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了血的匕首,明亮高地起了雪光,她一心一意,只在赵舍身上。
他的刀、他的杀气,她都可以感受得到,但她没有逃避,迎了上去。肩上爆出剧痛,她当作没有看见长刀砍进自己体内,再近一点,再近一点……
「赵舍住手!」
青袍翻身,自姬怜怜身侧而出。姬怜怜不受控制地,被这人抓往后扔去,同时,这人背后长剑出鞘,宽剑及时挡住扑面而来的凌厉刀气。
是赵灵娃!
姬怜怜被抛进一个人怀里,她分不清这个怀抱是谁的,也已经分不清自己是站着跌进这个怀里还是已经倒下。
及时抱住她的人说道:「姬姑娘,把血吐出来,别忍回去!」
「……姬大夫?」她嘴巴一张,呕出了大量鲜血。
「我没做梦么……真是赵师姐来了?」
「是!赵姑娘她们都来了!你别怕,没事,没事,我抱你上医馆……」
「都来了……」
「是。赵姑娘、高姑娘、陈姑娘全都来了。」
姬怜怜紧紧抓着姬连的手,确认这不是出于她的幻觉后,她想仰头大笑,她孤注一掷的计划里最后的一杯终于落了实。
或许赵灵娃爱出锋头,不许其他师妹赢过她,凡事以她为首,她就爱受人注目等等太多的短处,但,赵灵娃有一个长处让所有师姐妹愿意支持她。
赵灵娃特别护短。
护青门的短。
哪怕再不喜欢她这个姬怜怜,再防她抢掌门之位,赵灵娃也会护住她。不是为她,而是为青门的颜面,为了她所敬重的师尊。
只要姬连顺利逃掉报讯,只要她能重挫赵舍,哪怕她不幸身死,紧接而来的赵灵娃,定能趁着赵舍重伤一剑灭口,保住青门,保住……林明远。
她都算到了。所以,她不是笨蛋,对吧?就算以前她是笨蛋,那在这一次,她一定是聪明的,对吧?没有人可以回答她的问题,可是,她就是信了自己这次做得很好;她可以抬头挺胸,不必闪躲任何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赵灵娃就出现了……怎么她的好运会在要命关键爆发呢?是老天爷想要补偿她了吗?
她被姬连抱起时,闷着直想笑。
何水儿持着出鞘的剑跟着他们退出巷口。
「姬大夫,我跟你去,这里交给赵师姐她们。」她小脸肃杀,扫过姬怜怜一身沾血的青袍,不惧也不慌。清声说:「姬师姐,有我们在,放心吧。」
……有我们在,放心吧。
姬怜怜嗯了一声,嘴巴紧紧合着,眼眶蓦地涌出水气。她费了些力气,才把脸微微的侧开,不正对何水儿。
她意识渐渐涣散,要合上眼之际,眼角忽然晃过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
他就站在大街上的某个小巷道口,动也没动,彷如一道静止的风景。
风景?是啊,林明远向来就是昼里风景,看起来一直是很美好的,但真正走进了实境。才发现从一开始就互不合村。
她嘴角翘起,合上了眼。
温热的手指自她的衣领间滑落,一路往下,肌肤蓦然接触到冰凉的空气,让她冷得几乎起颤。紧跟着,暖气又迅速地包围住她全身四肢。
她的嘴唇被温暖的柔软堵住,略烫的汁液自她嘴角溢出,滑下她的心口。
每当此时,有力的指腹追随着这些汁液抹去,在她心口处略停后才移去。
一次又一次。睡睡醒醒中她反复被喂着什么,喂到后来有几次,汁液喂完后,她的唇又被轻轻碰触着,却不是在喂她。
迷糊间,她想起林明远吻她时的不过尔尔……现在仍然是不过尔尔……如果页要说什么喜欢,那应该是唇上的暖和……
……所以现在是春梦?
「姬怜怜。你真是一个蠢蛋。」
不是春梦!
