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姬怜怜猛地张开眼。
屋梁,蚀光,以及杨边的人影立刻钻入她的视线。
「姬怜怜!」
不是深渊。她松了口气,蓿向站在杨边的林明远。
「你……三更半夜看着我睡觉做什么?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好不好!」她沙哑问着。
林明远面无表情,跛着脚转去倒了杯水给她,「你做恶梦?」
「没有啊……」她坐起来,喝了一口,立刻打了个冷颤。
「好冰。」
「半夜哪来的热水。」他皱起届,伸出手要摸她的额,却发现她避开。
「你做什么恶梦都是冷汗?水别喝了。去换件衣服。」
姬怜怜这才发现自己冷飕飕,汗流浃背,她哀叫一声,捂着脸。
「不会吧……我没衣服换了!」
这几日天气湿冷,衣服不易干,她身上这一件是打算穿上三五日撑了撑的,若在去年此时,林明远还没出现,她直接脱了衣躲在棉被里就好了……救人果然是要量力而为的,
穿着湿衣她不怕,就怕又得风寒,万一其他师姐起疑就不好了……她心不在焉地看着林明远一拐拐地去翻找什么,又走了回来,有点粗的男衣落在她怀里。
她定睛一看,是入青门前她替他买的几件成衣,虽是粗布所制,但这钱也是让她花得好生肉疼。
「先换上这件吧。」林明远淡声说着,撇开眼一会儿又绕回来。
「反正江湖人不拘小节,以前我睡过有些江湖女侠还爱女扮男装,没什么大不了的,去换,免得染上风寒又要叫那姓姬的来蓿你。」
看来她这表面对姬大夫成见很深,她胡思乱想着,应了一声,拿着衣服就往角落的布帘后钻去。
她迅速换上后,发现这件深蓝男衣是她怕山上冷,他捱不住时多加的一件,她还特地选质料略厚的……她站在那里,心里有点异样,林明远在关心她吗?现在关心她……是不是太晩了点?
她掀开布帘时,林明远就坐在杨上垂目思索着,安安静静的模样让她不由得多看两眼。
他察觉她的视线,抬头一看,微地一愣,笑道:「姬怜怜,就算你换上一身男装,怎么看还是个女人啊。」
姬怜怜也颇觉遗憾。
「我就这脸,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原来你也知道你这张脸……」他转开脸,随意拿过她今晩练的字,转了话题。
「你看,只要认真学,不就识字了吗?这三字经你写得很好,」姬怜怜嗯了一声,谄媚道:「是你教得好,这字也是临荜你的字帖。林明远,以前是我贪懒不好学,现在我都努力学了。你千万别把我不识字的秘密说出去。」
他没抬头。
「你都在识字了,不识字的秘密已经不存在了,你怕什么……姬怜怜,你这字仿得真,要不是我亲眼见你每日习字,我真以为这是我写的,对了,你做什么恶梦?」
「……也没什么……」
「你吵到我不能睡,你知道吗?」
姬怜怜见他还是反覆看着她写的字,心想没有得到答案,或许他会坐在这里一直看下去。
「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梦见我一直掉进没有底的洞里……」
他终于抬起眼看她。
姬怜怜严阵以待。
看了半天,她发现他似乎没有看穿她的秘密,暗松口气,待要张口说话,又见他低头看着她写的字。
她写的字……真这么吸引人?是他自恋吧?
