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有规律地在跑步机上走动,时而快,时而慢,有节奏地不断摆动。
汗水不断沿着肌肤曲线滑落,没入肩上毛巾,以及衣裤、鞋袜中。
原本已经休息到对于力量感觉生涩的左大腿肌肉,在近两个礼拜的劳动下终于找回了熟悉感受,尼克十几天来都泡在饭店附设的健身房内,为自己的左腿复健。
他的伤口已愈合,先前的跛行是因腿伤初愈得保护,不能过于使力,在来到台湾的一个多月中已逐渐恢复。
他现在已经能跑,或许状态还没回到巅峰,不过行动已经无碍。
汗水凝成的水珠由额际滚落,他调整气息,做运动后的舒缓。跑步让他感觉愉快,运动一直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重拾生活的感觉很好。
双手置于两侧扶把上,他放慢速度走动,呼吸平稳,在输送带停止的那刻,他离开了这陪伴自己一小时的跑步机,以披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汗水,转身寻找其他的重训器材。
一如往常的在健身房泡了一个上午,他回到房间,冲了个澡,腰间围了条浴巾,种清气爽地步出浴室。
他发现手机有通未接来电。
“需要帮忙吗?”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笑意,他边擦头发边回拨了电话。
“对,陪我吃顿午餐。”
“我的荣幸。”
凯蒂在电话那端笑道:“尼克,你完全没变。”嘴巴一直那么甜。“我今天晚上离开台湾。”
“我请客。”看样子好友的任务很顺利,听在耳中,他也愉快。
“我不会跟有钱人客气。”
他笑。“小猫,我不怕你吃,但我要申明,我绝对不有钱。”
“跟范比确实不是。”
“没错。”
“跟我比是。”
“女士说了算。”
“伪绅士。”她笑骂。若是初识,她或许会折服于他的有礼,但熟了便知道,这家伙一副风度翩翩退让有礼的模样,其实是话题对他根本不痛不痒。“十二点半,我们上次见面那附近有家‘西部狂想’……”她告知时间地点,并结束通话。
尼克看了下时间,准备着装出门。
他换上了轻松的卡其休闲裤,一件衬衫,再套上深色的毛衣,让他瞬间成了带点英式优雅的危险型男。已经痊愈的双脚不再跛衍,迈出稳定自信的步伐,他像块招引蜜蜂的蜜糖般离开了饭店。
他提前来到了“西部狂想”,这是家位在巷弄内的美式餐厅,有吧台及独立的用餐区,装潢是以原木色调再搭配鲜艳的配色,十足活力欢乐。
他提早十分钟到达,但当他进门时已看到他的约会对象,他在服务生的陪同下笑着走了过去。
“这次不能说好久不见了。”凯蒂张开双臂,迎接拥抱。
“我们难得在工作以外的时候碰面。”
“谁教你们有个崔斯坦。”她佯装抱怨。同样是擅长追踪、狙击,崔斯坦能力在她之上,理所当然这群超危险分子就被集中在一块。
“其实是老白担心有美女一起行动会影响其他人。”他一脸惋惜。
“放屁。”这话拿去骗其他小女生吧。
尼克忍俊不住。眼前这混血美女还是那么呛辣。
基本上,他几乎把她当成同性。
手上翻阅菜单,两人招来服务生点餐,尼克想到一件事,突然道:“凯蒂,你有东方血统。”
“你对我有兴趣?”她扬高眉。
“你是个好伙伴。”他微笑回答了她。
却被前女友撞见的事大略说了遍。
“事实上是……”他将上回与她碰面,他提起这件事时态度轻松,完全感受不到失恋应有的难受。他是情场老手,段恋情消逝对他而书比肚子痛带来的影响更轻。
他只是刚好想到,当初他回答不出凯蒂是哪里人。
“所以你们就分手了?”见尼克点头,凯蒂一脸不可思议。“尼克,这是我目前知道你所做的最蠢的一件事!”
