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小月就觉得自己酸了——可是尉迟言今早出发去西瑶时还特地来跟她交代,金小姐就交给你了。
她听过他的「故事」,知道他对于自己克死张小姐跟金小姐多耿耿于怀,金小姐无恙归来,他终于能放下十年的内疚。
尉迟言跟金云娟……不得不承认,门当户对。
金云娟是大家闺秀,她牛小月拿什么跟她比,想祝福他们,但又办不到。也是照顾金云娟的日子里,她明白了自己多妒忌、多羡慕,但为了免除尉迟言克妻的污名,她一定会尽心尽力。
金云娟温婉有礼,牛小月很难不喜欢,但内心同时也觉得堵堵的。
原本以为只是自己一时多想,可是当金云娟出现,她才发现自己对尉迟言是那样在意,在意到她晚上都不好睡了,怎么会这样,她应该替他高兴,金云娟的亲生爹娘是八品官家,娶了这样的女子,尉迟家就是真的跟朝廷搭上线了,自己不过医门出身……
不知道尉迟言现在到哪里了,算算应该在从西瑶回程的路上,他是不是一回京城就会把金云娟娶回家?
「小牛医妊在想什么?都出神了。」
牛小月清醒过来,苦笑,「就是作作白日梦而已,我是俗人,难免有妄想。」
金云娟温柔一笑,「世间多苦难,小牛医娘要学习放下,放下后心灵有如明镜,自然可以悠然度日。」
「金小姐说话好深奥。」
「也不算什么深奥,我在佛寺待得久了,耳濡目染都是这些道理,刚开始也不能接受,为什么是我身体不好,为什么大好年华要在佛寺度过,可是渐渐的我明白了,这都是命数,都是劫难,只有放下执着,才能了悟生命。」
牛小月心想,这金小姐也才二十多岁,怎么讲话像个出家人似的,「金小姐这样想不好,人生在世,还是多些世俗的欲望,吃好的、穿好的,弟妹有出息,人生有盼头,这样日子岂不是好过得多?」
金云娟莞尔,「这是把自己的人生寄托在他人身上了,万一他人不如自己所想,那就是苦,唯有反求诸己,日子才算握在自己手上。」
牛小月想想,也有道理,自己前世不就是把希望都放在顾跃强身上,导致十年悲苦吗?
若是她一早懂得人生要靠自己,又何以会一心想嫁入顾家。
她想问金云娟,自己离开别苑后能不能写信给她,但又想着金云娟是要嫁入尉迟家的人,这样倒显得自己纠缠不休了,人生漫长,可不能打死在这个纠结点上。
哎,尉迟神仙,你为什么不是巷口卖鱼的?这样我就主动说要嫁给你,就算日子不富裕我也觉得舒服。
「小姐,不好了。」雪儿提着糕点从外面进来,一脸焦急,「奴婢听说西瑶有将军欲夺权,已经起兵叛乱,现在正在内战。」
牛小月大急,「雪儿姊姊,说得清楚些。」
「就是奴婢去给小姐买甜点,在铺子里听人说的,有人要买渍番茄,那铺子的老板说西瑶战乱,边关已经封起不给进出,没法子进番茄,最近都不卖了。大爷不是去西瑶谈生意吗?会不会被影响?」
牛小月心里着急,心想,尉迟言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我去找办事先生问详细一点,很快回来。」
就见金云娟低声说:「雪儿,把我的经书拿出来,我给大爷抄经。」
牛小月回房间取了些银子,这就外出。
别苑接近河驿,人口来往众多,不少办事处,选了一个招牌写着「异域货运,打契」的铺子,牛小月就进去了。
那办事先生原本高兴有生意,见到一个年轻姑娘又有点愕然,「姑娘,我们这里可是做生意的地方。」
牛小月一下掏出一锭大元宝,「西瑶现在怎么样了?」
办事先生一见大元宝,那可是自己好几个月的收入,很快的收下来,「姑娘想打听什么?」
「西瑶战乱,你知道什么都跟我说。」
「听说西瑶大将军半个月前起兵逼宫小皇帝,但小皇帝背后有两个忠心的叔叔,所以现在打得难舍难分,西瑶大户跟百姓都收拾东西逃窜出国,为了避免国家财产流失,大将军下令封了边关,不过姑娘不用担心,只要银钱够,还是能贿赂边关出行的,西瑶边关索贿那是行之有年,我们长年来往的都知道要留一成银子疏通。」
