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了?」对上他复杂的眸色,她真的搞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
刚刚明明一副想掐死她的狠样,现在却又无比懊恼悔恨、无比怜惜不舍似的,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
难道说……是因为她?因为她吗?答案浮上心头的瞬间,一股烧意袭上粉颜,让她浑身热了起来。难道说,他喜欢她?又或者是欣赏她?
哇,真是如此,她会很开心,真的……不对,她跟人家开心个什么劲?她又不是唐朝人,就算他欣赏她,她也前程茫茫,干么和他多搅和,徒然伤了彼此?
好半晌,他沉哑喃道:「既然夫子被你气走,如凤就交给你了,你给我好生伺候着,否则——」
「丢我去后山喂狼啊?」她翻了翻白眼。「我不相信你真狠得下心,若你真能恨如凤的娘到那种地步,也不会在她房外守着。」
「我没守在她房外。」轩辕彻耳根子慢慢变红,却一字一句子得很用力。
「好吧,守在拱门外。」退一步海阔天空,都不要再争了。
「我没……」
「好好好,是我错觉,是我误解,好不好。」她伸出双手挥了挥。「我要回去了。」转身走了几步,她又回头,忍不住说:「庄主,你真可爱。」说完,又摇头晃脑离去。
大厅里的轩辕彻只觉脑袋一片空白。
可爱?已经十多年没人说他可爱了!这女人竟说他——
噗的一声,有人忍不住地笑出口,尽管双手紧捣着嘴,但还是看得见带笑的眉眼。
轩辕彻冷冷瞪去,恼羞成怒地吼出口。「怎么,拔擢你当总管之后,都不用干活了吗?!」
「奴才马上去。」数宇掩嘴狂奔,直到几座院落外才松开手,眼泪也一并掉下来,不只是因为好笑,不只是因为庄主耳根泛红的模样有多可爱,而是因为他已经有好久好久没瞧见庄主如此有生气的模样。
他打小就在轩辕庄长大,虚长庄主几岁,看着他由幼时的天真烂漫变得面无表情,再见他由面无表情变得冷漠无人味,他的心好痛,却什么都不能说。
而如今、如今——「真是太可爱了!」
*
这是哪里?
墨黑的天空像块纯黑的布幕,无月,但满天的紧星却若打翻的珠宝,傲然地绽放灿亮,却照射不进黑漆的山林。
花弄月再也走不动了,索性倚在一棵大树旁坐下。
虽然时序已入夏,但入夜的山里凉风透寒,她不断摩挲着赤裸的双臂。
「气死我了!有没有搞错,温差这么大!」她生气的吼着,下一刻想起自己身处在深山里,不禁扁了扁嘴,怕自个儿的大嗓门引来什么野兽。
「鸡婆呴、爱多管闲事呴,你死定了,花弄月,你死定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后脑勺往树干一靠,不知道第几百次咒骂自己多管闲事。
天晓得她从来不是个健行高手,但为了要消灭谣言,趁着如凤睡午觉的短短时间,她跟翁老问了后山顶端的方向,徒步长征后山,打算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可谁知她走到快要脱水中暑了,却还是找不到方向。
直到现在,眼前漆黑不见路,她还是待在原地不敢动。
简单来说,她就是迷路了。
现在她又渴又饿又冷,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很后悔。
人家轩辕大庄主都不在意自个儿被误解了,她跟人家凑什么热闹?就怪她这臭脾气,一旦认定是非对错,就非得要查个水落石出。
后山有几户猎户,似乎对轩辕庄有不少微词,但看在她的笑脸加死缠烂打上,还是赏给了她不知道算不算答案的答案。
他们说,没瞧过有人在山上挖什么洞,埋什么的,而他们在山上打猎多年,根本没猎过半只狼,倒是猎过一头熊,等一下,这山上没狼有熊,她要在这儿待上一夜,会不会被熊给吃了?!
「路是人走出来的。」她握紧拳头勉励自己,但下一刻又像颗泄完气的汽球,「可是至少给我一把剑披荆开路,给我一把火照亮险境吧……」
完蛋了啦,如凤不知道吃饭了没?他们有没有发现她失踪,赶紧喂如凤吃饭?要是因为她的关系害如凤饿死,她的罪过可大了。
不过,如凤很有肉,身上的脂肪应该可以饿个几天吧?
忍不住掐了掐腰边的肉,她想,自己应该也可以撑个三天吧。
虽说她现在完全搞不懂东南西北,也不知道所在位置离马圈有多远,但好歹是走上山的,没道理下不了山吧?
可以的,她可以的!
信心充得满满,突地听见嘶嘶声,恍若蛇吐信,她吓得立即跳起,脚却感觉被什么咬住,她像发狂似的又踢又踏,直到感觉脚上被咬住的地方松脱,又快步往前跑,被树根绊倒后,还死命往前爬,泪水在眸底打转,却忍着不落下。
蛇吗?是毒蛇吗?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努力了那么久,那么渴望找到回现代的方法,现在她却要死在这里了吗?
「这什么命运?我到底是来这里干么的?穿越时空,就为了来这里被一条蛇咬死?这什么道理?天啊~~」她觉得荒唐,忍不住哈哈大笑,近乎歇斯底里。「死在这里,要是没人经过,我就会变成一堆枯骨,天啊~~」
「花弄月!」细微的声响压过她近乎崩溃的笑声而来。
她回过头,什么也看不见,但是——
「花弄月!」
她蓦地跳了起来,不管被咬之处还痛着,不断舞动双手。「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那是轩辕彻的声音,她认得出来!