“抱歉?”
她声音拔高了几度,没回答他提出的问题,反倒表现出对这活动调情机器有女朋友这件事的高度兴趣,还兴致勃勃地追问一堆自己想知道的细节。
“你怎么会答应?”
“她想分手,小猫。难道你要我强迫她继续交往?”
“你根本没努力。”她指控。“她说分手你竟然没试着挽回就答应!”
“我有。”他反驳。
“你没尽力。”尼克举手投降。“我试过了,但她坚持。你要我怎么办?反正我也会离开台湾。”
她露出“看吧,我说得没错”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这个混蛋,反正已经得手,就无须留恋。”
“凯蒂,这不是事实。”他再度反驳。“我没得到她。”
凯蒂表情像见鬼一样。尤其在她追问后,知道尼克真的从未与前女友发生关系,并且在他们分手的那刻女方曾再次提议,他又拒绝对方,她看起来像是想跳起来掐他脖子。
“你竟然没答应她?!”她尖叫。
“凯蒂,这不对。”
“狗屁!哪里不对?”
“她想和我分手,性爱像是冲动买下的纪念品,日后就会后悔,我不能让她这么做。”
“放屁,你的纪念品可多了!”
尼克一脸无奈。“亲爱的,那不一样。郁婷是我女朋友。”她不是他的一夜情对象。
“OKOK,我懂了。”
他挑眉,露出“你确定?”的表情。
“你逃跑。”
“抱歉?”
“你不敢要她,尼克。”
“不,凯蒂,你没--”
“不,我听得很清楚。你和那女孩交往,因为她让你心动,你像个初恋的男孩般胆小,裹足不前,最后让她溜走。尼克,这真的很蠢!”
尼克脸上的表情由“你确定?”变成了“你开什么玩笑?!”。
他就知道女人的想象力丰富得恐怖,这下他真的被吓到了。
“我承认我喜欢郁婷,她很好--”
“不,尼克,不是喜欢,我觉得是爱。”
“爱?”他的表情仿佛这单字是外星语言。
“对,帅哥。我和你认识几年了,从没见过你这情况。你明明喜欢她,那女孩让你心动,而且她愿意和你在一起,结果你不敢要她,你逃跑了。”
“我--”他想说他没选跑,他也没有不敢要她……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他发现自己答不出来。
凯蒂压根不理会他想解释的意图。
能看见这万人迷露出现在这表情,她感觉这顿饭已值回票价。她承认自己有些恶作剧,站在女人立场,看见一个情场浪子吃瘪很有趣,而站在朋友立场,她显然该提醒他一些会被刻意忽略掉的事情,她知道那几个家伙都是这副德行,他们不相信爱情。
“醒醒吧,帅哥。”凯蒂朝他露出迷人的笑容。“咱们太熟了,我太清楚你们这几个高手。你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在情场上却个个都是胆小鬼。你会逃跑,是因为你害怕。你怕深深陷入,无法自拔……”
尼克的笑容越来越僵硬,凯蒂收起了捉弄他的想法,而是真诚地提醒。
“亲爱的,如果你对那女孩只是单纯的好感,单纯的喜欢,你不会逃。尼克,你太会应付女孩子了。”
面对一个喜欢并愿意与之交往的女孩,他保持距离的态度显得十分怪异。更有甚者,若他一开始就认定苏郁婷是他不该碰的类型,他就不该答应和她在一起。
正因他是个中老手,这些反常的举动才值得深思玩味。
汗水浸湿了衣裳,奔跑中的男人气息幽长。
他在跑步机上卖力跑动,屏幕上的数字跳动,显示了他两个小时下来的成果。
肌肉早已过了起跑的痛苦期,身体分泌出的脑内啡让他感受不到疲惫,现在他的身体进入一种非常自然的韵律与愉悦,反而还不愿意停下。
他喜欢这种感觉。
在战场上他需要裸持警戒,疲惫是痛苦,也是致命的,它会让大脑变得迟钝,连带身体反应变慢,曾经的艰困训练让他的体能及思考反应都超乎常人,但此刻的他感觉不出那让他自傲的本能。
他的脑袋像是被人倒入几大瓶的伏特加。
他逃跑?