牛小月听得边关收贿,倒是放心了些,「那西瑶国人可跟我们长得不同,会不会一眼看出我们是东瑞人?」
「西瑶人跟我们长相差不多,把衣服换一下就可以,若是姑娘的朋友机灵,请个西瑶人开口说话,那万万不会被认出来。」
牛小月心想,尉迟言应该不至于连这都想不到,他大江南北来往十几年,应该有自己脱身的方法。
若是他遭遇危险……
牛小月也明白,知道得越多越烦心,但就是忍不住想知道,「我住在尉迟别苑,姓牛,要是大哥有什么西瑶的消息再派人来传,酬谢元宝一锭。」
那办事先生登时喜笑颜开,「姑娘放心,我们专做异域生意的,讯息网那是铺天盖地,只会多,不会少。」
牛小月一路上就念着「边关收贿」,这才稍微平复下来。
她在黄昏前回到别苑,金云娟已经抄了两次平安经,她想着今晚就别松筋散骨了,好专心给尉迟言抄经,牛小月跟雪儿都不同意,身子好不容易调养起来,总不能因为不可控之事而耽搁。
金云娟拗不过两人,只好到床上躺着,照例又被牛小月按睡。
牛小月换了安神香,这才悄悄出房间。
无云的夜空,月色显得格外明亮,不知道在西瑶国看见的月亮是不是也这么亮?
她坐在台阶上,心里想着尉迟言,你可千万要平安回来,我都还没跟你说我喜欢你——她知道他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不然尉迟大太太的菊花宴不用亲自来送帖,宴会上处处维护,还送给她郁金香种子。
她把花种在盆子里,已经长了一寸多了,牛家人知道那是异域花朵的种子,都很希罕,他们只见过药学图书中的郁金香,却没看过真花,等开了花,济世堂镇痛解毒之药又多了一个选择。
牛大夫怕几个孙子去拔,还做了围篱。
牛小月看着那花朵从冒芽到长出来,内心说不出的喜悦。
尉迟言,你赶紧回来,不管我们配不配,我都要跟你说喜欢你——就算没有结果,我也想跟你说我对你一见钟情。
*
牛小月度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她以为在顾家的日子够生不如死了,没想到尉迟言下落不明让她更痛苦,每天都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惧于前生的回忆,为什么没能早点清楚跟他说,说她很喜欢那些种子,也很喜欢郁金香。
太笨了……
相对于牛小月的焦躁不安,金云娟却是十分沉稳,早午抄经,还劝牛小月,人生在世苦短,要学会无挂碍。
牛小月做不到。
她想起去年夏天每次给尉迟大太太松筋散骨完尉迟言就会送她到乘坐马车的地方,那段路大概是一刻钟,对她来说那是很幸福的时候,不用多说什么,她就是觉得很放松、很宁静,天气那样热,他却永远气定神闲。
在赏菊宴再遇到窦容娇,她被不堪的回忆击溃,到荷花池边喘气,他却跟了上来,表情明明白白在担心她。
天寒时尉迟大太太手脚发冷,她进府施展软香手,他一样次次送她出门。
刚开始会以为他是孝顺,后来发现尉迟家的产业比她想得多上数十倍,尉迟言日理万机,这些都不是顺便,而是刻意。
牛小月想着,他们可不配啊。
以为自己很豁达,直到金云娟出现,她才发现自己会嫉妒,直到尉迟言遇险,她才知道自己比想像中更在乎他。
曾经以为各自生活就好,现在不这么想了,她只希望尉迟言平安归来,她要跟他说喜欢他。
金云娟还是吃好睡好,以稳定的速度在恢复,牛小月却是知道自己瘦多了,白天穿裙子,腰带硬生生多出一截……这时候真希望自己有个姊妹可以说心事。
就这样过了十几日,到了小暑。
天气已经很热,不用穿袄子了,牛小月的消瘦更藏不住。
这日牛小月正打算给金云娟松筋散骨,金云娟却跟她说:「我好像比小牛医娘胖了。」牛小月一怔,是吗?