……
姬怜怜倏地张开眼
昏暗的室内延续着梦境里的无声,令人分不清现在是现实还是梦境。
下一刻,安静被打破,何水儿进入她的眼帘,嘴上嘟囔「……现在我是帮着照料姬师姐,但我决定向着赵师姐了,这点等姬师姐清醒后可是要说明的。」
「……你在跟谁说话?」姬怜怜一开口,沙哑无力。
「啊!」何水儿惊叫一声,」惊喜道:[姬师姐。你终于醒啦,你吓坏我了……我在跟……」她看向床头后面,明显愣了下,接着道:「在跟我自己说话……不是有一句成语对牛弹琴吗?我属牛啊。对不?」
「那叫自言自语,别让我混乱。」姬怜怜合着目,又喘了口气。
「我很累很痛,动不了……」
「没事没事,」何水儿安慰她:「姬师姐你没被打残,多休息就能活蹦乱跳的。不是我说你啊,你这身骨是不是太弱了,我肯定三天就能原地复活了,你呢,都躺上半个月啦……」
姬怜怜费力地问:「这些天是你喂我药的?辛苦你了。」
「不是啊,我只帮你上药。哎呦,不是我要说,姬师姐,为了替你上药,我身上都是臭药味耶。」她充满抱怨。
「嗯?那你刚才在跟谁说话?」
「不就是……」她慢半拍惊觉这是在套话,姬怜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呵呵,不就是姬大夫吗?姬师姐醒了,姬大夫快来看看啊,老站在那做什么?」她指着床头后面。
床头后面正是门口,以屏风相隔开来,
刚推门而入的姬连闻言,连忙凑过来坐在床缘。
「姬姑娘,你醒了就好,没事了。」说到最后,他声音略略沙哑。
「……你们之中,谁在骂姬怜怜就是一个蠢蛋的?」
姬连失笑道:「怎么可能有人骂你蠢蛋呢?姬姑娘,你一定是作梦,这十五日你连醒来一次都没有,就算有人骂你,你也是听不见的。现在,只要养好伤,你就能生龙活虎了。」他抬眼看向她床头后面,忽觉靴上用了力,正是何水儿不动声色用力踩了他。
他下意识地看向姬怜怜,姬怜怜正面容无波地盯着他。
「……这个,我去凃药膏了。」他觉得还是不要掺合到青门内战去吧。
何水儿跟她解释道:「姬师姐,你内外伤都有。内伤姬大夫冶不了,这药也是外面大夫开的。姬大夫有诡异的坚持,外面的药一律要经过他的眼确认才行。谁这么无聊会下毒害人啊?吃饱没事干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姬连说道,将凃上药膏的伤布小心递给何水儿,故作自然道:「我收拾药渣,包扎就交给你了。」
「姬大夫,这话天天说你累不累啊,那种药渣我才不要收呢。你去吧,我挑这简单的活儿做。」
姬连顿了一会儿,看着何水儿比他还自然的言行。真的,若不是姬怜怜的暗示,他从没发现青门弟子已看穿他,偏如今一对比,何水儿确实处处让他回避任何会看见姬怜怜肌肤的机会,举止自然到一切就是那么顺势而为。没有半点演戏的痕迹。
他虽以青山为家,但对这些生长在青山上的女子能否自保一直有所存疑;偶尔会想,也许有一天,这些长年待在山上的女人有了绝顶功夫,也会因为单纯。不解世事而被这个世间的卑鄙无耻给害了,到那时,他再寻第三个家也不知寻不寻得到,是否能重新习惯新的生活等,现在他……
突然间,姬连对上姬怜怜的大眼。姬怜怜面色雪白,神情萎靡,慢慢朝他眨了眨眼,彷佛在说:「姬大夫,你确定要看吗」。他耳根略红,赶紧背过身去。
「……着实你们都很好……」姬连轻声道。
「什么?」何水儿头也不回,忙着包扎。
「你们说,将来会星谁当掌门呢?」
「这还用说,当然是我们的赵师姐啊!姬师姐,对不起啦!我决定支持赵师姐了,那天她一出手便知有没有……相较之下你太弱了……」
嘶的一声,姬怜怜闷声惨叫。她痛得满面冷汗,咬开切齿道:「何师妹,你要对赵师姐拍马屁,也不必这样整我,这么用力要我死吗?」她喘得要命,恼怒得要命。
「被你发现我拍马屁啦,但我……我真的没有要整你。真……」何水儿又下意识地往床后头看一眼。
姬怜怜没有回头。她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闷着声说:「我也觉得赵师姐当掌门,是青门之幸。你不必趁机表真心。赵师姐,我就是不明白,你干嘛躲在我后面?是来套我的真心话吗?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我就打算在青门里混吃等死了,何况你为救我力抗赵舍,多少师姐妹都看见,掌门之位已非你莫属了。」
语毕,姬怜怜动也不动。
一抹青袍出现在姬怜怜眼角时,她内心轻轻叹了口气,无法控制地生起失望。原来,真的星春梦啊……