「我小时候也做过同样的梦,」他道:「一直往下掉,没有人拉我一把。这个梦做了好几年,直到我终于有机会改姓林,知道由己有了未来,才不再有这梦。姬怜怜,你心里有事?」
「……可能是因为……我担心你的事吧。」她找了个理由。
「担心我吗?我是没法回京了,也不可能官复原职。在大家族里为师,是我最好的结局……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一点也不担心。只要他一离开青门,她就能守住秘密,她担心的是被他发现,所以,他能早离开是最好。
林明远收起她写的字纸,又拾起眼看着她。
「你过来。」
姬怜怜凑过去。
他忽然笑了。在烛光下,他笑得略为明亮。
「姬怜怜,你表情,真像小猫……」
她连眼也不眨地。
他彷佛惊觉自己说漏了什么,顺看再道:「像小狗啊……小猪啊……」
「你见过猪?」她很深沉地问,深深地看着他。
「在被接进大家族前,我养过猪,怎会没见过呢?」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吧,我林明远明明就是个读书的枓子,为了图温饱,得替人放羊喂猪。我的三字经,就是在学舍外头愉学会的。姬怜怜,其实我最气的,不是你姓姬,而是你姓姬却不知好好利用,瞧,你幼年就可以好好读透三字经,但一直搁在那里偷懒,你要我怎么不气不恼?」虽说气恼,但此刻他脸色平静,甚至带点恍惚的温柔。
「姬怜怜,你好好学,我没要你读遍四书五经,但基本的一定要有,等你都会了。我就……」
「我会努力的。」她保证。
他满意地笑了笑,轻轻摸了下她凉凉的小手,又迅速收回。寻思片刻,他忽然一跛跛地走回他的床。
姬怜怜松了口气。
他在那头鼓捣着,姬怜怜对要上榻睡个回笼觉,又听见他说道:「你过来。」
姬怜怜瞬间小脸变苦瓜。她怀疑林明远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个性,人家待她凶她也凶回去,人家要是好声好气,她还真的不好意思发火呢。
算了。反正他就要回大家族了,再给他折腾一下不打紧;想着,她慢慢踱过去。
林明远拍拍床,吸引她的视线,这床中间有着枕头为界,林明远这一次仍然没有看向她。
「你这样子也不是办法,哪有人刚睡醒手脚还是凉的?你不是说我身子暖吗?我让一半床给你吧……」
「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姬怜怜正要续说下去,他像是早知她会说什么,立刻瞪向她。
「你以为我有邪念?我是这种人么?要不是看在你老得风寒的份上,我会这样牺牲跟你共睡一床?你不是说老做掉落深渊的恶梦吗?我就在旁,一听你梦呓,便拉你一把。只要有人拉你一把,以后你就不会再做这种梦了。」
她脸色古怪。
「林明远,我在梦里到底说了什么?」
他挑起眉。
「你说,拉我。」其实她嘴巴密实得很,明明是恶梦,仍在梦里咬紧牙儿不露一丝口风,可见这梦真的吓坏她。她在怕什么?他实在不明白,现在她习字习得连他都赞叹,还在怕什么?
他拉住她,随卽又放手。
「看,我很暖吧。」
她果然动容。
他又撇开视线,含蓄地低声说道:「如果真遇见心仪女子,我可不会随便胡来,洞房花烛夜对新娘子来说意义非凡……」他一顿,因为瞟到姬怜怜忙着抱她的棉被上床。
他一时无语。
「反正不说出去就不会有人知道。表哥,多谢,我睡外头?」
「……随你。姬怜怜,你……你……」
「嗯?」她跟着上床。
他挪开位子,往床里头靠去,他咬牙,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可不管你以前如何,将来你不许再来什么没人知道就去做,这是什么心态啊!姑娘家怎能如此。」
「嗯嗯,」她自袖里抽出一本书,笑咪咪地递给他。
「表哥,我学识字很认真的,给点奖赏吧。」
他狐疑地接过那本书,一看书目就是一愣。这书名,跟在书屋时其他青门人借的书大同小异,都是什么孤狸精与书生的故事;他再瞟向姬怜怜兴致勃勃,没有半分的讽刺。
他目光略略流连在她的小脸上,那身深色男衣让她康纳来太过我见犹怜,令他不敢直看……他故作无事地又转开眼。
恍恍惚惚地,他翻过第一页,说了大致的内容。然后他听见她道:「不不,不是要你说这书在讲什么,是要你一句一句念给我听。」
他嗯了一声。没细想太多,一句一句开始念着,心里却不由自主想着「她是对任何人没防心还是太相信他」,又转念「她是仗着自己手脚灵活,所以认为危急时可以压制任何一个男人?她不能有这念,将来肯定会吃到苦头,有机会得与她说一说」,接着他再想「他的红颜知己个个是美人,怎么现在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她们的长相?红颜知己?他从不当她们是盘菜,正如他落难时她们立即依附其他男人,这世上也只有姬怜怜这傻子会不离不弃,如果在他富贵时姬怜怜就出现有多好。他定会、定会……」,许多念头同时模糊地交错,最后,一个念头猛然跃出——
若在一年以前,姬怜怜出现在他面前,他仍然会选择韩朝香为妻,只有韩朝香才能带给他权势与富贵,姬怜怜不可能给他这些。
思及此,他心里一震,背脊出了一层薄薄冷汗。要论最熟悉林明远的,不就是他自己吗?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啊,为了心中的贪欲,是可以舍弃在他眼里不需要的人,尤其女人更是转送的好礼物,他就送过,不是吗?
