的言行举止不同以往,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又有一说,是有人用了巫术操纵神女的心智,国师可的日听过这些传闻?”
薛昆此言一出,朝堂上的百官一片哗然。
“恐怕太师是听多了以讹传讹的谣言,才会把这种无稽之谈拿来朝堂上说。”
晏莳青脸上虽然无笑,但那双增折如珠的凤眸,却耀动着显而易见的讥笑。
薛昆怒从心来,但碍于文武百官在场,有怒不能发。
自从两人决裂,晏莳青对他可说是步步相逼,想尽办法削弱他在朝中的势力,还暗中拢络前朝老臣牵制他,这口气,他已经忍得够久了,如今也是该一并讨回的时候。
薛昆两眼紧眯成缝,嘴角慢慢扬起。
“再问国师,神女如今已经凤龄二十,早过了招婿的年纪,如今凤氏王朝只剩下神女一血脉,着实单薄,应当早日成婚,替白凤国诞下后裔。”
望着薛昆那个老狐狸脸上得意的奸笑,叶浅绿的双手握得死紧,原本红润的面色瞬转苍白,在在言明了此刻的她有多震惊与愤怒。
不只是她,就连一向沉着淡定的晏莳青也稍皱眉头,眼神幽沉如黑潭,良久不置一语。
望着他深思的侧颜,她心跳猛快,再看看殿堂之下的百官,他们也正齐齐望向她,静默无语,连一点反对声浪也听不见。
神女招婿本就是白凤国自古有之的礼制,况且凤氏一脉至今仍无后人,对于皇族而言确实相当危急,是以,即便是平素不喜薛昆的老臣,对这事也难得投以赞成的眼神。
大事不妙!她可不愿意因为宫中的权势斗争,葬送了自己宝贵的婚姻。
叶浅精心一急,不等晏再青开口便嚷道:“孤的心中只有广大的白凤国子民,没有想过招亲,爱卿不必替孤多费心。”话才说完,叶浅绿就惊觉不好。
这话听起来很正当,也抓不到任何错处,可坏就坏在,近日关于国师想当上皇婿,藉以把持无上皇权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她断然拒绝的态度,看在众臣眼中,不就更像是受了国师迷惑?
她暗怪自己沉不住气,为什么就不能傻笑呆坐,好好扮演千年之前的痴儿凤梓,偏要急着替自己出头,为此内心懊恼极了。
没想到,晏莳青突然开口,直言不讳的问薛昆,“太师用心良苦,如此替凤氏王朝着想,这份用心实在可贵,就不知太师心中可有属意的皇婿人选?”
叶浅绿闻言一震。
伫立于殿下的薛昆从容不迫地笑笑回道:“老夫近日接获一封来自麒麟国的书信,信中提及麒麟国太子有意求亲于神女,他与国师师出同门,想必国师对他应该不陌生。”
晏莳青倏地眯起了双眸,果然,他请得没错,又是白珞在背后搞鬼:
这个从以前到现在就不停跟他明争暗斗的同门,时至今日,依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斗垮他的机会。
白珞又想利用薛昆做什么?莫非想侵吞白凤国?
寻思之际,议政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朗朗笑声。
晏莳青目光微凛,循声而望,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徐步走入殿里。
那人头戴玉冠,肤白若雪,面貌端秀,双目熠熠有神,一身尊贵的系衣——正是麒麟国太子白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