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谈完事情之后显得一脸胸有成竹的简志刚送出门,梁怡君回到屋里,看向低头皱眉,正在认真思考的严允哲,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你打算去他的公司上班吗?”站在离他数步远的柱子旁,她忍不住开口问道。
两个男人谈正事时并未避讳她在场,所以简志刚提出的种种条件她也都听得很清楚,因此梁怡君很明白他对于邀请严允哲合作的决心是多么强烈。
除了待遇方面优厚大方,各种分红、福利也一项不缺,还特别通融严允哲可以在上任的前三个月完成他最近接的案子,甚至答应他在不影响公司运作的前提之下自由调整上班时段,完全就是针对他的生活习性来引他上钩。
“还在考虑,不过那家伙跟王大明不一样,他是说到做到的人,完全不需要担心那些保证会跳票。”严允哲撑着颊,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
当初他会跟王大明拆伙,除了经营理念不合,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实在无法再忍受那家伙说的比做的多,以及各种贪小广宜的揩油行为。
听出他的动摇,梁怡君微微偏头,继续问道:“还有呢?”光是这些条件,是无法打动他的吧?
“嗯……我一个人做的话,大部分是接一般住家或店面的工作,太大型的案子我比较吃不下来,能做的部分也有限;但如果和简志刚合作,他推出的各种建案有不同的目标客层,也会使用不同的设计风格,对我来说是不错的机会。”
想到刚才他说目前正在筹备进行的那些建案,严允哲的心里微微的起了骚动,虽然还没答应简志刚的邀请,却已经忍不住开始计划要配合建筑风格来做些什么样的设计。
“那不是很好吗?这种机会不是每个人都遇得上的,要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会有这种烦恼。”和她不同,严允哲是别人捧着大把钞票请他做事,而且还指名非他不可;自己则总是做些谁都可以胜任的工作,随随便便就能被经理的佷女、课长的表妹、老板的干女儿……给取代。
女友的称赞让严允哲扬起愉悦的微笑,望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笑道:“我觉得现在也很好,每天就跟你两个人在一起,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如果我进了刚城建设的话,就算带你一起去,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随时都能跟你亲热一下……”
“你不要考虑这种事啦!”梁怡君涨红了脸,赶紧打断他的话,“而且,我不要跟你一起去。”
“为什么?”不想和他一起尝试刺激的办公室恋情吗?
“我对设计方面的技能一窍不通,如果跟你一起去的话,也只能做些杂事,平常你在的时候,有些比较粗重的事你都自己抢着做了,要是看到别人差遣我的话……”
“开除他!”听着她的假设,严允哲的眼中蓦然射出凶光。“你继续当我的私人助理就好。”
“所以我才说不行嘛……”他明显的维护与疼爱让她的双颊不禁泛红,但还是继续发表自己的顾虑,“那些设计方面的技巧我不懂,又只帮你做那些部门助理就能处理的工作,大家一定会有意见的……”
“谁敢有意见?照样开除!”
“怎么可以因为我而随便开除别人?”照他这样开除下去,很快就没人了,“我赞成你去,但我不想跟你去。”
她难得的坚持让严允哲有些意外,仿佛是已经在心里有了什么决定,忍不住追问道:“这么一来,你打算怎么办?”
照他对梁怡君的了解,就算他愿意花钱请她来整理家务,她应该也不愿意就这样坐领干薪。
“我……其实前几天,我有个亲戚说他公司里有个缺,问我要不要去试试看?”梁怡君低下头,不怎么熟练的说着谎,“我本来想说已经在你这里做事,就打算拒绝他;不过现在你有这个机会,我也就不担心没地方可去。”
其实她原本就打算编个借口向严允哲辞职,一开始还担心自己说谎说得太蹩脚而被拆穿,没想到简志刚却抢先找上门来,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真的吗?”这么巧?