有句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想来她认为不过尔尔的东西在她心里其实是很渴望的,但这也没有办法啊,她这样告诉着自己。想如以往的振作起来,却生不起劲来,现在她只想埋头再睡上一觉
睡到天翻地覆,或许在梦境里,还是有人会骂她蠢蛋,但她不介意;梦境只有她一人,不会有人知道她真的是蠢蛋。
青袍的主人果然就是赵灵娃。她拉过凳子坐在床边,温柔笑道:「姬师妹,你总算醒来了,这十五日我日日夜夜担心你……」
「赵师姐,有话就直说了吧,如果因为姬大夫跟何师妹在,有话不方便说的话,就请他们先出去吧。我很累很痛,想快些休息。」
赵灵娃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笑道:「何师妹,姬大夫,你们先出去吧,我与姬师妹再说几句。」
姬连经过赵灵娃身后时,赵灵娃看着姬怜怜,开口:「将来我当掌门,只要药庐在的一日,就永远欢迎姬大夫。」
「多谢赵姑娘心意。」姬连承认通:「我确有永远留下的意思。」
「以后诸多地方还要麻烦姬大夫了。其实,从—开始,青门的衣袍本来就是不分男女的,女子穿,男子也行,只是近年都是女弟子,外人就以为这一身衣袍就是青门女子装束,将来姬大夫成婚生子,儿子、孙儿要来药庐也是行的。」
这分是在暗示他,如果要在青门恢复男子名声也是行的,身正不怕影子斜,青门并不怕外人指点。姬连低声道了谢,只看姬怜怜一眼,就出了房门。姬怜怜闭上眼,轻轻哼了一声。
「赵师姐倒是卖了个好。」
赵灵娃不讳言她就是爱做人情爱得不得了,让青门所有的人都依赖她、臣服于她,外人她还不稀罕呢。
「当日我没把赵舍杀死。」
姬怜怜猛地瞪向她,甚至要坐起来,但伤口一扯,她痛得又倒了下去。
「你没将他杀死,那现在他……」
赵灵娃也不拖拖拉拉,直接说道:「这里是天罡派的地盘,怎能杀人?」
「赵舍都能杀我了,为何不能杀人?」
赵灵娃上上下下打量她。「姬师妹,莫怪师傅从未在嘴上提过你,她老人家第一眼就看穿了你的本性吧。没下过山几次,也没见过杀人。居然心理上够狠。大将之才啊,嗯?」
「我这都是让赵师姐给磨出来的。」姬怜怜冷笑。
「我就想窝在青门无忧无愁过一生,掌门什么见鬼的位置,劳碌命的人才干得起,我偏不爱。你都已经知道我内功全无了,与你争不起了,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倒想问你想怎样。没有内功就想跟赵舍那种人来生死斗,你纯粹找死!你想当我赵灵娃的耻辱,你作梦!回去之后,你给我练内功!一日不练,你就别想出青门!」赵灵娃难得火大,转眼她又是一副祥和之貌。
「姬师妹,你要明白我是为你好。」
姬怜怜已经习惯她的变脸。赵灵娃本来就不是慈眉善目的人,一撑就撑了二十年,实属不易。姬怜怜迟疑片刻,尽量冷静地问:「那我表哥呢?他人呢?已经安全离开这城了吧?」
赵灵娃彷佛没有听见,继续说道:「这里是天罡派的地盘,那日我与赵舍对上十来招,天罡派的袁重来了,所以,和解了。」面对姬怜怜的瞪视,她摊摊手。
「不能不卖天罡派面子,也必须和解。天罡派里有弟子来自京城,赵舍也与朝廷有关联,此次正是来助声势的。现在的青门算什么?不和解,就等着散吧。」
姬怜怜咬牙,明白赵灵娃这话不假。赵灵娃适合当掌门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从不看高青门,也不看轻青门,该委曲求全时绝不会不肯。
「那我表哥他……」她声音微颤。早知道。怎样也要拼着清醒的……
「老天有眼,在你醒来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赵舍杀了人,那个人,正是朝廷官员,姓文,他临死前用簪子在赵舍身上划了道小伤口,赵舍来不及逃出房门,仅走七步就倒地而亡。」
前后的落差让姬怜怜目瞪口呆。
「……簪子?」
「就是女人用的簪子。据说是近年大户干金喜欢用来防身的簪子,已经身从首饰楼里证实是这姓文的官员私买的;只是买时簪子中空,未放毒药,想来是那姓文的身行抹了毒药。」赵灵娃不无感慨。
「赵舍武功不弱,未到最后,我不能确定自己与他谁赢谁输,哪知,一个计策就这么轻易……」她一顿,对上姬怜怜怀疑的目光。
「什么计策?」赵灵娃忽而轻笑。
「姬师妹,你道,学了一辈子的武,与动了一辈子的脑,到最后,谁强些?」
「当然是动脑的人强些。」姬怜怜毫不考虑地说出口。因为她追寻聪明两个字太久了,那对她而言,是遥不可及的,自然向往。
赵灵娃嗤之以鼻,她突然凑近姬怜怜。