姬怜怜能对他不离不弃。他……他却不见得能……
她十分认真听他念看每个句子,手指轻轻动着。这习惯他也有,或许是幼年相处过,许多习惯都是共同培养出来,好比背书时利用手指来增加记记……现在她在背什么?
林明远疑惑,但不认为这是多重要的事。他念着句子,故意伸出手轻碰她的耳垂,她听得太专心,没有注意到。
冰冰凉凉小小的,就跟她的人一样。
她的耳环也是老旧的,怎么她的周遭都是老旧的东西?老旧的青门,老旧的衣物,老旧的饰品,这些旧物都丢了才好,换上锦衣玛瑙全都换新的,这小猫一定会比现在这模样还要好看三分吧?
「姬师妹!」
竹屋外,出现不止一人的脚步声。姬怜怜估量时辰,早过平日师姐妹会串门子的时间,现在来一定有重要事,她连忙翻身下床,前去开门。
她还来不及问是什么回事,就见七、八个师姐堵在门口往屋内看来,她心知不对,回头看见床旁的窗子也是人影浮动,竹屋分明被围了起来。
「高师姐,这是怎么回事?要这么大阵仗来我这?」
高亚男摊摊手,朝林明远那方向努努嘴。
「今晚天罡派袁许吴三位师兄与沐师妹住在山里,沐师妹去沐浴,发现有男人偷看。」
她的声量大,林明远听得此言,下床走了过来。
姬怜怜嗤之以鼻。
「别开玩笑了,高师姐,你是跟我表哥有仇吗?你看他走路跛来跛去的,沭师姐会追不上他?你当沐师姐是废物?」
林明远瞪了她的后脑勺一眼,高亚男也嗤之以鼻。
「姬师妹,整座青山,就你表哥一个男人,不是他,难道有女人愉看沐师妹?」
林明远淡淡地说:「那什么木的,我连见都没见过,这样栽赃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高亚男还是第一次跟读书人说话,觉得这人说话真有那种慢条斯理。不愠不火的错觉;她向来就怕这种专找缝子钻的慢郎中,便谨记赵灵娃的吩咐,道:「见没见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男人来说,是女人的身体都好。」
姬怜怜皱起眉头。
「高师姐,不能因为这样就赖到我表哥身上,雅道今天来的袁师兄、许师兄跟吴师兄就不是男人吗?」
高亚男闻言,眼二见。
「正是,我也是这样说……」她被身边的何水儿一推,改口:「沭师妹沭浴时,他们正与赵师姐在厅里说话,赵师姐可以作证。」
何水儿点头,插话:「我跟好几个师姐都可以作证,当时我们就在厅外。姬师姐,这回表哥可赖不掉啦,这几日他在练走路,是不?表哥比袁许吴三位师兄更熟悉青门地形。」她再补一句:「赵师姐说,表哥在京城犯了事,这一时色欲薰心也不意外,还是先到前厅看赵师姐如何处置吧,」她愉愉瞄着姬怜怜身后的林明远。
林明远比姬怜怜高一个头,但背着光的关系,看不清他的表情,此时他似乎很冷静?
姬怜怜面有薄怒。
「这是怎么了?要抓贼连个证据都没有吗?我跟林明远一直在一块,他哪来的时间去愉窥沐师姐?长翅膀飞过去吗?当我是傻瓜蛋吗?!」
「姬师妹,你忘啦。今天你也去澡室,这段时间他去哪啦?」姬怜怜顿时哑口。
青门有固定的日子固定的时间开澡室,她是快关了时去的,那时已没有什么人。也因此她确实有看见沐钤,如果她没记错,沐钤应该是最后离去的。
她身后的林明远开了口:「先前你跟那姓木的,同时同间冼?」
「嗯?是啊。」姬怜怜随口应着:心里颇为纳闷,说林明远是人渣她是信的,但淫贼?那他就是深藏不露。她不信赵灵娃看不出来,赵灵娃的目的是什么?
高亚男喊道:「既无人证,那来人,带走!」
姬怜怜瞪着她。
「高亚男,你当你是官府里的捕快吗?喊得这么大声!」高亚男笑咪咪地。
「姬怜怜,咱们开天窗说亮话,我就是赵师姐那一派的。再过两年,赵师姐当了掌门,允我可自由选择青门里的职位,你明白吧?光冲看这点,她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求你了,让表哥跟我走吧。」
姬怜怜的嘴角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