“真的。”她故作镇定的回道,心里却为了对他的欺骗而心虚惭愧着。“我觉得那边也不错,虽然待遇稍微差一点,但都是我认识的亲戚,比较没有适应环境的问题……”
梁怡君嗫嗫嚅嚅的说着,深怕被他察觉破绽,但或许是对她过于信任,再加上她本来说话就是这副轻轻慢慢的模样,让严允哲倒也没有起疑,只是一脸可惜的吁了一口气。“我还想说以后可以和你一起上下班,顺便吃饭约会,做些男女朋友会做的事……”
“你都在想这些吗?”方才泛起的红晕才刚褪,她又被严允哲这些带着暧昧语气的想像惹得满脸发烫。
“不然还有什么可以想?”人生苦闷,既然要胡思乱想,那就想些开心的。
严允哲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揉了揉她蓬松的鬈发,刚才还显得漫不经心的神色此刻却敛了下来,温和中带着一丝凝重。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但你要是在那边受了委屈,别老是自己忍耐,我希望你多依赖我一点,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我说,让我帮你想办法。”
听着他温柔的话语,梁怡君低着头,一颗心被歉疚和舍不得压得沉甸甸的,眼泪也差点夺眶而出。
若是……他知道她打算在两人相处的最后一天提分手,会不会后悔曾经对她这么好?
半个月后——
梁怡君坐在床边沉默的盯着自己收拾好的行李,想着昨天“离职”之前自己该说却总是提不起勇气说的那些话,原本就阴郁的心情更加沮丧了几分。
昨天她看着严允哲忙碌的模样,迎视他比平时更热烈的凝视,接受他益发缠绵的亲吻,两人在临别之前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削弱她开口道别的决心和勇气。
但是今天……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藏在皮包里的信封,随即站起身走出房门,像是要在那股气势消散之前解决所有的问题。
“妈。”她开口唤着吃完早餐之后就坐在电视前看连续剧重播的母亲,声音有些难以察觉的微抖。
“你要去找工作了吗?”梁母头也没回,只是随便的问了一句。
“嗯。”梁怡君走到母亲身边,将手中一个有点厚度的信封袋放到桌上,“这是要赔给培君撞伤的人的钱,你今天拿去给人家。”
梁母先是一愕,一张脸随即笑逐颜开,“你男朋友给你的啊?哎哟!这么好的对象,你可别让他给跑了!”没想到女儿钓上了这个金龟婿,看来以后她和儿子不怕没好日子过了。
梁怡君没应声,只是将手上的另一样东西放到桌上,“这是我的帐户的提款卡,我以后每个月会存钱进去,你们要用钱的话就去领,密码是家里电话的后四码。”
“啊?干嘛跟我讲这个,钱的问题你自己处理就好了。”搞不懂女儿在说什么,梁母皱着眉,一脸厌烦的回道。
自己为了钱奔波了大半辈子,等到女儿终于正式出社会工作,就理所当然的将家计交给她处理,现在要她重新回到那种精打细算的主妇生活,梁母光想就觉得烦,恨不得学戏里的女主角双脚一软就晕过去。
“我要搬家了。”看着母亲毫不在乎的神情,梁怡君也努力压抑着心中的起伏,摆出一脸镇定。
“搬家?干嘛搬家?我没听你说啊!是要搬去哪?在这里住得好好的,而且东西也没整理,培君才刚去学校,要搬的话等他回来再大家一起搬啊……”
“是我自己要搬。”打断母亲的叨念,她淡淡的回道。
“什么叫你自己要搬?”梁母莫名其妙的瞪着面无表情的女儿,随即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张脸顿时布满怒气,“怎么?你是要把我跟你弟丢在这里,自己跑去和男人同居吗?你还真好意思让我们母子俩受苦,一个人过好日子……”
“我跟他分手了。”嗯……等一下要分了。
分手?她的金龟婿!“你到底是在发什么神经?他对我们家这么好,你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妈,在你心里,我有做过什么正确的,让你觉得开心的事吗?”梁怡君不想再多听母亲的责备,迳自开口问道:“赚得不够多,没有办法让我们家过好日子是我的错,弟弟骑车撞伤别人是我的错,连我和男朋友分手,你什么都没问,也觉得是我的问题吗?”