他为何需要逃跑?
困扰了他一个下午的问题,令他在不自觉间双眉靠拢。中午凯蒂的话像魔咒般地缠住他的脑袋,让他放弃了原本的观光计划,回到饭店运动。
运动的感觉很好,但他仍感到烦躁。
他知道,凯蒂是女人,对情感这类的话题特别起劲很正常。这就像无伤大雅的玩笑,大可一笑置之,他不是没听过更夸张的猜测与妄想。
当时他愣了一会儿后便恢复了笑容,但他发现在唇角上扬的那刻,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毛巾拭去脸上汗水,回想起中午的短暂失态,尼克说不清脑子里的想法。或许他知道些什么,但本能拒绝去想。
只是一段短暂的恋曲,这没什么。
或许日后他会怀念,但人生里值得怀念的事不会只有这项,爱情从来不会是他的生活重心。
他现在的日子很好。
又在健身房泡了几个小时,在晚餐时间前,他强迫自己走出健身房。左脚才刚恢复正常不久,就算他对自己的复原能力有信心,也没打算故意操坏它。
他一身汗水地回到房间,进浴室冲澡。
热水带走一身疲惫,也短暂的将缠住自己的思绪毛线丢到一旁,但在步出浴室的同时它们又回来了。
脑中思绪如过多且纠结的毛线,沉甸甸地缠住他全身,仿佛受到束缚,让他感到沉重且疲累。他没胃口,也不想出门,却还是在换上衣服后离开了饭店,出去透气兼吹冷风。
搭上捷运,他按照导览手册上的行程来到观光地点之一的淡水。
这里有人潮且寒冷,完全符合他现在需要及想要的。
他独自走在淡水老街上,跟着逛街人潮走马看花地掠过在地名产及特色商品,找了间店家填饱不觉得饿的肚子。
坐在二楼露天座位上,他眺望淡水河面,裘出小光点的渡轮在黑暗的水面上行驶,他结了帐,下楼加入了渡轮的排队人潮。搭上渡轮后,看着几乎就在脚边的黑压压的河水,心中安详。
他的军旅生涯与海洋密不可分,她富含生命力,却又致命。无论是训练或任务,他没少泡过海水,他折服于海洋的浩大、神秘、危险与美丽,如今身下这条小河虽然袖珍许多,仍足以带给他一丝慰藉。
他享受这种生活,享受在充满肾上腺素的工作之后,独自寻找平静的过程与方法。
凯蒂的话不能影响他,这段日子来已经证实,他没因分手而受到任何影响。
人潮,渡轮,人潮,独处。
平静的感觉飘渺,脑中有个刻意被忽略遗忘的问题不断想冒出来骚扰他,在平静的外貌下,他努力地在和脑中那不合作的思绪打架。
他认为自己终将胜利,并感觉自己胜利了。
他与店家谈笑,恢复了轻松。他自在闲逛,买了几样海鲜炸物,准备带回饭店看球赛时搭配啤酒享用。
他还有本书未看完,看完球赛后或许可以看一会儿书,又或许可以留待明天阅读。难得的长假,他可以悠哉度日,好好放松或充电,随他选择。
唇边挂着微笑,他手上拎着战利品,准备打道回府。
当他视线从各式贩卖物品中离开,回过头,在人群中高人一等的身高让他望穿黑压压的人潮——
空虚蓦然袭上心头。
他在街上止住了步伐,人潮、笑语包围了他,在耳边回响,自己却像被隔在一切之外。手指不安地动了动,脸上出现仿佛本该抓在手上的东西,却莫名消失了的茫然。
他似乎弄丢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