轩辕彻骑着马在林间驰骋,尽管不着灯火,也瞧得见有抹惨白的影子在林间手舞足蹈,还伴随着吊诡的笑声。
他快马来到她身边,不悦的瞪着她快笑岔气的模样。「你在笑什么?」
掌灯时候,杏娘来报,如凤喊饿,却不见花弄月身影,他以为她逃了,但又觉古怪,便四处寻她,听翁老说她往后山去,他便往这儿来碰碰运气,想不到她真是在这儿,而且笑得万分诡异。
「我笑什么?」她还在笑,眼泪却滴答滴答地掉落。「不知道耶,只是觉得要是不笑,大概就要疯了……」因为不想哭,所以她只好笑,可是她笑得好累,累到眼泪不停掉。
「你……」瞧她豆大的泪水不断滑落,他慌了手脚,再仔细看她狼狈的样子,领口破烂得露出里头的肚兜,裙摆则破乱到膝,长发乱成一团,满是枯枝落叶,恍若被人……「有人非礼你?!」
他的心突地剧痛,一股说不出的怒揉合的痛从胸口不断冲上脑门,立时生出一道想法——他要杀了那个人!
花弄月愣住,笑声总算停止,缓缓看向自己的衣服,这才好气又好笑地道:「没有!我的衣服是被树枝勾破的。」
「真的?」攒紧有型的浓眉,他俊尔的脸竟闪过一抹不计代价的噬血狠戾。
「骗你做什么?我只是上山……迷路了。」脚有些发软,她不由得攀住他,但又想到他可能会介意,赶紧松开,下一刻,她整个人却被圈入温暖的怀里,感觉到他急而沉的心跳隔着衣料撞击她胸口,那极富节奏的跳动,瞬间安抚了她的恐惧。
「我以为你逃走了呢。」他双手交握在她腰后,压根不想放开,好像他合该这么做,她合该在他怀里,如此契合又理所当然。
「我才没逃呢,我又无处可去,在府里过得好好的,干么逃?」她软喃,带着浓浓鼻音,感觉脚踝的痛转为刺麻,逐膝而上。
完了,她要死在这里了吗?
不过,还好、还好,她不会变成枯骨了,在她闭上眼时,至少身边会有个人。
「那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有多久不曾如此拥抱一个人了?拥抱一个人的滋味是如此美好吗?明知自个儿踰矩,却有千百个理由说服自己不松手。
「我来问山上的猎户,有没有看到轩辕庄的人上来挖洞埋尸,还是弃尸喂狼。」
轩辕彻闻言,愣了半晌,俊颜恼怒地绷紧。「你不是说信我吗?」
「我信啊!所以我要找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你的清白啊!」
「你以为谁会相信猎户们说的话?」
「我信啊!那些猎户对轩辕庄诸多微词,所以不会掩护你,他们可以证明你根本没干过那些狼心狗肺的事。」
「那又如何?」怒颜慢慢放松,随即又恼火翻起。
「你不觉得被误会很不爽吗?必要时我会利用群众的力量帮你洗刷罪名!」就当她穿越时空,是为了证实他的清白好了。
轩辕彻简直傻眼,觉得好气又心疼。「你就为了这种小事到后山?!」他身为轩辕庄主,势力之大,就连百官都得礼让他几分,这点小事,何须在意。
她这小傻瓜,却看重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是存心让他心疼?
「什么小事?这很重要的。」她很想再跟他对杠,但她没力气了,麻感直上,她头昏脑胀,感觉又离死亡接近了些,泪水又飙出了。「那样的谣言,你不去澄清,在于你想要让别人怕你,让别人别靠近你,你以为这样会比较快乐,以为你不会在乎,但实际上你很在乎,你不快乐,很寂寞,到最后,连要怎么跟人相处都不会,这样下去,你会孤单到老的!」话到最后,她几乎是泣诉了。
他征愕地看着她,心里闪过一道被看透的难堪,却又并存某种相知相惜的爱怜。
「你不坏,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狠心的恶人,否则不会特地把我从马市救回,不会见我在马圈落水就好心带我回府,你人很好的,你知道吗?人的善恶在于举动,而不在言词或表象,你让我觉得……」她摇摇晃晃,像是快要晕了。「我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爱上你……」
来到这时代,她其实很害怕,却必须武装坚强,假装勇敢。而他看似无情,口气冷淡,但她却总能从他的举措间,感受到他的温柔,那份温柔会让现在的她义无反顾付出一切的。
该死,她到现在才发现,她的鸡婆没那么纯粹。
轩辕彻放柔了眉眼直瞅着她。那就爱啊!这句话,他几乎要脱口而出,黑眸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异常炯亮。
他渴望有个人爱他,义无反顾地爱他的好、他的恶,那么,他也会倾尽一切回报。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教他完全摸不着头绪。
「那很惨的,我不能爱你,我可能会孤老到死,但那是因为我没得选择。」因为她不是当朝之人,不知道未来在哪,没有勇气掷下任何赌注。
「你在胡说什么?」他被她莫名其妙的话搞得一头雾水,
「你有得选择,为何不选择?」如果她是他,就会好好过日子,但前提是,她必须能活下去……
「花弄月?弄月!」见她身子软下,他长臂一伸,急急将她捞进怀里。「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被蛇咬了……」那肯定是毒蛇,否则她意识怎么会如此昏沉?「喂,我会不会死啊?我还不想死呢,我还想回家,我想回家……」老天,她的任务完了,临死前,可不可以让她回二十一世纪?
「被蛇咬?」他神色冷肃地瞅着她,立即将她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府。」
「我想回家……」她喃喃念着,眼前是一片真正的黑暗。
「你给我清醒!」见状,他抱着她跨上马背,快马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