梁母呆愣的看着难得开口顶嘴的女儿,像是不怎么明白为何平常温顺听话的她会突然长出了反骨,而这一连串的询问也令她有些心虚不安,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仍让梁母忍不住嘴硬回道:“你现在是怪我吗?嫌我把你的命生得不够好?再怎么样我也把你养到这么大,现在要你赚钱养家、尽点孝道,你就不高兴了吗?”
默默的听着母亲的指责,梁怡君没再回嘴。
她已经累了,原本心里还存着一丝期待与希望,也在此刻像根燃尽的火柴一般化为一丝轻烟,消散在那响亮得犹如立体环绕音效的责骂之中。
有时和一些离家独自居住的同学或朋友聊天,她们总是劝她有时候保持距离反而会相处得比较愉快,但她始终放不下,一直认为自己对家人有责任,依旧努力的付出,希望能借此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些感谢与称赞。
但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已经磨去了她几近虚弱的坚持,或许是和严允哲在一起之后,她也愈来愈有自己的想法,梁怡君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继续这样下去,她愿意努力工作来提供家用,但像这样盲目的付出,却还要承受自尊被践踏的折磨,让她愈来愈想逃得远远的。
“我把钱存进户头时会跟你联络。”轻轻的说了一句,梁怡君转身进房拎起那个小得可怜的行李袋,仿佛只是要出门旅行个三天似的,“既然你看我这么讨厌,我就不留在家里惹你烦心。”
她走过突然变得静默的母亲面前,手握上门把的同时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我走了,妈妈。”
离开了家里,梁怡君搭上公车来到严允哲的家。
她昨天原本想把钥匙还给他,却被严允哲推了回来,还板着脸对她说:“还什么还?你是我女朋友,拿着我家的钥匙有什么不对?好好的收起来!”还乘机亲了她一下当作惩罚。
梁怡君听了他这么亲昵又宠爱的话,心情好复杂,既开心又难过、既甜蜜又酸涩,最后却依然懦弱的什么都没说,默默的在心里向他道歉。
走过那个因为寒冷季节而显得有些寂寥的庭院,她如同往常一般的开锁推门,毫不意外的见到她的动物之友坐在玄关,一见到她就心花怒放的跑到她脚边磨蹭打转,嘴里还不停的喵喵叫。
“你怎么了?没饭吃吗?”梁怡君放下手中的行李袋,很自然的就要往厨房走去,严允哲说他今天很忙,所以会提早出门,或许起床的时候匆忙,忘了准备猫食也说不定。
只不过才走到一半,她突然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依然在自己面前热情撒娇的花子,蹲下身来摸了摸它。
“不行,我们要习惯没有彼此的生活。”回望着深情款款盯着自己的猫儿,梁怡君说得也仿佛像是要和情人分开一般的难分难舍。“我走了之后,你要好好跟主人相处,别老是踢他的脸,如果……如果他以后有了新的女朋友,希望你们也能喜欢对方……”
花子不懂这个女人为何不像平常一般和它亲近玩耍,反而叽叽咕咕的跟它说了一些什么之后,便丢下它往回走,站在玄关前发着呆。
挣扎了好一会儿,梁怡君从包包里拿出准备好的信放在严允哲习惯摆钥匙的位置,然后像是深怕自己反悔似的迅速转身拎起行李,仿佛落荒而逃一般的穿上鞋子、关门离开。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勇敢,但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对自己的懦弱起了这么深的厌恶。
当她和严允哲在一起时,她不敢对他说喜欢;当她私自决定离开他时,她甚至也没勇气对他直言,反而像个贼一样悄悄潜逃。
严允哲给了她或许是这一生最美好的一段感情,而她,却做了最糟糕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