想想好像也是,两个月前金云娟来时还瘦骨嶙嶙,现在的确丰腴了不少,虽然还不到正常身材,却已经不再那样触目惊心。
自己也的确瘦了,每天换衣服都有感觉,没办法,吃不下,她只要静下来就会想到尉迟言现在到哪了,顺利脱困了吗?那河驿铺子的办事先生后来传过两次消息,西瑶与东瑞的边关锁死,大批商人转往北边逃出。
「我是十五岁那年跟尉迟家订亲的,当时还很小,也不懂什么大道理,见大爷琴品好,家人又说嫁给尉迟家不会吃亏,我就同意了,可没想到菩萨不让我嫁进尉迟家,我在佛寺休养时,也曾经无数次问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可我现在明白了,世间轮回都有其故,想必是我上辈子德行有亏,这辈子要来偿还。」
牛小月连忙说:「金小姐千万别这样想,信老天爷不如信自己,现在金小姐身体都恢复了,日子会好起来的。」
「等我好起来了,小牛医娘打算怎么办?」
牛小月心中一凛,突然有点不安。
金云娟微笑,「我看得出来小牛医娘喜欢大爷,将来我嫁给大爷为正妻,收小牛医娘当贵妾可好?」
牛小月很想点头——她现在只求尉迟言能平安,其他倒什么都不要求了,名分什么都不要紧,金云娟也会是个好主母。
她很想说好,可是还是摇了摇头,「等金小姐嫁给大爷为妻,我天天在家给两位点平安灯。」
「小牛医娘不喜欢大爷吗?」金云娟语气温柔,很像姊姊一样。
牛小月鬼使神差的点了头,「喜欢。」
「那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过门?」
「金小姐破了大爷克妻的传言,解了他天煞孤星的命格,他自当好好对待金小姐,如果主母跟姨娘一起过门,肯定要被说没良心了,他好不容易要踏上皇商之路,前途大好,可不能毁在这一点小事情上。」
金云娟莞尔,「原来不是为了名分低,是为了大爷的名声,小牛医娘对他可真好,大爷可曾知道?」
牛小月低声,「他不知道的,我没跟谁说过。」
金云娟气质温暖,声音好听,跟她说话很容易敞开心扉,牛小月连跟甘姨娘都不提的事情,就这样简简单单被金云娟勾出来了。
牛小月一时脑热,没想太多,说出来后稍微冷静,又觉得不妥,「金小姐可别想太多,这是我单方面不知好歹……我今日也不知道怎么的,太失礼了。」
「诚心喜欢一个人是好事,怎么是不知好歹,小牛医娘,以后就算我不在了,也请你好好照顾大爷。」
「金小姐别说糊涂话,我虽然专精松筋散骨,但把脉也学过,金小姐的脉象一日比一日好,只要再调养几个月,一定能强健起来。」她想想又补充说,「我绝对不会让金小姐有什么意外的。」
金云娟打趣,「为了不让大爷真的成为克妻之人?」
「人命都是珍贵的,金小姐以后会富富贵贵的。」
金云娟微微一笑,「富贵只是过眼云烟,一个人重要的是能给别人什么,而不是从别人处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